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域政策學習筆記】#1
最近都在為了專文大量閱讀國外資料,有時候會得到一些啟發,隨筆記錄下來。
1. 落後的遊憩規劃
國家公園系統的始祖──美國,從一開始建立體制的時候就說:國家公園的任務是要兼顧生態保護和國民育樂,而且不能因為育樂而破壞環境,必須要有永續精神。臺灣的《國家公園法》承襲了同一套體制,但規劃上對於遊憩使用的想像,還停留在離道路近的地方,例如國家公園裡的遊客中心、露營區、旅館等等,並沒有延伸到登山健行活動上面。
換言之,目前的體制並非為了野外地區的活動設計,所以衍生了許多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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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體制跟不上環境改變
早年(戒嚴時期)深入野地的登山人口還沒這麼多,主因是各各都需要透過社團申請入山,故深山的遊憩機會有限。岳界前輩的物資皆自行打理,覺得能入山就夠好了,除了因山難而生的避難型山屋外,並不會積極向政府要求更好的服務或設施。然而隨著高嚮證制度廢除和山林解禁,登山活動參與者從社團轉向大眾,人次逐年上漲,這一方面逐漸有了呼聲,但長期受到忽視的體制面卻無法有所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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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國家公園的經營方式
美國的國家公園和我們不同,財源除了聯邦政府給的預算之外,還有自己經營事業的所得 (臺灣的國家公園幾乎是100%用納稅人的錢在運營),所以國民或觀光客對他們來說是客人,客人不來,園方的財政就會捉襟見肘。
正是因為如此,美國管理單位非常重視園區訪客的體驗,而且在先期規劃期間一定會吸納民間的意見;臺灣的話,國家公園和林務局的事業體制不甚成熟,且缺乏財務上的壓力(但中央砍預算的時候就會怨了),所以不會也無法把遊客當成收入來源。
少了這個動機,再加上不友善的國土規劃和環團壓力,主動改善服務與設施的機會始終有限,更別說是讓公民參與決策流程了。
當然,這也可以理解成美國人會相當積極地發揮國家公園的育樂用途,過去確實破壞了不少自然資源,然而在荒野法出現和國際環保意識抬頭後,基本上是沒太多開發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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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老美的體制是長期發展與修正的結果,我們現在碰到的狀況,也就是人類活動產生的排遺、垃圾、野生動物習性改變、人潮擁擠的社會科學、商業與非商業的分配問題等,他們當年一樣都不缺,現在也有些還在努力,所以臺灣其實正在走別人走過的路。往好的方面想,只要政府願意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這些問題都可以預防並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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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針對遊憩使用的國土規劃
最根本的解決方法,跟一些有識之士想的相同,就是要重新檢視國土規劃。國家公園和林務局的管理範圍內,除了生態保護跟林業等原有功能以外,勢必要酌情向國民育樂的另一端靠攏,邊走邊求平衡。
可能會有人質疑這會破壞環境,但按照現狀下去,秘境一個個淪陷、熱門路線的公共資源競爭問題和環境問題層出不窮,其實不管理才是破壞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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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未來展望
一旦好的框架建立完成 (甚至不只是山域,還有水域),舉個例子,我們一般民眾和國際觀光客就可以像是去加拿大、美國、紐西蘭、冰島等觀光大國一樣,從政府或民間組職的索引網站上找到提供不同服務的業者,各各有名有姓有電話有網站可供參考。
想去嘉明湖?想在林道上騎越野自行車?想去溯溪、溪降?我們不用在網路上摸索答案或打聽風評,擔心這個業者的服務品質如何了,因為所有業者皆和管理單位有契約關係,裡面明訂了業者對客戶和環境應盡的責任,甚至還能引進品質認證標章和評分系統,讓他們必須要認真看待自己的商譽,不然被吊銷執業證照就糗了。這是未來山域觀光的理想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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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荒野依然是荒野
在意荒野和環境的人們也不必擔心,因為體制是兼容並蓄的設計。國土規劃改革並不是獨厚觀光,事實上只是挑選適合的路線/地點來修改規劃,例如已經名聲在外的玉山、雪山、嘉明湖、小溪營地、眠月線、奇萊南華、北大武等等。杳無人跡的荒野依然會保持原狀(包含連步道都沒有的那種),山域極大部分仍是保持不變,禁止人為開發和利用,只是會嚴格管控人次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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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來自美國的拱門國家公園(Arches National Park),也是我未來想去的地方之一。希望我們的山域政策跟肺炎疫情一樣,都有撥雲見日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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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緣起 III
為什麼我選擇去上Joyce的課
前言:能夠有動力寫這篇,最主要還是基於一個突如其來的回應,情緒也醞釀足夠,算清明了,可以寫了,於是終於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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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觸人類圖這幾年來,讓我印象最深的事,並不是上課和解圖,而是Mary-Ann老師從人類圖的世界離開(隱退)。
Mary-Ann老師曾受Joyce老師的邀請到台灣麻布山林(沒記錯的話)開了一堂關於生產者的體驗課,讓大家實際操作關於身體的回應究竟是什麼,讓所謂的「等待回應」這件事更具象化。後來,Mary-Ann老師透露,她不會再去台灣了,因為她宣布自己即將放下人類圖的一切,去做她真正有回應的事。
她寫了一本書《一個人的革命》,講述了她真正開始實驗「等待回應」這件事的過程。對我來說,宛如一本恐怖小說。那當中沒有什麼血淋淋的描述,也沒有喪屍或墜樓什麼驚險人事物,但光是甚麼也不做,等別人來問,再回應,已經讓我退避三舍。她甚至連「要不要去上人類圖的課?」,都忠於自己的回應(她甚至拒絕了好多次)。實在難以置信。
當我知道她即將隱退,我真的覺得不可思議。她是祖師爺Ra親自培育出的第一代分析師。然後,她•要•隱•退?
結果,她真的隱退了。
我記得那個時期,我發表了一些感想,大意是說:這才是將人類圖發揮到極致— —學習並運用了人類圖的知識,結果卻從人類圖的領域退出。我要表達的是,當我們加入了一個體制,或信仰了一套系統,我們無論如何都會待在那套系統裡頭,至死不渝。世界上諸多宗教,幾乎沒有一個會叫你退出,都是希望你修行至最高境界。
只有人類圖的世界,出現這種令我瞠目結舌的場景。
花了幾十年時間,學習了一切,建立了一切,就離開了嗎?
這恐怕是我尚未能理解的事,但我會記得這件事。然而,我不會有評價。我只是覺得,這就是人類圖啊。這就是一個人的生命啊。
#我想了很久
#覺得這是這篇文最好的開場
#沒有別的開場
#也不用問我為什麼和內文不連貫
#我也沒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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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想進入人類圖的世界,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向IHDS報名學習,可以透過線上學習英語版本的課程。祖師爺Ra得到的源頭畢竟是在西方。
然而,我連續上了的三個課程,都是Joyce帶領的中文版本。原因很簡單,用自己的母語去了解最快。(一階至三階)
我並沒有要說大概上了什麼,或者過程她會怎麼帶,她會怎麼教你,她怎麼怎麼的好,她會如何如何云云。這些都是大家可以自己報名時先詢問,報名後再去體驗的,去感受究竟她帶的課是否和自己有所共鳴。
我想說的,是她傳遞的精神。某個程度上,我認同的部分。
1. 人類圖不是貼標籤的工具。
「你就是情緒化。」
「你這輩子注定沒有信心,自我價值低落。」
人類圖,充其量不過反映了一個人的設計而已,卻沒有反映出這個人是否會或不會照這個設計去運作。也就是說,我根本不該去預設我眼前的這個人會活出他自己或者不斷非自己。我以前犯的最大錯誤,就是用初學到的知識,直接往朋友身上貼標籤(他不是這樣就是那樣,因為只有健康和不健康的狀態嘛)。儘管不是惡意的,但是對於他們的個人察覺,實際上沒有多少助益。
因為「不準」,所以他們也不會繼續聽。即便「準」,如此刺耳難以接受的觀念,如何消化?
我覺得上完三階,讓我開始思考的是一些更深刻的背後原因。一張圖裡,如果會「充耳不聞」,這個設計是為何會是怎樣?若會自私,又是從何而來?如果說要獨處,是為何需要「獨處」?而不只是「你就是需要獨處啦」。
我不知道其他「門派」在傳遞人類圖的訊息上,究竟如何出發,包括如何理解「別無選擇」這件事。或許每個人有不同的想法,但我對於上述概念,是很買賬的。
而且隨著上的內容越多,對人類圖的觀點也不斷改變,理解層次也越來越深入。
這不是停留在一階課程可以獲得的,也不是單純不斷去解圖就可以明白的。
傳遞資訊的老師很重要。這是我的體會。
2. 人類圖知識海洋無邊無際,但重點是「回到內在權威與策略」。
無可否認,人類圖的知識範疇根本太大,市場上也有好多人可以提供各式各樣的解讀。不論是所謂「合法」「非法」的個人解圖或分享,我都不願置喙。原因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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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並沒有熱衷到無時無刻去研究網上的所有資料,我喜歡人類圖,但拼命研究不是我目前有回應的。
二、那是他們的個人旅程。如果沒有人問我,我不需要去多說什麼。除非我看到了什麼,引起我強烈的情緒反應,然後經過許久後,我依然對這件事情有一定的記憶,而且一旦想起又有一定的情緒,然後這件事不是基於我大腦為我計算好的利益,而是我真的想說的,我就會說(或寫)。這是基於我自己的設計。
三、我怎麼知道他們所做的,是否回到了他們的內在權威與策略?不論「是」或「不是」,我也依舊回到我自己的內在權威與策略。如果我有進一步的回應,或許就表示那是我該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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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腦很喜歡知識,想知道更多。
我比較在意的,是他們所分享的,究竟和我所了解的有何抵觸。
而我也了解,每個人有自己的設計,有自己理解這個世界、理解「人類圖」這套知識的方式。關於「對不對」,我雖然有自己的一把尺,卻不見得絕對「正確」,但是如果時機對了,我願意分享,也邀請你來聽聽看,與你是否有共鳴?
而無論如何分享,懂得多少知識,就算我們最後對知識的掌握學了又忘,至少不要忘記一樣東西,叫做「回到內在權威與策略」。
雖然這句話很像「阿彌陀佛」等護身符的感覺,實際上他就是一個提醒,提醒我們回到「我們自己」。
這也是我在上Joyce的一階就收到的訊息,而這個訊息,我覺得是所有人類圖學習者必須要了解的一個「最重要的概念」。
如果老師一開始就說,「學習人類圖,必須要懂越多才越好,你們要儘量來上課。」或許不會有我今天這樣的想法。
即便最後我們什麼人類圖知識都沒學成,就是不能忘了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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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英中翻譯的複雜性和老師所要付出的巨大代價。
自從上了第二階,我作為海外學生,有時候會看到台灣朋友提出的一些爭端,包括「Joyce是不是故意不要開二階、三階,拖慢大家學習的進度。」
這些爭端我覺得很「有趣」。這表示人類圖開始受到關注,進入了發展的里程碑。
關於我追隨的老師是否有這種心態,我不會去揣測,我也從沒想過。然而,我不否認,作為一個海外學生,次次要飛去台灣上課,的確對個人經濟上造成了一定的負擔。然而,既然有回應,就去上課,費用事實上也得以付清。我也沒有後悔去上了三個階段的課程。
我當然在腦袋層面也會埋怨,為什麼課程收費越來越高。但是在心底,我知道,知識的價值和價錢並不能劃上等號。我是左角度5/1人,我在乎的一部分的確是,這門知識會如何影響其他人。當這門知識在馬來西亞普及了,我是否可以提供正確的知識,這是我在乎的。而我的確相信,我可以從Joyce那裏得到正確的知識傳遞,且是在出發前提有共鳴的情況下。
我身旁也的確有朋友提過,這是門很棒的知識,為什麼不能降低進入的門檻,讓更多人可以學習呢?
我覺得,這當中真正要問的問題是,「學費收得這麼貴,根本是來賺錢的吧?」
我記得上完二階時,我一度登陸了IHDS的網站,想查看,如果去上國外總部的課程,究竟要熬過多少個深夜課程時段。太可怕了。至少十堂課以上,每堂課在我這個時區是從半夜3點上課到清晨5點。我覺得我根本熬不了。身體一股抗拒的感覺。
另外,英文會否是個障礙。即便我是個英語老師,我都無法確認我能有信心掌握英語版的課程。
以上兩個門檻,Joyce已經「碾」過去了。
人類圖的中文化部分,已經反映在市面上大大小小的出版物,大部分是Joyce經手的。小部分則是其他流派經由其他出版社出版的。
中文翻譯的精準度,我是沒有去認真看過英文版和中文版的對照。然而,我是深深相信,老師的團隊的確是經過細心校對和斟酌才將中文版呈現在我們眼前。我的確沒有什麼憑證,可以證明學院做好了所有的翻譯,或者翻譯真的精準到位。然而,透過一次次的上課、閱讀教材,直到見證人類圖社團的開設和經營,到教練時段的開啟,這一切都是支撐我去「相信」這件事的源頭。
與此同時,我也可以了解,台灣專精人類圖的老師,不會只有Joyce一個。在學院版圖擴大的時候,勢必會影響到與學院毫無利益關係的研究者和分析師。我也可以了解到有人會對學院頗有微言的情況。正如我,常常在心底嘀咕,每隔一段時間請到國外的大師開課,我根本什麼都上不了,怎麼可能次次都過去上課?!
我只能相信,時機不對,不是現在。
而承上述兩點,這門知識的重點本來就在第一階課程全部揭露完畢。如果要成為專業的分析師、課程講師,經過嚴謹的認證和付出一定的代價是一定的。因為我們所真正需要的本來在第一階就已經公佈完畢。若真的很想將人類圖發揚光大,不經過學院,自己另外開創出一條路又有何不可(身為10-34很敢講)。
有很多想法難以言盡。
我可以理解每個人對人類圖有不同想法,也理解各自的出發點。我不會去刻意支持「誰」,然而我願意分享我的體驗。
而最後我想說的是,「貼標籤」不是我苟同的,即便我知道這要靠很多的察覺才能時時達成,而且我也不盡然在這方面做得很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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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圖
#亞洲人類圖學院
#Joyce
#海外學生心得分享
#馬來西亞
圖說:2015年上一階和老師Joyce和Alex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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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聽的專輯,是閃靈最新發行的《失竊千年》。一反過往招牌的黑死重金、冥紙屍妝風格,閃靈以少見的民謠清腔幾乎素顏示人。據主唱Freddy說法,為了擺脫一貫的黑死唱腔,他不只重新拜師學習唱歌技巧,在巡迴演唱會中,「他們以李宗盛、陳綺貞的說唱民謠方式,改編歷年來重金屬歌曲;連和樂迷互動、分享,都偷師張懸與青峰。」
「千年」傳統,全新感受。因為必須承認,我並不算是閃靈過往風格的忠實聽眾,我不知道閃靈一路走來的那些硬蕊歌迷是不是都能接受他們的轉變(即使或許只是暫時性的)。事實上這很好理解,每個藝術領域中那些較為小眾的次領域,必定都有屬於他們自己看重或寶愛的典律;存在於一個小圈圈裡面、那些比較傲嬌的「說好我們都不要變」的打勾勾氣氛,其實也十分理性。那麼,早已以鮮明的小眾旗幟成功打響名號、至今配稱「台灣真正最國際化的樂團」的閃靈,卻在此時此刻,決定推出這樣的一張民謠專輯;為什麼?在看到〈暮沉武德殿〉作為主打的MV之後,我一直很想聊聊這件事。有人今天提醒我,這支MV在水管的點擊率實在不夠高啊。我就乖乖來寫了。
〈暮沉武德殿〉的歌詞與MV都毋庸置疑地指向一個關於台灣白色恐怖時代的故事。它的影像觸及了所有關於經典白色恐怖時代敘事的關鍵字:年輕夫妻、(寫作中的)知識份子、夜半叩門、著中山裝的不客氣的特務、無預警的逮捕、追出家門無能為力的年輕妻子;深夜問訊、迅速結案、秘密槍決。隧道,山林,槍響。曝屍荒野,迷霧。無止境的迷霧。
我無可避免地想起了李渝在1985年發表的一篇小說,叫作〈夜琴〉。「曾經有一陣霧……」是它的開頭。這篇小說首先收錄於《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時,正好是二二八事件四十周年;現在你們可以在《溫州街的故事》中讀到它。
我第一次讀〈夜琴〉在大四的一門小說課上。與其說是對其內容、不如說是當時閱讀它的一份最素樸的感受,後來間接地型塑了我碩論中一個主要的問題意識:為什麼關於白色恐怖的這些小說,都寫得這麼隱晦難懂?──是的,套句鯨向海的詩:「後來我們都知道了」──關於那裡面必有的、為應付彼時政治環境或審查而有意識隱晦的寫作技藝,(當然我也大膽假設了其中也有著一些創作者共同潛意識:畢竟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詩化與昇華的傾向仍然是再現台灣歷史創傷時的某種典律),儘管如此,至今我仍然那麼那麼喜歡〈夜琴〉。我在碩論中這樣提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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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通篇以詩化的筆法、現代主義式意識流的技巧,時空交錯地敘述一「父親沒有再回來,丈夫又是不見了的」外省籍少婦,自情篤的丈夫不告而別地不知去向以後,操持麵攤維生的靜寂日常、偶爾教會的活動、以及揮之不去的惶惑回憶之間,三線並進的故事。日常作為一種「後事」,始終凌遲著故人的後人;在安靜而壓抑的筆觸中,小說之推進,與其說是少婦「現在」的聲音在敘事,不如說是她「過去」的感官在導引:「這時她又聽見了槍聲。」、「匆匆一眨在他們臉上她又看到熟悉的面目;戰爭並沒有結束。」。在今與昔的錯亂、幻想與現實的競爭、以及閨怨般婉約無解的情感背後,親人無預警離席所留下的難以彌補的斷裂與空白,成為敘事一再重返、歷歷在目的對象。
而「為什麼人人都要去不見呢?」 的一再天問,彷彿號召著一切的情有可原,卻只顯露了無盡的悲涼,與撲朔迷離的哀痛;隱身其後的是推理小說式、追索謎底的結構:「一天出了門,像父親一樣,沒有回轉來。」、「是回去了呢還是抓去了呢?」、「她努力地尋找,特別地,特別的,特別的事。」,即使已自往事的回憶復返看顧著麵攤的現下,此時一個客人獨自前來用餐,也會勾引出婦人的傷感,「眼眶周圍浮出一陣水氣」:「這樣突然回來,假裝客人似地叫碗麵,慢慢地吃,讓自己慢慢地發現,給自己一個驚喜,也未必是不可能的。」,寥寥數筆,懸而未決的謎團之中,未亡人戀戀不捨之傷痛躍然紙上,令人痛惜;唯謎底仍未揭開。直至小說結尾,麵攤打烊,婦人踽踽踏上歸途,恍惚間乍現、卻又轉眼消逝的,是久違的故人前來再度比肩的幻覺:
「我給妳拿吧——
一個熟悉的聲音說。
一個肩開始溫暖地擦著這一邊肩。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的,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裏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光中。除了燈柱頭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除了自己什麼人也沒有。」
〈夜琴〉結尾之關鍵,值得我們亦步亦趨地討論。在「真相」理當呼之欲出、丈夫下落終要揭曉的結局時刻,李渝敘事的腳步卻越發慢了下來、慢得出奇;在詩化的分行形式中,充塞著感官的細節(「溫暖」、「溫熱」)、與私密的對話,彷彿延遲著什麼外力的破壞與介入。直至最後一行,最後一句: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前,那原是槍斃人的地方。 」
那是彷彿敘事聲音瞬時由婦人視角處拔高、轉換至「全知」觀點的一刻,卻具有令人沉吟低迴久久的效果。〈夜琴〉結尾之巧妙不在它真正解開了任何謎底;卻是一個沒有了主詞的句子、離去了主體的聲音(「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在「聽說」、在強烈地「暗示」(「聽說在十多年前,那原是槍斃人的地方。」)。全篇故事中「不知去向的丈夫」、與最後「槍斃人的地方」之間的因果關係,並非來自小說敘事本身的建設:是斷裂的行式、與空無的並置在聯繫著二者。[……]另方面,在貌似的謎底前存在的「聽說」二字,明顯是說者有心,聽者卻很可能無意間忽略的安排;事實是小說不曾直指真相之大白。婦人這樣擺盪在幻境與現實間、彷彿無盡重複的日常一天,並非偶然,而是得不到答案的永劫回歸。我們應該察覺,即使存在著暗示,在嚴格的意義上,謎題仍未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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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來談閃靈的〈暮沉武德殿〉。我要說的事情其實很簡單,我覺得閃靈在做一件1985年的創作者,再優秀,都很難做到的事;也是在做一個2015年的優秀創作者,只要願意、就應該做得到的事。這件事就是:把歷史,把這塊土地上曾發生的事,說成一個「可以讓受眾最大化」的故事。
對於這個傾向,往往各種關於媚俗的討論、或美學上的菁英式擔憂,當然都是合理的,但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奢侈的。閱讀課本的人總是太多,閱讀故事的人卻又太少。唯有極大化「故事」,再讓各種「故事」都能盡可能地觸及更多人,才能極大化我們認識歷史的途徑與方式。這是我們的社會在1985年很難做到的事,卻是我們在2015年應該做到、而沒有做到的事。
透過有效的敘事,故事有更大的可能、在更大的程度上被流傳,能觸及更多的人,讓關於歷史的討論歷久彌新,能與每個時代的每個世代對話。如此一來,往往改變的不只是這些「歷史故事」的詮釋角度與再現方式,也可能是整個場域、甚至整個社會。一個典型的例子,大概就是魏德聖之於台灣電影。
一直以來,閃靈從不避諱用他們風格強烈的音樂、與複雜典麗的歌詞,在國際音樂節的舞台上嘶吼台灣歷史的悲情。這次他們自陳「以李宗盛、陳綺貞、張懸與青峰為師」,我認為他們在做的事情,絕不是妥協;而是努力。說穿了作為一個現在才加入的聽眾,我必須承認我的加入,或許就是這種努力的一個見證。
〈暮沉武德殿〉的MV在這首歌曲的推廣上,無疑會扮演重要的角色。這支MV之成功,除了有賴原就非凡的詞曲,傑出的曲式編制,以及日本歌手元千歲在此民謠版本中神來一筆式的加入;其本身到位的影像敘事、與演員表現,也絕對功不可沒。
三分整時,當螢幕上黑幕中「萬劫不復」四字一現,元千歲的嗓音同時破空而出;我想很少有人能抗拒兀然浮現的雞皮疙瘩。二胡月琴與吉他同時加入的嘈嘈編制,搭配著影像敘事來到男主角受訊中直挺挺的瘦削黑深背影,一個漂亮的鏡頭繼而出現,在佔去了大半螢幕的男主角後腦杓特寫,耳朵的位置是審訊者彷彿遙遠的庸俗面孔。然而很快地、下一刻我們就來到了他的正面:來到了審訊者方的位置。我們被迫目睹其被拉扯赴死時,仍目不轉睛彷彿不信的直視眼神,那裡面深藏著的不甘,彷彿一伸手就能觸碰。
隨著持長槍的人走進隧道以後,影像向我們這些後人展露的,就是一個彷彿〈夜琴〉結尾、那個1985年時的文字無以訴說的下落。3分45秒,歌曲來到高潮、歌詞則來到這裡:
數百年 戰袂煞 我輩武德
千萬人 拚袂退 勇者無敵
聽覺上的歌曲走勢、影像中妻子翻閱的丈夫的筆跡(與心跡)、以及即將受槍決的男主角臉部特寫此時大力的同步口型中,這兩段經典歌詞,被反覆吟唱,重重疊合在一起,穿越了時空;終於在最大程度上,一擊必殺似地、得以穿透螢幕,幾乎觸及了觀眾。
數百年 戰袂煞 我輩武德
千萬人 拚袂退 勇者無敵
千年也萬年/我孤魂已束縛佇遮/千年也萬年
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可是作為一個在乎白色恐怖歷史的人,我感激曾經有〈夜琴〉,也感激此刻有〈暮沉武德殿〉。作為一個被新的嘗試召喚而來的受眾,我感激還有人不放棄地對大眾,用好聽的方式,說那些我們應該多說的故事。
另一方面,當湯舒晴哭了。她說,我現在看李渝的〈夜琴〉,我終於比較能懂了啊;我想,這也會是〈暮沉武德殿〉嘗試與努力的意義之一吧。
※ MV在此,歡迎搭配服用:https://www.youtube.com/watch?v=kta4ZAwI6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