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看] 兩種寰宇主義:《白日夢冒險王》與《地心引力》
這兩部電影都很好看,尤其在周末晚上,紅酒配電影,一切就像是這麼簡單。這兩部片也很簡單,沒有過於深奧的電影語言,沒有抽象形式的鏡頭,對白與情緒直接了當。的確是毫無負擔,就連影音傳達的意涵也極簡單純,就我來看,傳達的就是「寰宇主義」(cosmopolitanism),兩部電影分別隱含了「浪漫主義的冒險」與「海德格時刻」的兩種肯定寰宇主義與反思寰宇主義的形式,兩種世界地理與人類的連結關係辯證。
所謂寰宇主義,指的是一種對世界關係的渴求,甚至時常轉型為一種地理學上的霸權。David Harvey(2009)在《寰宇主義與自由地理》一書中將寰宇主義的系譜解釋得很清楚,他認為世界主義在人類的思想史上是一種對全球地理的正義想像,像是康德的世界和平的理想,但這個理想時常面臨特殊的歷史時刻而滑落到各種霸權,個人對於自由與自主的追求,反而導致了壓迫與暴力,或者刻意忽略了地理與文化上的差異而滿足自己的正當性。《白日夢冒險王》與《地心引力》兩部片都牽涉到了世界(全球)視野,他們運用了世界各地或是地球的形象來表現人與世界之關係的思想。下面分別討論:
(一)個人英雄: 浪漫主義的冒險
有影評批評《白日夢冒險王》是一部「商業廣告般的心靈雞湯電影」,的確,這個詞彙的每一個用字都相當精確,該電影描繪年少夢想被磨滅的平凡中年上班族在陰錯陽差下去了格林蘭、與鯊魚搏鬥、逃過火山爆發、爬上高山看雪豹,然後很有骨氣地成為了一個心靈完滿的、正向的完成個體化之人。電影中的每一段異國(美國之外)都華麗、奇異、爛漫、危險地有如「航空公司的自由行廣告」。這種對於世界各地的旅遊想像,有如法國浪漫主義小說家François-René de Chateaubriand的遊記,強調了主體在異鄉的心靈成長,「旅行」對於西方世界青年有著非凡意義,這個階段表示一種「過度」,前往更完整的個體化階段;同時,浪漫主義強調的民族特色也在後期扭曲成一種帝國殖民主義,衍伸出各種民族國家計畫。主角邁向他鄉被當作是一種成功的過度,同時也是一種異鄉的獵奇,包含了個體心靈與世界地理的兩個層次意涵。
在冷戰之後,美國非常盛行樂觀的寰宇主義,它承擔了西方國家的「帝國計畫、長程貿易計畫、城市計畫」的歷史標記,且被形塑為「經常旅行者(frequent travelers)之階級意識」,當然《白日夢冒險王》推廣的是一個不常旅行的無聊男子(突然)變成「冒險王」,這種勵志樂觀的寰宇主義越來越像是在新自由資本主義時代裡,「復興資自由主義的努力」(David Harvey, 2009: 80)。《白日夢冒險王》並不把矛頭指向對抗企業,而把問題歸咎在「個人的不成功」,很明顯的這還是一個好萊塢常見的「小人物英雄」敘事,而這通常是一種新教精神與資本主義共構的自由個體,也沒有不好,只是他的正向思考太油膩了。
(二)反思: 海德格時刻
對我來說,《地心引力》是一種反思寰宇主義的類型,在高科技輔助下的反思實踐,就是從一個極為巨觀,甚至是脫離地球範圍的地理思考。電影以現象學的方式揭露地球上人類存在的真理,就是當人脫離地球的地心引力,表示「寓居」失效,依賴著衛星訊息成為唯一的求生管道,儘管眼前見到美麗巨大的地球,身體卻隨著太空技術開始迷失。
海德格說:「地方是存有之真理所在。」海德格擔心失去與真實感官世界的接觸,這是因為社會生活的時空座標,在市場關係和理性計算下變得不穩定。他指控,「技術支配的客體特質,越來越快在世上蔓延,無情而徹底。」海德格抨擊了資本主義的技術力與物質力,視之為一種恐怖驚駭。就如同《地心引力》裡所描繪的太空站場景,我們可以從各種「太空科幻」電影中理解到太空站、太空船常指涉一種「軍工複合體」,在《異形》裡的太空艦艇便是其中的隱喻典型,是一種技術密集與資本密集的風險暴力,人無法承受之傷。在《地心引力》裡,導演精彩的無重力數位詮釋,將人拋在太空空虛中,唯一的依賴是各種技術裝備與太空站,卸去技術裝備後主角失去與真實的接觸,人的脆弱性升高到足以迫近死亡。
不過,電影裡的各種危機卻總是透過主角的各種「感覺」來化解,導演很厲害地運用一鏡到底還有大量的第一人稱與第三人稱的視角切換來表達這種「感覺」技術,經由太陽與自己的位置來定義距離與方向,用幽默與笑來維持生命的耐力,用衛星傳來的狗叫聲來確認自己還活著,用彌留狀態時的幻想來喚醒自己。當主角離開了地球,失去「地方」,這些原本深刻印紀在身上的「寓居」藝術顯得相當獨特,好幾幕有子宮與臍帶的居住滋養隱喻,如同海德格關注「在我們的記憶和情感中,通過反覆的遭遇和複雜的關聯而建構」起來的人與世界的關係,它們是在世存有的一部分,因此先於一切技術性事務。當然,最終珊卓布拉克災難式地跌落地球,像是神祇因為太多情感而被降至地球,但仍然欣喜。這種海德格時刻的一瞬間,就是將自然和人體、自我和人類感官都神化了,成為一個特殊的地方。就我來看,這個反思直接跳到「自身的察覺」,似乎是太過巨大的跳躍。
我覺得,海德格與《地心引力》這種現象學式的反抗時常落入一種空想。不如好好地透過政治經濟學去考量寰宇主義。對於崇尚全球世界的夢想,不只是自由主義自我發明與全球旅遊的自願冒險,其實我們還要考慮到以比較不和善的方式展現出來的移民、遊牧、離散、難民、潰逃等等。這些寰宇主義的創傷,也需要我們好好地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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