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寐‧刑鬼‧貳》
久久,粗木大門依然唯有風雪拍打其上的聲響……
燈油靜靜燃燒,發出刺鼻卻令人安心的味道。
店小二提著的一口氣陡地放鬆了下來,正要笑說些什麼,猛然砰地一聲,大門被撞開了!
乾瘦老掌櫃忍住了後退的動作,對著率先顢頇跌撞而入的狼狽官兵忙迎上去,拱手作揖道──
「軍爺一路辛苦,狗驢兒,快給軍爺們燒鍋熱騰騰的水,擦面洗腳舒坦舒坦!」
「噯噯,這就來!」店小二腿腳俐落地忙張羅去了。
帶頭的一隊官兵身上早沒了出發前的周正威武,個個鬍鬚拉雜衣衫骯髒,厚重粗裹的軍配大氅早污糟得看不見原色,滿面風霜氣色灰敗。
一踏入溫暖的客棧內,他們終於又像是活轉過來了。
官兵們心滿意足地長吁了口氣,看著乾瘦老掌櫃的殷勤,那股子『官威』又可以拿出來呼喝囂張了。
「給爺趕緊的,好吃的好喝的全上!」
「是是是,」乾瘦老掌櫃對後頭一聲吆喝。「──熬得爛爛的羊肉湯快備上來,還有烙好的饃饃,軍爺喝點子燒刀子吧?暖和暖和……」
「都上都上!」官兵們已經人五人六地盤踞在幾張粗木桌上,迫不急待抓下了頭頂上的胡帽,露出凍紅了的雙耳。
外頭幾個更低階的小兵驅管著二三十個衣衫襤褸憔悴乾癟枯瘦的囚犯,髒污的赤足凝結著大片黑色血痂,凍瘡……傷痕累累得令人怵目驚心。
比之身體上的重創,更可怕的是他們眼底的絕望空洞悲涼……
離京時,原有將近八十餘名囚犯,可路途危險艱苦,被當牛馬般鞭打驅趕,最後有五十餘人陸續倒在路上,永遠去不了被流放的北疆,也永遠回不了原本繁榮富貴的故里。
剩餘僥倖得生的二三十名囚犯神情麻木,他們只能逼迫自己遺忘昔日的榮光,身分,尊嚴……
抵達北疆,等待他們的還是永無止盡的刑罰與苦役。
「……都給老子安分點,否則老子抽死你們!」一名官兵的小頭領狠狠地呸了一口口水,而後屁顛屁顛地進了客棧,湊近道:「幾位哥哥,我們也餓極了,能不能……也賞我們幾口熱食墊墊肚子?」
「去去去!滾遠點!老子都還沒吃上幾口,哪裡輪得到你們這些兔崽子?」
他們雖然在囚犯面前威風八面喊打喊殺,但一遇上階級比自己大上那麼半階的官兵,還是得低聲下氣做人。
眼看著客棧內十幾名官兵大爺似地狼吞虎嚥起熱騰騰香濃羊肉湯和紮實勁道粗麵饃饃,一口燒刀子沿著食道灼燒溫暖到了肚腹裡……
外頭的小兵卒口水嚥了又嚥,可也只敢偷偷羨慕著,期待等上頭的吃喝飽足了,還能剩下些殘羹剩飯給自己。
囚犯們也艷羨,可是路上已然被鞭打踹罵折磨得狠了,又深知自己處境,因此也只敢瑟瑟縮縮圍挨在一起,哆嗦著勉強取暖。
可是風雪越來越大了……
囚犯們下意識地將一個年僅十四歲的瘦弱少年圍在中間,努力將單薄的囚衣和身軀將其護住,瘦弱少年蒼白清秀的臉龐呈現出一種灰色的死氣,微弱的呼吸彷彿下一口就會終止。
「你……你們……」瘦弱少年掙扎著擠出最後一絲力氣,低低地,破碎卻堅定地喃喃。「各自……逃生……去、去吧……莫再管……我……」
囚犯們被風霜摧殘得斑駁粗糙的臉龐,忽地扭曲得彷彿要皺裂開了,淚水奪眶而出。
「公子……撐下去……」
「屬下不走……」
「我們好不容易走到這裡了……」
「您是公爺僅存的血脈,您不能放棄,屬下定會護持您……在這北疆站穩腳步,東山再起……報仇雪恨!」
其中一名被挑斷了手筋的大漢熱淚迸出,咬牙切齒。「蒼天不公,昏君無道,竟容得那奸相禍國殃民排除異己──公子,公爺和夫人,及聞家上下三百餘口的鮮血不能白流,我等拚盡全力,賭上最後一口氣也要護得公子重振家業,找那昏君奸相討回公道!」
聞家小公子微微笑了,笑容裡的感激、欣慰和悲痛浮現在死氣逐漸濃重的清秀臉上,更叫人心痛難抑。
他本是安國公聞家的嫡幼子,嚴父慈母愛護,三名兄長寵溺,哪裡會知道有朝一日,赫赫威名安享尊榮的安國公府被政敵攻訐,轉眼間大廈傾頹,分崩離析……
十五以上男丁悉數斬首,女眷充入教坊,餘者發配邊疆。
母親在得訊的當下就投繯自盡,寧死也不願受辱,而他在倉皇間就被押進大牢,最後和一干獲罪的家臣流放三千里終身服苦役。
本是養尊處優的千金之子,蒙受家變,在獄中受杖刑,流放路途中餐風露宿,驚懼慌亂苦痛種種打擊之下,又怎麼能不傷病纏身奄奄一息?
若非,若非想著要報仇,要讓父母兄長安心,他也撐不到現在。
可是再強大的意志力也受不住這半年來的風刀霜劍嚴相逼,他身子已經被掏空了,隱隱約約能感覺到薄弱的生機逐漸在流失……
他好累,好想就此闔目永遠睡去,做一回懦弱的逃兵。
就在此時,風雪不知何時停了……
天空那一輪孤高遙遠冰冷的明月依稀恍惚沁著不祥的血色。
客棧內的乾瘦老掌櫃抬眼偶然一看,瞬間臉色大變──
「軍、軍爺!」
酒酣耳熱之際正鬧轟轟划起酒拳來的官兵們不耐煩地回罵──
「臭老頭兒瞎嚷嚷什麼?沒見爺正忙著?」
「軍爺,血月,是血月……」
乾瘦老掌櫃顫抖驚惶地焦急道:「血月一現,刑鬼必出,軍爺們快快把人都挪進客棧吧,小老兒得趕緊釘牢門窗,吹燈屏息……別、別叫那刑鬼發覺,否則讓那刑鬼一嗅聞到活人生氣,就、就糟了呀!」
官兵們以為自己酒喝多了,聽差了。「啥?你說啥鬼?」
「刑鬼。」
待續.
叫我大掌櫃 貴公子 在 腐生物專用道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慕夏在山裡走了好一陣子,都沒有發現有人的蹤跡,他是京城慕家的嫡長子,這幾日同友人上山遊玩,卻在今早不慎跟丟了夥伴,只得按著自己的記憶走出山林。
正當他走累了,準備靠著一棵大樹小憩時,卻不經意瞥見不遠處有人影在晃動,他緩步走過去。
「請問公子需要幫忙嗎?」待他走近後才發現對方好像是腿部受傷,暫時動不了。
「你是誰?」那人抬頭,一雙圓滾的杏眼牢牢的盯著慕夏,眼神中是滿滿的警惕。
「敝姓慕,名夏,近日同友人上山遊玩,卻不慎跟丟,不知閣下是否知曉回城的路?」見對方明顯不信任的眼神,慕夏也不惱怒,只是細心的跟對方解釋。
聽到慕夏的話,上官冉鬆了一口氣,這才換上溫潤的笑容。
「鄙人上官冉,今日上山採藥時不小心把腳扭了,慕公子能否背在下下山,在下會給慕公子指路的。」上官冉皺眉看著自己紅腫的腳,回去一定又要被臭罵一頓了,一想到心裡就不舒坦。
「當然。」慕夏沒注意到上官冉的小表情,一聽到對方能給他指路,交換條件是背他下山,二話不說直接蹲到了對方面前。
上官冉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再搖搖晃晃的趴上慕夏的背,慕夏托了下對方,讓對方抓緊就站了起來。
接下來慕夏果然在上官冉的指引下走出了山林,只是當他們經過一處岔路時上官冉卻急忙叫他停下來,慕夏不明所以的看著對方。
「你把我放在這邊就好了,會有人來接我的。」上官冉指示慕夏把他放到一旁的石頭上坐著。
「可是這天都快黑了,還是讓我把你背回你的宅邸吧。」慕夏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只見太陽已掛在半山腰了,想必不久就會沉落了,現在要他把對方丟在這邊,對方腿腳又不方便,怕是有所不妥。
「還要感謝慕公子出手搭救,不然我恐怕此時還在山頭上,公子只要順著右邊這條路一直走就能到達山腳下了。」只見上官冉笑著搖搖頭,緩緩說到。
「我還是……」慕夏還想說什麼,上官冉卻擺擺手,開口打斷他。
「公子若是再不下山,夜色就要黑了。」
慕夏內心本來還有些搖擺不定,但一對上上官冉堅定的眼神,也只得妥協。
「那在下先告辭了。」慕夏向上官冉作揖後便離開了。
這便是兩人的初相遇,亦是緣分的起程。
距慕夏下山後又過了一季,今日恰是巧月十五,於是他的故友,韓辰,便與其相約放水燈,慕夏想最近閒來無事便也應下了。
兩人放完水燈後,韓辰又提議到附近的酒樓,慕夏本想拒絕的,後來終是抵不住韓辰百般說服,只得答應了。
「韓公子您來啦。」掌櫃的看見韓辰便一臉笑盈盈的走了過來。
「這不是慕公子嗎,稀客稀客啊,兩位公子裡面請。」掌櫃瞥見慕夏也是笑得一臉諂媚。
這韓府和慕府,在京城裡可是鼎鼎有名,誰也惹不起的,那掌櫃也不是沒眼色的人,見到兩人也不敢怠慢,趕緊命人備酒上菜。
「兩位公子今日可是來對了,咱店裡的紅牌今晚可是有演出的,這個位置觀賞最合適不過了。」掌櫃討好的對兩人說,只是兩人似乎不怎麼領情,韓辰揮揮手便讓他下去了。
不久,原本還有些冷清的人們逐漸熱絡起來,把一開始還很空曠的地方擠得水洩不通。
慕夏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他並不喜歡如此熱鬧的地方,便開口跟韓辰告辭,卻被韓辰攔住。
「看完表演再走吧,我聽說接下來要表演的人舞跳得可好了,我來了好幾次都沒碰上,這次同你一起來恰好被遇上了,機不可失,說不定可再沒下次了。」韓辰緊緊的抓住慕夏。
慕夏歎了一口氣,又坐回韓辰旁邊。
不多時,串場人出來說了幾句話那傳說中的優伶便粉墨登場。
只見一名身著紅衣的男子從後台走了出來,膚色微黑,面上畫了點淡妝,長髮隨意的披在背後。
「將進酒,君莫停。為君舞一曲。」男子開口用著溫潤的聲音說到,前兩句是李太白的《將進酒》,末句則是由「為君歌一曲」改來的。
語畢,男子便翩翩起舞,散落的髮絲隨著舞姿變化著,像瀑布一般流洩而下。
慕夏定睛一看,這莫不是那日他在山裡遇到的公子──上官冉。
「以前只聽別人說過,今日有緣一睹,果然名不虛傳。」韓辰看著台上的人,不禁讚嘆到。
一曲終罷,那隨之舞動的身影也停了下來,最後與眾人作揖後便回到了後臺,不知是不是慕夏的錯覺,他總覺得上官冉一直有意無意的往他的方向看過來。
看見上官冉望後臺移動,慕夏離了席,前往後臺,只留下韓辰待在原地。
「這位公子莫是喝醉了,這裡不能進的。」慕夏腳都還沒跨進後臺就被攔住了。
「我要見上官冉。」慕夏向對方說明來意。
「上官公子不見客的,您請回吧。」聞言,那人臉色大變,本來還掛著笑容,此時卻有些怒意了。
「我有事……」慕夏還想說什麼,卻被對方猛地一推,往後踉蹌了幾步。
慕夏還在心中暗忖著要是那人真不給進只好硬闖時,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
「慕公子?」慕夏驚喜的抬頭望像聲音來源,只見上官冉已經抹去臉上的妝容,不過那襲紅衣卻沒換下。
「你們退下吧,慕公子是我的友人。」上官冉對著剛剛推開慕夏的人說到。
上官冉領著慕夏到一座亭子下,又命人拿來一盅茶。
「慕公子方才喝了酒,此刻便喝些茶醒醒酒吧,若有招待不周還請公子見諒。」說著便把茶遞給了慕夏。
「哪裡的話,在下冒昧打擾,才是當了不速之客。」慕夏不客氣的接過茶盅。
「不知慕公子今日前來拜訪可有何事?」上官冉攏了攏頭髮,露出好看的頸項曲線。
「我……」慕夏這才想起來,剛才自己腦子一熱就來了,完全沒有想到是為了什麼。
見慕夏被問得一愣,上官冉不禁輕笑出聲。
「不為何事來也無妨,公子若是不嫌棄,以後有空閒仍能來找在下的。」
上官冉笑起來時雙眼彎成月牙的樣子,幾縷髮絲被風吹落,月光悄無聲息的灑在兩人身上,上官冉看起來像是整個人都發出柔和的光,看得慕夏一陣癡迷。
此後,慕夏便時常來找上官冉,兩人也逐漸產生了超越友人的情感。
這日,慕夏再次來到上官冉的小院,卻不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只見幾個下人進進出出的不知道在忙什麼。
慕夏抓住一個長年跟在上官冉身邊的小廝,一問才知道,昨晚上官冉在酒樓表演完後,一名大漢突然衝上台抓住上官冉的手,要上官冉做他的男寵,剛開始掌櫃還在一旁好言勸到,後來大漢命人拿來一盒銀兩,說是要把上官冉買了,那掌櫃就是個勢利之人,見有好處便什麼不人道的事都敢做了,便把上官冉賣給了大漢。
上官冉自是抵死不從,後來見那人要讓手下把自己抓走了,上官冉才妥協,不過他和大漢談了條件,要來了紙和筆,寫下了幾個字,便將信交給了那小廝,讓他交給慕夏。
大漢以為上官冉終於認命了,便要將人攬入懷中,卻見上官冉一個轉身,抓起大漢腰間的長刀自刎了。
聽完整個過程的慕夏伸手顫抖著接過小廝遞過來的信,大概是那時小廝來不及收入懷中,上面還留著幾滴暗紅色的血。
慕夏打開信紙,只見那紙上只寫了幾個字,卻足以讓他牽掛一輩子。
『來生再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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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寫古風,如果有哪用詞用錯的話還請各位多多指教,然後這篇也可以當作上次「無顏」那篇的前世。
另外科普一下好了,電視劇經常會演要銀兩的話直接從袖口裡掏出來就有了,但據我們歷史老師說,在古代銀兩算是蠻貴重的,意思是基本上是有錢人家才會有的,普通老百姓根本不可能隨便一掏就幾個銀兩,而且其實銀兩很重,放在袖口裡是不太科學的。😂
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