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知之幕
文：薯伯伯
我寫的文章，大多跟旅遊有關，那麼我就說兩個有關公義的旅遊故事，都是真人真事，但這裡就略去地名。在 A 城，一名遊客去商店買物，覺得被騙，朋友教他去報警，警察很熱心，找到店主，只打了數個電話，就成功幫遊客把所有款項取回。遊客看到警察的辦事過程，深表讚歎，並說一直以為這個國家落後，沒想到警察的辦事效率如此神速。
類似情況，在另一法律體制的 B 城發生。一名遊客在黑店購物，事後才發現上當受騙，警方希望以此案去打擊黑店，遊客雖然已經回國，但警方邀請當時人回來 B 城做證人，黑店東主聘得大律師，大律師盤問遊客，到底是聽到東主哪句說話，才決定購買那件聲稱標了高價的貨品。這種問題，當然難答，最終的結果，就是因為證據不足以指證東主有欺詐行為，告他不入，被告得以脫罪。
對遊客來說，A 城當然方便，警察一出馬，連審也不用審，店主就乖乖就範。在 B 城則麻煩多了，一切要跟足程序，最終還讓黑店東主逍遙法外。但換轉是你，你寧願住在哪個城市？
在政治哲學裡，有一個叫「無知之幕」（veil of ignorance）的想像實驗，最初是由美國經濟學家約翰·夏仙義提出，及後由已故的美國政治哲學家約翰·羅爾斯（John Rawls）在《正義論》中發揚光大。就是假設你不知道自己在某一想像的社會裡，是屬於哪個人群。例如在奴隸的社會，假如有一半人都是奴隸，而你不知道自己是奴隸還是自由人，如果你可以制訂政策，你會訂立傾斜自由人的政策，抑或傾斜奴隸的政策，還是在兩者之間取得平衡，制定一種相對較為公正的社會政策及制度呢？
約翰·羅爾斯（John Rawls）認為：「正義是社會制度的首要美德，就像真理也是思想過程的首要美德一樣。一個理論，無論如何優雅或簡約，若與事實不符，就應摒棄或修訂。正如制度或法律，不論如何行之有效及精心安排，若然不符公義，就應改革或廢止。」（見羅爾斯《正義論》第一章：〈公義與公正〉。）
假設現在有兩個城市，一個是單憑警察的一句話，店家就嚇得要把錢退回；另一個城市，則有較為健全的司法制度，要經歷嚴謹的審訊過程，最終因證據不足而無法使犯事者繩之於法。就算你為人正直，只是普通公民，那麼你寧願生活在哪個城市？
我不是說你是「騙人的店主」或「被騙的消費者」，但採用類似思考的方法，在無知的帷幕之中，我根本無法確定警察是用他們無節制的權力去彰顯公義，抑或為極權作爪牙？所以與其等待正義的警察出現，我倒是寧願生活在較為嚴謹的制度世界裡。
假如權力毫無節制，今天掌權者幫你剷走你不喜歡的人，他朝又會否以同樣的方法，向你施加火無止境地打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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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 2018 年 12 月 2 日的九龍城書節，去聽了中文大學哲學系周保松教授的講座，主題為「正義之苦及正義之必要」。周教授在一個小時的演講裡，談及正義之所以帶來痛苦，是因為目睹不公義，會引起三種情緒，包括：痛苦、沮喪及憤怒。感受到情緒，不一定是因自身經歷了不公義，更可以是目睹不公義施加於旁人。
講座期間，周教授舉出的不公正例子，包括了香港政府隨意取消公民的參選資格，只因政府不喜歡某參選人的立場，便能隨意「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巧合的是，當天講座之後就聽到消息，立法會議員朱凱迪被強行取消參選鄉郊代表的資格，只因為政府認為他在過去「隱晦地支持港獨」，根本沒有真憑實據。面對著這種不公義，之所以讓人感到痛苦、沮喪及憤怒，是因為我們都面對著相同的命運，那種不公不正不義，有如感同身受。
說起來，如果二十年前（甚至是十年前）有人問我，會否相信將來有一天，香港的政權可以隨意把不符強方意見的人「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我大概會天真地以為，就算對前景如何悲觀，還有種錯覺，錯覺誤認香港那種不完美的制度，帶著民意的力量，總會起到制衡或抗衡的作用。經歷了幾場政治風波後，才看清我們過去引以為傲的制度，或多或少，原來一直只是施政者的仁慈。當掌權者反起臉來，用心居然能夠如此險毒，社會的抗衡機制是如此脆弱，公民居然毫無反制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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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著社會不公義的人，如果合組起來，我以為名字會是「任何人」。我幻想以為生活在同一社會，大家或多或少是面對著相同政權，相同命運，面對著不公的裁決，會引起大眾的不滿情緒，化作政治支援力量，導致政權的認受危機，再從內部或外部去改變或糾正。但事實卻是，只因政見的鴻溝，對不義一方之舉視而不見，把非己陣營所受的不公當作理所當然，甚至嘲笑及責罵被受打壓的一群，批評對方「咎尤自取」，幻想自己可以獨善其身。
但是，就算持的是不同政見或立場，一時因為掌權者幫你打倒自己不喜歡的人，這種短暫的快感，是否值得不同意見的人，去容忍這種政權的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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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不丹首都延布沒有交通燈號，靠交通警察來指揮，其動作也是不丹特色。攝於：2018 年 5 月 20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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