沒有媽媽的日子不會如常。
話說,媽媽是一個在宗教信仰上滿混亂的人。
媽媽會拿香拜拜,跟我們一起去大稻埕霞海城隍廟十幾次。但受阿姨邀請,媽媽這幾年也會向上帝祈禱,她信誓旦旦說自從她睡前虔誠祈禱後,股票就一直漲一直漲,屢試不爽。以前我覺得上帝應該是沒在管媽媽買了什麼股票,但現在想想,說不定上帝就是有這麼閒。
所以告別式要依照哪種宗教的禮儀進行,我們一開始有點摸不著頭緒。
阿姨說,如果採基督教儀式就很簡單,沒有繁文褥節,重點放在家屬追思。
但亭姊妹倆商量後,還是讓媽媽依照台灣佛道混搭的方式處理後事,畢竟媽媽也沒有受洗,以後股票會不會漲就交給……大家了。
不得不說選擇佛道混搭的習俗,滿能讓家屬藉由不得不忙碌跟崩潰保持距離。
頭七很累,圓七很累,法師總是用很嚴肅的語氣在發號施令,讓所有人神經很緊繃,生怕哪個動作做得不確實,聖茭就擲不出來,燒的紙錢紙屋紙車媽媽就會收不到。
每天都要摺蓮花摺元寶,聞著時時刻刻都在燃燒的香,令媽媽過世後的時間感變得非常模糊,回到家渾身都是線香的氣味,彷彿從未離開過靈堂。
許多決定必須一直做,媽媽要葬在哪裡?台北還是蘆竹?骨灰罈要選哪一個?還是不要殯喪業者套餐裡的骨灰罈自己另外去買一個?骨灰罈要不要內膽?棺材要哪一款?要不要點選殯喪業者的大體梳洗服務?哪一款壽衣媽媽會喜歡?
附帶一提,在家屬念經這個環節複習了幾遍心經,在生死的心境下覺得超級有道理,充滿智慧,以前抄了心經好幾百遍,以後也要常常看。
每天晚上,亭就沉浸在剪接回顧影片的素材裡,當然都剪到爆哭。
越是美好的回憶,眼淚就越大顆。
在這之前,亭瞞著媽媽暗中請人做了一件跟她小時候一模一樣的卡通衣服,要給魯拉穿,然後邀媽媽去小人國舊地重遊,拍一模一樣的照片,給媽媽一個超級驚喜。
最後,魯拉只能穿著緊急趕製出來的復刻童裝,參加了阿嬤的告別式。
告別式結束後,媽媽的死訊上了新聞。
許多醫學專家在電視上隔空發表媽媽可能的死因,我們都謹記在心,做了筆記。我寫了陳情書,希望正在撰寫解剖報告的法醫可以參酌一下諸方意見,驗一下免疫螢光反應,驗一下小板第四凝血因子抗體。我們遠遠不是專家,只能藉著這種方式提醒。
現在就是靜待解剖報告出爐,我漸漸懂了,這不是給媽媽一個答案,需要答案的是我們。
真正的情緒關卡在告別式後來臨。
白天有很多事要忙,但無數生活細節裡都有媽媽。
媽媽還沒教會亭滷肉的秘訣。媽媽會模仿亭的表演為魯拉讀童書。媽媽打的綠拿鐵總是太濃了味道很怪。媽媽總是在念廚房一定要收好,只有東西收拾好了才會一直想維持下去。媽媽煮的午餐份量總是大家食量的兩倍以上,最後一個還留在餐桌吃的人很可憐要一直被媽媽問還剩一點你要不要吃完。亭雖然嘴巴沒講但其實有一個專門給媽媽用的盤子。媽媽跟我們打乒乓球時偶爾會忍不住殺球,她的殺球很殘暴,我們沒有一個人接得住,亭會腦羞抱怨(真的是沒道理地念念念,念說妳幹嘛殺球啦這樣要一直撿球很煩耶),媽媽只好封印她的絕招從不生氣。媽媽以前只會點最便宜的黑咖啡,只喜歡苦味,但被亭的手沖調教到覺得咖啡喝起來酸酸的才好喝。媽媽很容易忘東忘西,我載媽媽去捷運站搭車時會問她手機有帶在身上吧。
我跟亭說,子女一旦超過二十五歲,對世界的見識幾乎一定會超過父母,媽媽比妳不懂、比妳聳、認識的新奇的店比妳少、比妳對這個世界有更多先入為主的想法,這是很自然的,所以我看到亭跟媽媽相處的模式,其實更像是姐姐與妹妹,但媽媽才是比較小的那一個。
白天的眼淚總滴在細節裡。
到了晚上,亭會無預警大哭。
我知道,沒有媽媽的每一天,每一夜都是大哭的好日子,我不想阻止也沒資格,有時候亭哭累了還會反過來安慰我,說她不是悲傷,只是非常想媽媽。
平常很魯小的魯拉會走過來拍拍亭的臉,秀秀,母女關係就是天底下最親密。
在生死前所有事情都顯得渺小。我們懂得太少,想知道的關於靈魂的一切又充滿了種種不確定(改天我們再另外寫一篇文章跟大家討論吧老高)。
我們一直尋找媽媽去世前的種種線索,一些藏在生活細節裡的暗示,努力拼湊出兩個結論……
一,媽媽的離世是冥冥中註定,是早已安排好的。
二,媽媽的早逝其實是幸運的,避開了病痛,避開了即使急救回來產生的嚴重後遺症(大概吧),在人生中至為幸福的高光時刻華麗轉身,留下無數思念。
與其說是從蛛絲馬跡推導出的結論,不如說是我們很想相信的,自我安慰。
回想起來,線索如下。
最後一個月,媽媽跟亭之間基本上沒有爭吵,媽媽的字句裡都是對魯拉的疼愛,甚至是感激魯拉的到來。
三個月前,媽媽揮霍了她一生中最豪爽的一次消費,存錢去割了眼袋!她的眼睛變得很年輕。加上我們請客讓媽媽去做的植牙,只要再去兩次永和的世樺牙科(謝謝你們),媽媽的牙齒就能重造完成。媽媽為自己最後的面容做了最漂亮的修飾。
越說越玄,媽媽最後兩次來家裡吃晚餐,都順手將她放在我們這裡的衣服、鞋子、化妝品、洗牙器乃至網購的洗髮精通通都打包帶走,還要亭幫她整理遺漏。理由大概是,以後平日我們兩夫妻自己照顧魯拉過小家庭生活,她週末再來跟魯拉睡覺。
當我們整理媽媽遺物時,亭頹然坐在床緣說,曾住在我們家一年以上的媽媽,竟完全沒有留下任何東西,讓我們看了觸景傷情。
媽媽最後時光沒有跟我們同住,才有了跟其他親戚朋友相處的片刻,愛熱鬧的她召集了在新竹與桃園的家族聚會,也因此興起好好整頓桃園家的念頭,她在網路上逛了很多收納的家具,最後整理起陳年相簿裡的老照片,從爺爺輩開始,用相框裝好每一階段的家庭記憶,掛滿了一整面牆。
我們最後一次回桃園吃飯時,媽媽抱著拉拉指著爺爺的照片說,這是阿祖。過了幾個小時,阿拉指著照片說,阿祖阿祖,媽媽興奮地說,才講一次就記得住,阿祖知道了一定很窩心。
冥冥中媽媽自己安排好了回首的一切,很溫柔。
媽媽的手機被亭保管著。
我們說好了不偷看媽媽的私人對話,媽媽想讓我們知道的事,她早已說給我們聽,她沒說的,我們不能自己看。
亭用媽媽手機,試圖退掉媽媽買給我們的快到期的旅遊卷,發現媽媽最新一個月在中華電信約聘的薪水,比想像的要多很多,一想到媽媽努力打電話推銷MOD的嗓子,亭馬上就哭崩了。
緊接著,亭又發現媽媽每個月都定期定額捐贈給樂作愛基金。
苦過來的人,更知道需要被幫助是什麼滋味。
她從未告訴我們這件事。媽媽是一個很好的人。
我們決定從此接力下去,在這裡也一併推薦給大家。
https://www.happyworks.com.tw/愛心捐款
依 空 法師 幸福其實很簡單 在 洪仲清臨床心理師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我都是為你好,你要聽話」,
這話對孩子是良藥或毒害?
了解自己,你才能真正看見孩子!
面對親子關係,許多父母(尤其以媽媽最為常見)總是焦慮、不滿、急躁,時常有意無意地,做出與教養理念背道而馳的行為:希望培養自信的孩子,卻不斷打壓、使他變得畏縮;期許孩子懂得與人和睦相處,卻要他挑人交朋友。你以為這就是「愛孩子」的心意,殊不知早已變質成「害孩子」的執念。
之所以如此,關鍵就在於早已深植媽媽潛意識的兩大教養密碼──「氣味」和「有色眼鏡」。而這兩個「密碼」,對子女教養有90%的影響力,甚至會塑造出孩子未來的樣貌。
►►氣味:媽媽心態上怎麼對待孩子,旁人就會延續同樣的方式。因此,受疼愛的孩子惹人愛,受嫌惡的孩子招人嫌。
►►有色眼鏡:媽媽如何看孩子,孩子就可能變成她最擔憂的樣子。倘若媽媽配戴「孩子很內向」的有色眼鏡而焦慮,孩子越容易呈現出「內向、焦慮」的形象。
★不做「要求滿分」媽媽!懂得「留白」,讓孩子的人生幸福又快樂!
你是「以媽媽而活」嗎?對你來說,「媽媽」的樣子是什麼?
從過去到現在,「媽媽」的人生彷彿是為了整個家族而存在,要孝順長輩、照顧家庭、料理三餐、教養子女……這些「任務」與媽媽緊密連結,甚至形成了「理想媽媽」、「滿分媽媽」的標準樣貌。
因此,許多媽媽總是把行程塞得很滿,做事嚴謹確實,善於安排時間,凡事都想盡善盡美。但再怎麼好的東西,過多也會成為負擔。這樣的媽媽表面看起來沒問題,內在卻十分辛苦,忙到昏天暗地,生活少了從容與樂趣,事情做好才安心、沒做好就焦慮。至於孩子,也被媽媽塞滿的時間表和規矩壓得喘不過氣,甚至連充滿創意的自發性都被迫壓抑著。
你以為打造如此「充實」生活的媽媽,才是理想、完美的滿分媽媽?其實不然。生活中留有些許空隙,才能擁有樂趣;塞得太滿,美好的事物就進不來,好人、好運都會被排除在外。
親愛的媽媽,請為自己的時間與生命「留白」,讓親子間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好好「以心相處」;而在留白媽媽底下成長的孩子,不但保有自發性,更能夠創造出獨一無二、幸福又快樂的人生!
取自《覺醒媽媽的心理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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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早安:
昨天談到「習慣配合他人生活的女性,看到把自己當主體而過活的女人,會比對男性更加產生敵對感。」這說法跟今天這篇摘文有些關係。
https://www.facebook.com/Psychologist.Hung/videos/268980944385845/
這一篇摘文把「對攻擊者的認同」講得相當清楚,我們內在常無意識地重複著我們學習到的心理模式。如果我們能多一點覺察,至少藉著閱讀的幫助,把我們的各種行為收納進我們意識的範圍。
這本書的作者善用「心理劇」,並且使用精神分析的觀點,有其獨特的視角。但其實對理論背景不熟悉,依然可以理解這本書探討的內容,也會有不少啟發。
祝願您,有能力對自己喊停,並且願意給自己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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脾氣不受控媽媽的潛意識
【文/ 尹宇相】
我曾參加過法輪法師「即問即說」的演講,聆聽法師即席接受提問,並即席給出回答。一位育有四歲兒子的媽媽舉手發言,說自己因為控制不了對孩子發出的脾氣而心煩不已,明明下定決心不要動怒,卻又會在某個瞬間突然爆發,有時甚至會動手,這位媽媽說自己的童年也是被打、被罵大的,懷疑自己的舉動源自於內在留存從媽媽那裡承受的創傷,詢問法師應該怎麼做。
法輪法師說有簡單的方法和困難的方法,反問這位媽媽要選哪一個。這位媽媽當然是請法師告訴她簡單的方法,於是法師請她到附近的專賣店買一支電擊棒,火氣上來時就電一下自己。觀眾們聽完哄堂大笑。法師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脾氣上來的那個瞬間用電擊棒電一下,但如果脾氣已經發出來了還是要電一下,如此一來身體會因為害怕這種刺激,在想發脾氣的瞬間微微瑟縮,藉此達到抑制情緒的效果。法師語畢還附加一個玩笑,說要特別小心別把自己電到暈過去。如果不喜歡這個方法,也可以每日禮佛一千拜,持續一百天。究竟有多少克制不了自己脾氣的媽媽,以至於讓法師用電擊棒來調侃?
從前打罵孩子稀鬆平常,媽媽還能理直氣壯地說:「孩子不聽話,就是要打要罵啊!」反觀現在的社會,打孩子成了虐待兒童,連訓誡用的「愛的小手」都可能被視為暴力。活在這種時代,抑制不了對孩子產生怒火的媽媽,理所當然認為是自己的問題。
控制不了脾氣的媽媽們,背後的故事大多相似,多半曾有過被鄙夷,或是被打、受到欺侮的經驗。年幼時期的創傷,為何會在這個時候藉由情緒爆發的方式反映出來?可以從兩個方向解析這樣的心理。
第一,從小看到大的「我的媽媽」形象,深深烙印在潛意識中;第二,受到父母謾罵的「憤怒的孩子」,躲在內心深處。發怒的我的媽媽、憤怒的年幼孩子,潛藏在潛意識中,兩者的出現導致情緒失控。精神分析領域有個名為「對攻擊者的認同」(identification with the aggressor)的心理防衛機制,可以用來解釋這樣的心理狀態。
***
對攻擊者的認同
新兵階段受到欺負的軍人,變成老兵後就會欺負新來的;受到婆婆苛刻對待的媳婦,日後往往會成為更狠毒的婆婆;校園暴力的受害者,可能會變成加害者。沒有人會在新兵階段受到欺負時,立下決心「等我變成老兵,一定要加倍欺負新兵」,多半心想「等我變成老兵,一定要好好對待新兵,不要像他們一樣」;受到婆婆苛刻對待的媳婦,也不會立志要成為一個更心狠手辣的婆婆。但成了老兵後卻欺負新兵,成了婆婆後卻苦毒媳婦,行為舉止跟攻擊過自己的人如出一轍。意識層面想著不要跟他們一樣,潛意識層面卻做出相似的行為,這就是「認同攻擊者」的現象。
決心「絕不要跟我媽一樣」,卻在不知不覺中複製自己媽媽的行為,為什麼會這樣?第一個原因是,藉此發洩受到委屈的憤怒感在面臨與自己過去遭受委屈相似的情境時,便不由自主地將情緒發洩在更弱小的人身上,也就是「左臉被賞巴掌,拿右臉洩憤」。第二個原因是,期望自身擁有加害者的力量。受到欺負的當下,除了痛苦和恐懼的感受外,也產生「如果我跟他一樣強,就不會遭到這種對待」,這種渴望變強的欲望,使得受害者的潛意識中潛藏著加害者的力量,當自身擁有權力時,便啟動這股力量。
「對攻擊者的認同」中也藏有「投射」的心理。受害者討厭弱小自己的模樣,潛意識出現「為什麼我要遭受這種對待?我討厭自己!」的念頭,否定沒出息的自己,潛意識出現想要毀掉自己的欲望,當遇到與自己相似的人時,便將弱小的自己投射在那個人身上,發動攻擊。
***
媽媽的媽媽
每個人的內在都印有「我的媽媽」樣貌(當然也有爸爸),養育孩子時,內在的「我的媽媽」會在自己不知情、也無法控制的情況下出現─出自於潛意識。換言之,養兒育女這件事,其實是自己和內在「我的媽媽」共同進行,因此必須了解自己的媽媽。
「我媽是個很好的媽媽,把我教得很好。」如果是這種情況,延續媽媽的方式養育孩子就好,不需想太多。「我的媽媽」早已存在於內在中,只要跟那個不錯的媽媽一起養育孩子就不會有事,再怎麼做不好,至少也有自己媽媽的程度。幸運的話,這種人根本不需要知道「內在小孩」、「媽媽創傷」、「內在不幸」這些詞彙,知道了也只是自討苦吃。「我媽讓我受盡苦頭,我的育兒方式絕對不要像我媽一樣。」這種人才是問題所在。不想和媽媽一樣,卻不由自主延續媽媽的育兒方式,因而苦不堪言。為了這些媽媽們,來簡單進行一下自我分析吧。
人類的心理極其複雜,真要一一解析的話,可說是無邊無界。我用前面提過的理論為基礎,針對控制不了脾氣的媽媽心理,歸納出簡單的模式。只要將這幾點放在心上作為覺察的開端,便能有一度的改變。
因為童年創傷而控制不了情緒的媽媽,其心理分析模式如下─
1.在孩子身上,看到不滿意的自身童年樣貌。
2.出現和自己媽媽同樣的行為舉止。
曾經因為講話支支吾吾而受到責罵的媽媽,無法忍受自己的孩子講話支支吾吾;曾經因為不愛乾淨而受到責備的媽媽,受不了自己的孩子不愛乾淨。
一個孩子吃點心時,將飲料灑在衣服上,餅乾屑掉得滿地都是,媽媽見到此景大發雷霆。
「髒死了!我有沒有說過不要打翻?」媽媽一面說,一面打孩子的屁股。
「我下次不敢了。」孩子哭著認錯。
媽媽看到孩子這個模樣更怒。「什麼下次!只會用嘴巴說而已!」
媽媽狠狠摑了孩子一巴掌,孩子倒在地上。
出現摑巴掌的行為已經不是單純的生氣,而是暴力了,這種舉止就是情緒失控。孩子翻倒飲料情有可原,媽媽卻忍受不了,然而情緒爆發之後,又會後悔自責:「唉,我瘋了!孩子有犯什麼滔天大錯嗎?」這個媽媽小時候也曾因為打翻飲料、吃東西掉滿地而受到責罵,她的情緒失控心理分析如下─
1.潛意識將自己的孩子看作「年幼的自己」,是一種投射行為。
2.看著那樣的孩子的自己,成了「自己的媽媽」,是對攻擊者的認同現象。
這位媽媽不斷重演著過去媽媽對自己做過的行為,就像自己媽媽虐待自己一樣,對自己的小孩施以同樣的虐待。孩子成了「年幼的自己」,自己則成為「自己的媽媽」!
這就是模式:延續著過去媽媽看待自己的眼神看孩子;延續著過去媽媽對待自己的行動對待孩子。沒有「我」,只有「我的媽媽」;沒有「我的孩子」,只有「年幼的我」。
如果你特別看不慣孩子的某個行為,每次孩子出現那樣的舉動就會讓你情緒失控,不妨審視一下自己和媽媽的關係,想想自己是否有將從前媽媽看待自己的眼神和舉止,沿用到孩子身上。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表示你已在潛意識中把孩子當作自己,自己則成了自己的媽媽。
如果發現自己落入這個模式裡,怎麼辦?很簡單,從現在起不要跟媽媽一樣就好。只不過,要做到這點很不容易。人生本來就充滿知難行易的事。那麼,還能怎麼做?
「覺察」是最重要的關鍵,只要對自己的行為模式有所覺察,就會有所改變;只要在情緒失控後,能醒悟「我又變成我媽了,我又把孩子當作自己了」,就會有所不同。隨著醒悟次數的累積,化身為自己媽媽的次數也會逐漸減少。絕大多數的媽媽都是抑制著自己的怒氣過生活,然後在忍無可忍、情緒一次爆發出來時陷入自責,害怕會對孩子產生負面影響。其實大可不必如此,偶爾發火是人之常情,不需多慮。
另一個祕訣是「退一步」。因為孩子的某個舉動而升上無名火時,請進行「停下來」的練習。
不是對孩子吼到「停!」而是在內心對自己喊「停!」並且實際往後退一步。這有助於訓練自己在情緒湧上的瞬間省察自我、停下動作。停止、並退一步,可以阻止「我的媽媽」進入潛意識,阻止陷入憤怒的情緒中。
覺察、並保持距離,除此之外沒什麼能做的了。剛開始可能嘗試十次只有一次成功,只要持續練習,就能進步為十次中有九次成功。能這樣訓練自己,就是了不起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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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文字取自
覺醒媽媽的心理課:疲憊媽媽的「有毒情緒」,自我覺察與療癒的練習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58725
方言文化‧Babel Inside
https://www.facebook.com/babelins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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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1台北公益免費_葛拉威爾《解密陌生人》新書分享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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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5高雄公益免費_善牧第五屆爸比媽咪節-親子有話好好說(高雄場)
https://www.facebook.com/events/550194072308694/
已額滿11/7 三重免費公益講座_樂讀親子共學系列講座_以善意應對青少年情緒人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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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自己是夠好的媽媽:是犧牲,還是責任?是妥協,還是平衡?放下對母愛的執著,恢復你的生命彈性,重新找回愛自己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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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石堂:https://bit.ly/2vhQ6jh
依 空 法師 幸福其實很簡單 在 政變後的寧靜夏午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一日囚:比終身監禁更可怕的酷刑】
這次推薦給大家的作品,是中國科幻作家柳文揚的〈一日囚〉。
故事講述一位新房客B先生,在外人眼裡的24小時,度過了長達10年的「同一天」。
比起空間上的終身監禁,B先生被判了更加可怕的時間監禁。
來看看這部有意思的短篇小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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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囚 / 柳文揚
B先生死了。就在他搬進這座大樓不到二十四小時。
B先生是昨夜,不,準確地說是今天凌晨0點住進來的。那時夜霧彌漫,有兩個黑衣男子陪著他,拎著三個大提箱,敲開我值班的房門,要租一間不帶傢俱的房子。這個要求有點奇怪,因為大多數人都想要有傢俱的房間。
「請問你們要租多大的屋子?」我打量著B的光頭問。他戴著眼鏡,蒼白而又靦腆,臉上有種愁苦的模樣。
一個黑衣男人說:「最小的單元就可以了。一間臥室,帶廚房和洗手間。」
「請原諒,三個人住這麼小的房子是不是太擠了......」我說。
黑衣人面無表情,指了指B:「就他自己住。」
「好吧,您想租多久?半年還是一年?」我問B。
B先生低聲說:「一天......」
「什麼?」我沒聽清楚。
黑衣人說:「租一個月吧。這是你們最短的租期?」
「對。」我拿出登記簿,讓B寫下自己的名字。黑衣人付了一個月租金,然後我帶他們上電梯,到了大樓16層的那個小套間。
B先生對客廳表示滿意,但他抱怨房子的視野太狹窄了。黑衣男人們冷淡地沉默著,把大箱子打開。裡面竟裝滿了簡易傢俱——折疊的帆布衣櫃、充氣床墊,還有一些換洗衣服。最後,B安頓下來,一個黑衣人看了看表,說:「8月18日了,現在是凌晨0點整。」
兩個黑衣人走了。我對B說:「早點休息吧,希望您在這裡住得愉快。」
他點頭說:「是啊,愉快......我不會打擾你們太久的。」
「您說什麼?」
一瞬間,他眼睛裡流露出虛弱和渴望,好像要說什麼。我被嚇住了。但他馬上恢復了常態,也就是說,恢復了那種靦腆和愁苦的模樣。
「麻煩你了。請讓我休息吧。」他客氣地把我送出門外。
這就是我記憶中的昨夜。
僅隔二十幾個小時,B就死在房間裡。他死後形容枯槁,看上去老了很多。
那兩個黑衣人穿過夜霧走進大樓,還帶了一位醫生模樣的人。我現在還不懂,他們是如何預知B先生的死訊的。當他們要我打開那間屋子的門,發現B毫無生氣地躺在客廳地下時,他們一點也不驚訝。醫生走過去,翻開B的眼皮,然後摸摸他的脖子,轉身對兩個黑衣人點了點頭。
「他死了。」
他們想抬起B先生的屍體,我攔在門口說:「等一下,我應該去報警。還有,我都沒有發現他已經死了,你們是怎麼知道的呢?」
一個黑衣人走過來,低沉地說:「不必報警。」他拿出一份證件給我看,那是種讓人無法懷疑其權威性的身份證明。我沉默了。
他們在房間裡翻來翻去,把所有簡易傢俱拆開,每一件衣服都抖開來看——我發現那些衣服都很舊,而且都是一模一樣的套裝。B在這兒住了還不滿一天,難道能在房子裡藏什麼東西嗎?最後,他們將屋中的一切裝進大提箱,抬起B,消失在門外。只剩我一個人站在四壁皆白、空空如也的房間裡。
對這個死去的人,我有種奇怪的感覺。我認識他只有二十幾個鐘頭,但卻像是多年的老友似的。細究原因,大概是他每次見我都表現出老友一般的熟絡。
B先生真的有些古怪。他的精力一定非常旺盛,單看外表會被欺騙的,他蒼白憔悴,仿佛弱不禁風,但是他整整一天頻繁地出入於大樓內外,僅僅被我看見的就有十幾次。他好像可以突然間出現在這裡,又突然間出現在那裡。
自從午夜安排好房間,我第一次看見B先生竟是在半分鐘後。誰知道他是怎麼樣飛快地、神不知鬼不覺地下了樓,無聲地站在我旁邊。
我目瞪口呆地盯著他。他眼睛紅紅的,仿佛換了一個人,急切地問我:「現在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我莫名其妙地說。
「現在是幾點?幾號了?」他夢遊一樣問。
我幾乎被他嚇住,很快地回答:「8月18日凌晨......0點過1分。您是什麼時候下來的?」
他沒有理睬我的問題,呆了呆,說:「哦,是這樣......謝謝你。」
他回去睡了。但早上3點鐘,我竟透過窗子看見他在樓外。他佝僂著身子,從霧氣裡慢慢地移動過來,蒼白的臉像一盞昏燈。我趕忙出去,打開玻璃大門。他疲倦地走進來。
「您才安頓下來,不好好睡一覺嗎?」我說,「是什麼時候出去的?」
「什麼?」他愣了一下,然後說,「哦,我不累。我出去的時候,你沒看到?」
我遲疑地說:「可是,樓門一直是鎖著的啊......」難道他是從十六層的窗戶中爬下來的嗎?
「是麼?」他微笑,「你記錯了吧。我是從這裡出去的。」
他的背影蹣跚著走進電梯,我鎖好樓門,回到值班室裡打盹。
早晨七點半,他經過前廳,對我說:「早上好!」
「早上好!」我很驚訝,他只睡了這麼一會兒,居然有精神出去散步。
奇怪的是,只過了幾秒鐘——至少在我的印象裡,只過了很短暫的時間——又看到他經過前廳向樓門外走去。他沖我打招呼,就像剛才沒見過面似的:「早上好!」
我詫異地望著他,他走出了樓門。
大約一個小時後,他乘著一輛計程車停在樓外,慢慢從車上挪出來,疲憊不堪地走進大樓,也不理睬我,直接上了電梯。
B先生怎麼了?他在外面這一個小時做了什麼?我想得走了神,卻又看到他微笑著從我面前經過,道了一聲:「辛苦!」就去按電梯的按鈕。
我捧住頭,使勁閉上眼睛又睜開。我瘋了嗎?我的大腦提前老化了嗎?我在做夢嗎?
我在前臺上趴了一會兒,想養養精神。一抬頭,就看到B愁苦地在大廳裡走動著。我下意識地彈了起來!他對我羞澀而淒涼地笑笑:「我丟了件東西......」他茫然地說,「一定要找到,一定要找到......」
「您丟了什麼?」我問他。
他搖搖頭,走出了樓門。
我跟著他走到門外,身後有只手拍了拍我的肩,真是差一點叫我跳起來!
原來是住在1608號的那位老寡婦,她非常神經質,而且,說起來她還是B先生的隔壁鄰居。
「他叫什麼?」她伸出一根瘦得像巫婆的手指頭,遠遠指著B先生的背影。
「B。怎麼啦?」我問。
老太太低聲說:「他很怪!」
這我知道,但怎麼跟她說呢?
她看見B消失在拐角,把嘴湊在我耳邊說:「剛才我聽見他的房子裡有人在哭!」
「哭?」我覺得她太敏感了。
「沒錯!我趴在門上聽到了!」她忽然轉向裡面,臉上皺起驚恐的紋路。
B先生又從裡面走出來了。
我也百思不解,但是客氣地問了一句:「您丟的東西找到了嗎?」
「什麼?」他抬起頭來,驚疑地望著我,「什麼東西?」
真是莫名其妙。
他走出樓門。老太太拉著我跟出去,停在陽光下面,悄悄地說:「一個妖怪!」
B在遠處上了計程車。我轉過身,想著老太太的話,無意地向上一瞥。
我看見十六樓上,B先生房間的窗內有個人影。我退遠幾步,用手遮住陽光重新分辨。沒錯,是他的房間。那個清瘦而衰頹的人影移到了窗簾後面。我嚇出一身冷汗。
「你看見了?你看見了?」老太太激動地念著。
我扯著老太太,在她的心臟和腿腳允許的情況下儘快跑到管理室,拿上電棍,乘電梯上了十六層,在B的門口站住。我們緊張地傾聽著。
「B先生!您在裡面嗎?」我輕輕敲門。沒有人回答。
老太太尖利的手指掐得我生疼。我拿出備用鑰匙打開了門,必須搞清楚。我手握電棍,走進寧靜狹小的房間。
裡面空蕩蕩的。
老太太乾癟的嘴唇哆嗦著。「他是個妖怪,他是幽靈......」她驚惶地轉動腦袋四處張望,好像這間屋子裡真的有什麼看不見的幽靈。
「我們快離開吧!」她使勁拉我的衣服。我也害怕了。
就是這樣。我確實在今天一天裡看到B先生十幾次出入於樓門內外。而且,他的容貌像霧中的貓頭鷹一般不可捉摸,一會兒蒼老,一會兒又變得比較年輕。他的衣服也時新時舊。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幽靈的,但我拿不准B先生是什麼。
快到中午的時候,他拿著一副紙牌走到前廳,要跟我玩一會兒。
我無法拒絕,他明顯的蒼老了,真奇怪。而且他眼睛下面有暗淡的黑暈,目光仿佛是發高燒的病人。
他向我展露出令人驚嘆的牌技,就算我把牌洗得再徹底,他還是能記住每一張牌的位置。我更加相信他是個隱藏在現代城市裡的巫師。
最後,他把牌丟在檯子上,說:「這一點也不神秘,我不是什麼魔法師。年輕人,去買一副偏光眼鏡吧。這牌留給你。有些時候你會發現,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換一副眼鏡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真的托人去眼鏡店幫我買了副便宜的偏光鏡,戴上它再看那副紙牌,原來每一張的背面都用特殊墨水做著標記。
這是B先生教我的一件最有趣的事,也許他另有用意,但我沒有猜破。
吃過午飯,我發現他站在樓門口,呆望著對面的路燈。
「天氣很好。」我小心地跟他打招呼。
「是啊,天氣每次都是這樣。我倒希望某一次看見下雨。」他更像是在喃喃自語,然後他奇怪地說,「你瞧那盞路燈,」
「路燈?」
「對,它一直在那兒嗎?」
我仔細看了看路燈,又看看他:「當然,它早就在那兒,一直在。」
「它......沒有......沒有被打破過?」他耳語似地問我,仿佛心懷恐懼。
「沒有吧。」我搖搖頭。這是拿不准的,附近的頑童很多,而我來這兒當管理員才兩個月。
他問出一個令我渾身發冷的問題:「你沒看見過路燈碎片從地面上飛起來,自動地重新組合好嗎?」
陽光燦爛,他的臉還是那麼蒼白。我的心像被看不見的冰冷的手狠狠捏住了。他看出我在害怕,就笑一笑進去了。
老實說,才認識一天就能讓我這樣害怕的人,B先生算頭一個。
我不敢再主動招呼他。下午我又看見他進進出出,來來去去。有時也跟我說話。但沒有特別奇怪的事情發生。
夜裡,他就死了。
兩個黑衣人把B的屍體和屋子裡所有東西都搬走以後,我站在他的臥室裡茫然四顧,雪白的牆壁,一塵不染的地板。黑衣人想在房間中搜尋什麼?B先生難道真的在這裡藏了東西嗎?回憶著B的種種詭異之處,我感覺這房間把我的心牢牢吸引住了。這裡留著他的靈魂,我荒唐地對自己說。
突然,在靈機一動之下,我從衣袋裡取出那副偏光眼鏡。戴上它後,我驚呆了。
老天哪,牆壁上寫滿了字。
毫無疑問,這是B先生特意寫給我的,他成功地瞞過了那兩個黑衣人。我把門從裡面鎖好,回到臥室激動地讀著牆上的字。這兒寫著一個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我寫下這些,是因為我預感到自己就要死了。我一直渴望對人說出自己的遭遇,但我不敢。現在,我用這種方法告訴你,世界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
在牆上寫字是因為:1,他們在最後會把所有能移動的東西都拿走,留下的只有牆壁;2,用這麼原始、簡單和不可靠的辦法才能騙過他們。你很聰明,理解了我對你所做的暗示。
我死後沒人能看到我的墳墓,讓我來悼念自己吧:B,65歲,死於長久的孤獨和生命力枯竭。他是個罪人,然而又是個可憐的犧牲者。我在這個地方,在這一刻,被囚禁了十年。
十年。
噩夢是這樣開始的,由於人類共同的弱點,我犯了罪,大罪。在我的世界裡,在你還沒有見到、無法想像的世界裡,我得知自己將接受什麼樣的懲罰。
法官說:「你被處以一日無期徒刑:在有生之年,你將永遠過著同一天—我們為你隨機選擇的那一天,2008年8月18日,你的一切生命活動都只限於這二十四小時之內,直到自然賦予你的生命結束。作為一種人道主義的優待,你可以在一座熱鬧的都市中服刑,但在服刑期間,你不能對周圍的任何人提起關於你和你所受的刑罰,否則,我們將把你轉移到一個封閉的小空間內,在孤獨中度過刑期。」
你理解嗎?朋友,這是無止境的噩夢。
據說我是第一批被處以時間囚禁的罪人之一。他們還不能瞭解這一技術的全部內涵,我們算是實驗品。
一開始,我對這刑罰的可怕之處還沒有真正的體會。這是座熱鬧繁華的城市,處處充滿生機。我住進自己的房間,對置身於開放的大世界裡感到高興,我透過玻璃窗觀察下面的人群,不準備擔憂以後的日子。
第一天——我這樣說是按照自己的習慣,其實我度過的這十年,這三千六百多個日子,對你們來說都是同一天。第一天,我早早地起了床,打算出去散步,呼吸一下這座都市的空氣。我的鄰居,1608號的那位太太——她真是個細心人——熱情地問候我。
「您好!您是新搬來的鄰居嗎?」
我答道:「是的。很高興認識您。」
「您從哪裡來?」
我把早已編好的謊言對她說了一番。她最後說:「希望您在這兒住得愉快!」
在樓下我對你打了個招呼:「早上好!」你對我報以關心。
走到大街上,我在拐角處的報童手裡買了一份報紙,先看了看日期:2008年8月18日,頭版的新聞很吸引人。我過馬路,在對面的咖啡館裡要了早餐,巴西咖啡和烤麵包。我看報紙,咖啡館老闆對我說:「我覺得您很面生。」
「對,我是剛剛搬來的。」我回答。
「喜歡我們這裡麼?」
「很好,大家都很友善,咖啡很香。」我向他微笑。
接下來我去公園散步,看場電影,吃午飯,在市政廣場坐著喂鴿子,逗弄躺在嬰兒車裡的小孩。
吃過晚飯後,在街道上漫步,直到疲倦才回家。我躺在床上睡覺,一覺醒來,仍然是2008年8月18日。
第二天(還是按照我的習慣說的),我在同一時刻出門。1608號的太太站在樓道裡問:「您好!您是新搬來的鄰居嗎?」
我答道:「是的。很高興認識您。」
「您從哪裡來?」
這真有趣,我又一字不差地說了那番話。她最後說:「希望您在這兒住得愉快!」
我又在下面問候了你,在街拐角買了同一份報紙:2008年8月18日的日報,頭版的新聞對我來說早已是往事。我過馬路,在對面的咖啡館裡要了早餐,還是巴西咖啡和烤麵包。我看報紙,咖啡館老闆對我說:「我覺得您很面生。」
這一切都像鐘擺一樣準確。
我說出了跟昨天一模一樣的回答。我感到自己好像一個無意間走進一部老電影裡的客串者,我知道電影裡發生的一切,但其他角色卻對此一無所知。
公園、電影、午飯、鴿子、嬰兒車裡的小孩......一模一樣的場景,一模一樣的事,唯一不同的只有我。不,唯一不同的只有我的心。我很清楚,這個日子我已經是第二次度過。這感覺真怪,2008年8月18日,這一天是否像錄影帶一樣永遠保存在某處,保存在宇宙的一個神秘角落?而我則被施了咒語,一次次地進入這盤錄影帶,帶著瞭解一切的心,卻被迫重複著一成不變的情節......
在開始的幾天裡,我並不沮喪,也沒有害怕。甚至還抱著一種優越感和好奇的興趣,觀察這發瘋的世界。我按照固定的時間表過日子,我記熟了在每個時刻、每個地點將遇到的人,以及他們將做的事情。我背誦著自己的臺詞,還在心裡替對方念出他想說的話,我暗自對他說:「嘿,我知道你下一分鐘要做什麼。」
但我很快厭倦了。如果你覺得生活中的某個日子是快樂的、豐富多彩的,那只因為它是唯一的,是轉瞬即逝的。永不逝去的一天是可怕的一天,它會由新鮮變為陳舊,變為腐爛,變為惡毒。
我默默地服刑。第一個星期,我快樂;第二個星期,我累了;第三個星期,我憤怒;第四個星期,我想到死;第五個星期,我知道自己將會發瘋。
真不可思議,在同一個人身上,在同一天,竟可以承載這麼多的眼淚、憤怒、掙扎、絕望和瘋狂。我躲在房間裡痛哭,用力咬著自己的手。時間囚禁之刑,無法打破、不能逃脫的監牢。
有一種魔力籠罩著我,每當一個二十四小時的週期即將過去,我似乎要追隨著時間之流,衝破牢籠;那魔力一下子又把我拉回二十四小時之前。於是一切周而復始。我又開始見到昨天見到的人,重複昨天做過的事。最可怕的是,只有我清楚這一切,其他人對此一無所知。我多羨慕他們,多嫉妒他們!對他們來說,我被永世困在其中的這一天只是生命中的千萬個平凡日子之一。他們將無知無識地度過這普通的一天,然後把它忘記,走進我永遠也看不到的「明天」。可我呢,我還要在循環往復的苦刑中掙扎下去,得不到一點同情和援助......
而且,要知道,除了我自己之外,其餘的一切人、一切事,都是固定不變的,在每一次迴圈當中比原子鐘還更穩定。所以,我必須注意每一件事的準確時刻,以免與這個世界脫節。我有一個固定的時刻表,精確到秒。在這鐘錶般的世界裡我是唯一可變的因素,但我卻要強迫自己成為鐘錶裡的一個零件。我是罪有應得,但我要告訴你,這種刑罰過於殘酷了,即便是對我這樣的罪人。
時間的囚徒,比空間的囚徒更可悲。全世界都與你無關,只有你獨自在不變的時光中老去,日復一日地重複著比死亡還蒼白的生活。
時間是多麼可怕、偉大和不可駕馭的東西。我是想說,當猴子學會了一種把戲,它只能想到憑藉這把戲來換一點食物。人,只有人,才會把他所掌握的一切權力和知識都用於「懲罰」。
在無數次孤獨的發作之後我決定破壞規則,看一看能給世界造成多大的麻煩。我扔掉了時刻表,故意在頭一天的早上七點三十分整出門,而在第二天早上的七點三十分十五秒出門。我在比平時晚半分鐘的時間進入咖啡館,要熱麵包卷和冰咖啡。在下一個迴圈中,再晚半分鐘進去,要蛋糕、檸檬凍和香草霜淇淋。我選擇不同的時刻——但相差不超過一分鐘——從報童手裡買報紙。我在每個迴圈中換著看不同的電影。我這次踩死一隻蝸牛,下次卻把它從地上撿起來放進草叢裡。出於一種可笑的倉惶失措,為了逃離牢籠般的感覺,我曾經到處亂跑,跑到城市的邊緣,再乘坐計程車回來。
我在郊外過夜,仿佛希望這能幫助自己奇跡般地逃離被困於今天的命運。我蜷縮在草叢中,看著星星。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鐘都在心中撞擊出宏大的迴響。午夜十二點,我激動地坐起來,在星空下奔跑。我狂喊著:「計程車!計程車!」我上車就問司機:「現在是幾點?今天是幾號?」
「0點十分啦。您喝得夠多的,今天是8月18日。」司機說。我的心沉了下去。汽車穿過入睡的城市,停在被夜霧籠罩的大樓前,已是凌晨三點,我還要回到那間小屋,回到監牢中的監牢裡睡覺。
我的歇斯底里症發作了不止一次。我幻想著,在某個特殊的時刻「再次」進入大樓,就能打破魔法。我從郊外回來,在午夜十二點整走進樓門,問你:「幾點了?今天是幾號?」
小夥子,記得嗎?你說:「十二點啦,您住進這兒快有一整天了。今天當然是8月18號。」就是這個時刻,魔法的轉捩點,我要在你的見證之下突破了......我激動萬分,盯住你,在那裡站了一會兒,又問你:「現在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僅隔幾秒鐘,你就像完全忘了剛才的事。我有種不祥的感覺,我說:「現在是幾點?幾號了?」
你驚訝地回答:「8月18日凌晨......0點過1分。您是什麼時候下來的?」
你知道當時我是多麼絕望嗎?
我還有過更瘋狂的主意:我想帶著幾個人走得遠遠的,走到郊外去。晚上,我們圍坐在篝火旁,我要在午夜時分講一個故事。當時鐘越過12點、又回到二十四小時前的瞬間,我會看到什麼情形?那幾個人會像幻影一樣消失嗎?他們又會看到什麼?他們會發現自己忽然從家裡的臥室中來到了野外嗎?
我不敢做那樣的實驗,風險太大了,可能會傷害別人。我只能用自己作實驗品,給世界找一點小小的麻煩。
世界沒有垮掉,無論我怎麼躁動,都像籠中困獸的掙扎一樣無濟於事。只有寥寥幾次,我從你和別人的目光中看出了詫異與恐懼。你們發現了嗎?我不清楚。
本來我有種可怕的猜疑:這刑罰只是一種心理層面的感受,只有我的「靈魂」(我只能這麼說)被硬生生地剝離出來,拉回一次次迴圈的開始,而肉體則像行屍走肉一樣,僵硬地重複著比鐘擺還準確的固定行為。也許為了打消這種恐懼,我才故意在每天的行動中做了一點變化。沒有遇到阻礙,而且,我慢慢地發現自己的身體在衰老,我放心了。
如果你的外部行動被限制在一個小範圍內,那麼你會發現,心靈的活動將變得十倍百倍地豐富和激烈。我不是科學愛好者,但現在卻對時間這個東西產生了興趣。我很想知道自己是用什麼方式被一次次拉回8月18日的凌晨0點。我還想知道,時間是什麼,被困在時間中的人又如何與世界發生關係。
後來的日子裡,我一直在觀察和思索。這樣反而不太難過。我列出了幾種被拋入時間迴圈的方式。
第一種,像那些物理學家所說的,每當我被「拉回」一次,時間就在這裡產生了一個分枝,出現了一個新的「平行世界」,在這個新世界裡,除了我本人,其餘的一切都與原來的世界相同。但是,我有證據否定這種理論:這個新世界中的人將不會知道原來那個世界在8月18日發生的事,可有一次,你突然問我:「您丟的東西找到了嗎?」我大惑不解。想來這是因為在後面的某次迴圈當中,我將丟失一樣東西,而時刻卻在此時之前。後來證實了這個猜測,我的錢夾丟失了,時刻是上午九點。
還有一種最簡單的解釋:8月18日這一天是固定不變的,只有我一次次地回到這天當中,重複我的生活。但這會造成一個難點,我反覆地度過這二十四小時,度過了三千六百五十次。我一個人在此期間所耗費的物質,比如水和電,會超過整個大樓中其他居民用量的總合。難道沒人發現這樁怪事麼?
有一次,我一言不發地走到大樓對面的路燈底下,脫下鞋子,用它打碎了路燈。然後我穿好鞋走回大廳裡。當時你驚訝極了,你一定認為我發瘋了。不,我在思考問題。
在路燈被打破後的整整一天裡,我記住了每個人看著我的神情、對我所說的話。次日(我習慣的說法),我一早就發現路燈好好地立在那裡,當然啦,我還沒有去打它呢。這一天真的與前一個迴圈大不相同。
我的存在使世界變得充滿悖論。我在這次迴圈當中,在上午九點打碎了街上一盞路燈,那麼在別人即旁觀者眼裡,這盞路燈在九點之後就應該不存在了;但在此次迴圈之前的那些天裡,路燈一直存在到一天的結束。旁觀者究竟會「記得」那一種情況呢?
記得我問過你,在一個中午。你完全不知道我打碎過路燈。
我的最後一個猜測是:每當一個迴圈結束,我就仿佛被單獨拉出這個世界,而那神秘的魔力,即操縱時間的力量,使整個世界(除我之外)退回到二十四小時之前的初始狀態,然後我又被扔進世界裡面,一切重新開始。那就是說,無論我在服刑期間做了什麼,把路燈打碎多少次,旁觀者都只會「記得」最後一次迴圈。
不知我猜的對不對,多想向某個旁觀者詢問一下啊。
但丟掉錢夾的事,還有你看到我不按時刻表行動時的詫異,又如何解釋呢?
大概,在旁觀者眼中,我在若干次迴圈中的行為,像立體空間的物體在平面上的投影一樣,被疊加於一天裡面,於是形成了這麼一種情況:你看著我走出大樓,然後又看見一個我走出大樓,而緊接著,你可能發現我的房間裡仍有一個我。我所處的微觀時間迴圈被嵌套在整個宏觀的時間之內,於是在外人看來就有了一種粒子態一般測不準的「閃動」。
如果有一位超然的觀察者俯視這座城市,他會發現我就像一個做布朗運動的粒子那樣,狂亂而無序地出現在各個角落。這一秒鐘在東邊,下一秒鐘又到了西邊,甚至在同一秒鐘裡出現在幾個地方。普通人如果留意我的行蹤,一定會被這奇怪的現象搞瘋的。
我很遺憾在將要死去的時候才發現了思考的樂趣。我相信,那些孤守在燈塔上的人不會瘋狂,因為他們是思想者。
但唯一不公平的是,他們的每一天都是不同的。
我要死了,我仍然沒有明白時間是什麼,被困於時間中的人又怎樣與世界發生聯繫......再見了,朋友,你將幸福地進入明天,把今天的我永遠忘記。而那個明天是我絕對無法想像的。再見。
我摘下眼鏡,牆壁又變得潔白無瑕。這一切真的發生過嗎?我又戴上眼鏡,B先生寫下的字跡佈滿了整面牆。
應該把這些字塗抹掉。誰知道以後的住戶會不會戴起偏光眼鏡來看這牆壁呢?B先生此時已經死了,但在此時之前,在2008年8月18日凌晨0點到夜裡10點,他依然活著,永遠活著,一次一次地活著。他的秘密仍然不能洩露。
我看了看手錶,已經是11點半了。
我忽然激動起來。
B先生是今天0點住進來的,他的死亡時間是今夜10點,而現在是11點半,距離一個迴圈結束還有半小時!他在牆上寫著,他曾在午夜12點從郊外回來,希望由我見證他突破時間的牢籠。我有辦法驗證他的猜想了。
「一個」B先生已經死了。如果在12點,「另一個」B先生從外面回來,那就至少能證明他的一部分猜想。可那種情況會多麼詭異、恐怖和激動人心啊。
如果是那樣,如果「另一個」回來了,我應該對他說什麼?B先生,您已經死了,現在的您是無數鏡子裡的鬼魂之一?我能不能這樣認為:當我們這些幸福的人無知無識地越過了今天午夜,進入B先生無法求得也無法想像的明天;在被我們超越、拋棄和遺忘的這一天裡,還有一個、兩個、無數個B,無可奈何,循環往復地永遠被困於此。我對這些道理一點都不懂,也想不明白。
我懷著莫大的期望和恐懼,坐在大樓門口的管理員室內,望著窗外的夜世界。
我頭一次注意到時間是這麼奇妙,每一秒鐘都仿佛在我心中跳躍著流過。流逝,流逝,流逝......在某一次迴圈當中,B先生此時此刻還坐在由郊外趕回來的計程車上。我心亂如麻,等待他穿過夜晚的濃霧,蒼白的臉像一盞燈一樣往大樓裡走來;等待他從時間的某個角落佝僂著走來;等待他迷茫絕望地一邊尋找一邊走來。從未知走進未知,從無限走進無限,從幽暗走進幽暗,從牢籠走進牢籠。我要緊緊拉著他的手,不,我要緊緊地抱住他,跟他一起度過由今天到明天的那一秒鐘。如果這樣,我能夠把他帶進明天嗎?或者是他把我拉進那迴圈的魔咒當中?天哪,我在想些什麼?
12點鐘就要到了,我的心跳幾乎停止。
窗外,夜霧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