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聽】#你看見的不是鬼,你看見的其實是自己 | 魔神仔與聖誕老人的關係? | 榮格取向的鬼文本分析 // 李長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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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膩鬼月千篇一律的恐怖故事了嗎?覺得鬼故事不就是要嚇人而已嗎?偽學術曾經從社會學、文化研究、民俗學、人類學等面向幫大家解析鬼魅文本。這次,在七月半的時刻,我們從「榮格精神分析」學派的角度切入,重新思考「靈異」(occult)與「科學」(science)之間的模糊地帶。透過「#黃色小飛俠」、「#邱高事件」、「#魔神仔」、「#聖誕老人」(關他甚麼事?)等精神分析式的鬼故事文本分析,發現個體生命經驗的隱密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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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你會發現,幽靈,其實就是我們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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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想要了解榮格的精神分析,可以從頭開始聽。如果你想要直接聽鬼故事,可以從22:49的地方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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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內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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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秘主義的心理學家—榮格
▶ 什麼是「原型」批評
▶ 研究靈異現象的科學家
▶ 幽靈、死亡、夢境的研究
▶ 陰陽眼是一種內在知覺
▶ 鬧鬼時那些會發光的物體
▶ 阿公身邊的黑白無常
▶ 撞鬼是清醒的夢境
▶ 奇萊山上的小型人
▶ 魔神仔與聖誕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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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整論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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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原型批評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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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知道,偽學術很喜歡日本精神分析師河合隼雄,他透過榮格心理學,分析過大大小小的日本神話、傳說、典籍等,尤其是用原型(archetypal psychology)的概念批評「鶴妻」、「浦島太郎」等等重要故事,探索了日本人的文化心靈,非常精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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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先來聊聊榮格(Carl Jung)與原型分析好了。榮格是佛洛依德的學生,因為在神秘經驗上與佛洛伊德意見相左,他不信服老師的童年經驗性欲本能說,因而自己發展出一套「集體無意識」學說。他認為,無意識中不僅有童年經驗,更存在著許多(被累積下來)原始的經驗。這個觀念,使得榮格的研究轉向神祕主義,從精神醫學轉向神話、民間文學的人類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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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集體經驗,在早期的榮格理論中,稱之為「原始意象」(primodial image),後來被正式命名為「原型」(archetypes)。原型作為集體無意識的結構,主要由被抑制的和被遺忘的心靈素材所構成,這在神話、傳說、占星術、煉金術等中得到非常明顯的表現。偶而也會發生在個人的幻想與夢境中,變成一些具有共同性的主題。而「靈異經驗」就是其中一種幻想的展示,這個(原型)的展示,有時候是心靈的,有時候則是物質的,在實際發生的情況下,並不相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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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異現象的病理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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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格1902年的博士論文,運用降神會的實驗,寫出了〈論心理學與所謂靈異現象的病理學〉,就是研究了一位女靈媒(表妹)所發生的超自然經驗:女靈媒的「生動幻想」,呈現她是一個「多重人格」者。但其中仍有某些未解之謎,女靈媒居然可以在附身時,提出一個神秘哲學體系來解釋宇宙存在的目的,榮格認為那是一種深刻的智性見解,超乎凡人的人生經驗和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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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令我相當驚訝,榮格的學術和神秘經驗總是相關聯,但我從沒想過他的博士論文是研究「靈異現象」。所謂靈異現象,試指活人與死人的靈魂、靈界的鬼魂、或是超自然的物體、靈體、生命體,以不同程度的接觸,而發生的超自然事件(不符合自然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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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格的「共時性」(synchronicity)觀念,詮釋了「有意義的巧合」,像是夢境、預感、心靈感應,當作是群體聚集(constellating)的無意識。他主張,無意識心理學就是超心理學的範疇。其實,在心理學誕生的初期,與神祕主義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招靈會、催眠、附身)。從佛洛伊德與榮格的最終決裂,便可見一斑,佛洛伊德走向了科學的實證主義(但從科學哲學的角度來看也沒有多科學啦),榮格則選擇了神祕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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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規律還是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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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幽靈、死亡、夢境的原型取徑分析》(An Archetypal Approach to Death Dreams and Ghosts)裡,榮格的秘書,也是本書作者Aniela Jaffe提出了一系列有趣的提問:鬼魂出現光、模糊的白影、無頭或透明,這些幽靈的出現型態為何有著「相似性」?是規律還是偶然?她運用榮格心理學的方式,分析了民眾投稿的鬼故事,包含無意識、夢境、意象、幻視在幽靈超自然現象上的神祕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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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想一下常聽見的鬼故事版本(像厲陰宅裡面那種)。那些腳步聲、敲門聲、打碎瓷器、撞擊牆面、晃過的人影、這些經驗幾乎存在於每一個文明中的長遠歷史中。這些原型包含了人類生活的基本關係與情境,例如父子、母子、男女關係,或是,出生、死亡、疾病、婚姻關係等。雖然在各自生命中有著不同的說故事方式,但其基調有著幾乎相同的原始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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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驗靈異的能力—靈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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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靈預言家」,以前有一個學生,好稱自己看得到某些事情發生,也看得到鬼。這些人對榮格而言,是共時性的實踐者。從榮格的角度來看,這是一種自性化經驗,他們透過這種「神秘的指引」。這些夢境時常像是某種「冒險」、「旅程」、「公路電影」,它代表著無意識領域中所呈現的持續轉化,是內在知覺的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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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鬧鬼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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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在知覺的投射,也時常表現在撞鬼、鬧鬼的經驗中。我覺得,這會依照著文化中的神秘體驗,有著不同的詮釋,例如「發光的靈體」,也對照著榮格研究中的煉金術裡的「光人」,那是某種向內的、靈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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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光做為「彼岸」的意象。我們在「西藏度亡經」中也可以見到,人死後會有一種耀眼的光,被稱之為「原初之光」,或法身之光,是完全開悟的境界。在各宗教中,許多對於「發生」、「原初」的描繪,都是帶著隱密的光芒。這預設了無意識領域的「絕對之知」,唯有在日常之識消滅時,才會真正地顯露出來。例如河合隼雄所提到的各種神話、傳說的「非常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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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鬼魂也不總是神聖的智慧之光,很多時候是以「幾何」的形式顯現。例如白色的影子,在煉金術中,白色象徵月亮,是無意識的領域。黑色,其實並非白色的對立,而是象徵另一個面向,哀悼、告別、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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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醒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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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地看過了榮格對「幽靈、死亡、夢境」的分析,大致上可以理解,幽靈現象,或許就是一種「強化的夢」。清醒的夢境,使得原型的、無意識的心靈內容,變得更加清晰,這樣的狀態可以理解為我們的夢一直持續到白天,但由於意識的占據、日常活動的阻礙,而無法被充分意識到無意識的顯現。所以,也就是說,或許我們在生活中的「見鬼」,可以被認識成「無意識」對日常意識的偷襲,可以試著透過「它們」,去理解個體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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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談百景中的「影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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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以鬼談百景中的「影男」故事。裡面的媽媽就明顯地經歷白日夢、黑影、身體抑制、共同經驗的幾個轉折。或許是某種內疚的心理再現,記錄了自己的個體化過程(母親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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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超自然事件經歷,時常是未來、現在、過去在現在的共時同步。從一般的角度來看,就是撞鬼了。但像是在《神鬼第六感》、《咒怨之始》、《厲陰宅》都運用了共時性的概念,去顯現了人們的超心理經驗。共時性事件是一次原型的顯現,是突如其來被「組織」起來的無意識「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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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萊山上的邱高事件與照片裡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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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一個耳熟能詳的鬼故事,「邱高事件」。這是奇萊山最著名的山難意外,發生在1972年。當時剛從東海大學畢業的邱高與高中同學李福明、胡德寧相約,3人決定一起攀登奇萊山,不料同年8月24日入山後,一行人就突然失去音訊;直到9月10日,邱高的父親一直等不到兒子回家,直覺對方可能出事,急得趕緊報警協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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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後,《玫瑰之夜》上登一張靈異照片,後面的影像被認為是「穿著胡德寧外套的小人」。因為就在邱高事件發生的9年後,某位登山者成功登上南華山能高北峰時,喜悅地拍了一張照片,獨照後面竟然出現了一個狀似「小矮人」的形影。邱高事件失蹤者之一胡德寧的母親,看到這張照片,激動地指認:「小矮人身上穿的就是她兒子登山穿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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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故事中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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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榮格的文本分析中,邪惡的故事(惡魔或路西法)通常會與「小人」、「小矮人」有密切關係。在煉金術的文獻中,這類形象多為小型人、地靈、地魔。是不是覺得跟魔神仔有點像呢。通常小人是死亡與厄運的通報者,榮格將之與赫密士—默丘利(Hermes-Mercurius)關聯在一起,具有轉化的作用,是「無意識精神」化為人身的代表。大部分訊息是關於死亡、災難、危機,乃基於強烈的利害相關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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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趣,赫密士—默丘利是重要的「信使」,在邱高事件、黃色小飛俠等鬼故事中,鬼形象都有著「嚮導」的角色,儘管它們通報的是「死亡」。聽起來很恐怖,但其實,對榮格學派來說,這樣的通報,是一種「生命的實現」,這個實現當然也包含著「死亡」,他標示著一個體朝向自己的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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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神仔與聖誕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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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形象偶而會被看見,但又不想要被看見,正如人們面對無意識時的態度。而小孩與老人又特別容易看見。在《魔神仔的人類學想像》中,林美容統計新聞中出現的事件,其中以「小孩」與「老人」最容易遇見魔神仔,這一方面有傳播學與生理學的意義,但從榮格的角度來看,小孩與老人都是比較容易接近無意識的生命時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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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神仔的故事具有雙面性,他不只是代表陰暗、迷失、自然、死亡,同時也給予被迷惑的人,豐富的食物與溫暖的場所。這與聖誕老人(他其實也可以是一種精靈)很類似,一方面他帶來甜蜜的糖果,另一方面則恐嚇淘氣的小孩,揚善罰惡,而且每一年都會來一次,他提示著人們,生命總是矛盾的,有生意盎然、快樂無比,也伴隨死氣沉沉、罪惡苦痛。這就是大自然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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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光乍現的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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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頭談到尾,我們可以發現,在榮格的經驗與分析中,「撞鬼經驗」與「鬼故事」可能可以分開理解。鬼故事,在偽學術討論的脈絡中,更多如涂爾幹的社會事實之意義,也就是說,透過大眾口耳相傳、爭相較勁、加油添醋的恐怖鬼故事、都市傳說,或許更能反映的是歷史性、社會性的結構再現。例如各種校園鬼故事(宮燈姊姊)、恐怖小說(吸血鬼)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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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撞鬼經驗」,就是那些真的碰到的人所訴說的體驗,那是榮格認為更加與個體相關,是一種心靈、生命在無意識上的展現。或許如夢境外溢組合出某種具體的斷簡殘影,或許是集體潛意識中那些被日常生活所致力排除、刻意遺忘的隱密、自然經驗。當有一天,我們自己真的遇見時,會不會感到是某種靈光乍現的片刻,而不是飽受威脅的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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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些經驗反映了人類與自然的關係,我們現在以為自己看到的,僅是那些「觀察的自然」,具有科學性的邏輯因果關係。而還有更寬廣的「現實的自然」,即榮格的「純粹的自然」,則是某種難以言喻的方式存在於那邊,促使我們在人生的旅途中,學習著去將所有的現象看成一個統一的整體,邁向更加深度與寬闊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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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1. Jaffe, A. (1999). An archetypal approach to death dreams and ghosts (A. Jaffe, Trans.). Canada: Daimon Verlag.(Original work published 1958).
2. ROWLAND, S. (2012). Jung’s Ghost Stories. Post-Jungian Criticism: Theory and Practice, 31.
3. Jung, C. G., Maslow, A., Rogers, C., Assagioli, R., James, W., Freud, S., & Fromm, E. (2018). The New Age Psychology of Carl Jung. New Age.
4. Petersen, B. A. (2001). Psychology and ghosts: A historical review and phenomenological analysis of apparitions perceived in the context of mourning. Massachusetts School of Professional Psychology.
5. 艾德嘉(2020)。【邱高事件】黑色奇萊的永恆懸案。
6. 林美容(2014)。《 魔神仔的人類學想像》。
實證社會學涂爾幹 在 焦糖哥哥-陳嘉行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上次很開心能參加 東吳大學社會學系 主辦的韋伯逝世百週年學術研討會,這是我第一次走進東吳大學。那天知識量太大導致肚子餓,但又不好意思吃兩個便當,所以發現樓上有麥當勞還開心地傳訊息給朋友說:「妳學校好讚喔!竟然有麥當勞。」對方回:「我學校確實有麥當勞,但我讀的是清華大學。」
😔
當天研討會的下午茶點心很讚,我一直盯著桌上的司康流口水,但實在不好意思跟同學搶點心吃。😂
我擔心教授誤會我去現場白吃白喝,所以寫了一份作業證明我有認真聽課。
=======研討會開始=======
主辦單位:東吳大學社會學系、東吳大學人文社會學院
協辦單位:東吳大學張佛泉人權研究中心
時間:2020年12月5日(週六)09:00-18:00
地點:東吳大學外雙溪校區國際會議廳
社會學家Max Weber於1920六月因感染大流行肺炎而過世,一百年後同樣遇到肺炎疫情肆虐的2020年,我們紀念這位影響社會學、政治學、哲學、經濟學等人文社會科學的思想家格外具有意義。 東吳大學社會學系、人文社會學院、人權研究中心合辦的韋伯逝世百週年紀念研討會,讓現代學者透過知識上的交流與韋伯對話。大多數的人都以為韋伯只是社會學家,對他的印象就是與馬克思(Karl Marx, 1818-1883)和涂爾幹(Emile Durkheim, 1858-1917) 並列為「社會學三大經典作家」。如果更熟悉韋伯一些的人可能會知道其最著名的著作《基督新教的倫理與資本主義的精神》以及《經濟與社會》都是社會學經典,但較可惜的是,讀過這些著作的人,或許也罕有機會去深度理解韋伯的知識創造過程,以及為何他從不認為自己是社會學家。
這場研討會邀請了多位學者與會。東吳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裴元領的論文<宗教是什麼?為研究韋伯宗教社會學的準備工作>以中國四書五經、易經、聖經、佛經、墨子、印度摩科婆羅多及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來分析韋柏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東吳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劉維公的<從新社會學的角度談韋伯>認為社會學的關鍵在於創造力,而不是有多少學派、生產多少論文。現在的環境已經不是社會學誕生的那個年代,而是數位社會時代,這個年代你(妳)在網路上的「帳號」比自己是誰更重要。在(法國後現代思想家)布希亞的時代,人們認為「大眾不在乎真實」,但到了今天,則是「大眾創造真實」——假新聞、偽資訊都是現代人的集體創造。跟性愛機器人做愛算不算出軌?未來趨勢已經不是在爭吵性別、性向,而是當機器人成了人類更好的選擇而非替代品時,這些倫理問題怎麼辦?東吳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張君玫的<韋伯與奧斯華德:一個能量社會學的想像>從化學家奧斯華德的「社會能量學的一元論」與韋伯的「多元社會學觀點」的對立衝突切入。根據她的研究,韋伯不認為奧斯華德的化學概念可以推展到人文社會,只是現代的人反而開始重讀奧斯華德的能量學(能量的關係),因為當代的資本主義社會的確面臨能源、環境等新的問題。台灣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賴曉黎的<從禁欲概念論尼采與韋伯的異同>研究尼采的《道德系譜學》與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宗教社會學》中,禁慾理想與韋伯禁慾主義之間的主要區別。政治大學社會學系教授暨系主任黃厚銘的<消失於社會學中的理論與經驗間關係之多元想像>認為思想史、理論研究不該只存在哲學、歷史學中,但不少人認為社會學的研究只有「質性、量化、田野」三種方法。講者取三大家理論與經驗之間的關係來說明:涂爾幹的「社會事實論」是用一個理論來掌握一個實在,並從經驗中來驗證理論是否符合實在,或從經驗中產生新的理論。韋伯的「理念型」則建構出一個在現實世界中找不到的東西,認為社會學是具體事實的科學,所以最抽象的法則最沒有用處,沒有辦法套用於所有社會。韋伯的理念型和涂爾幹的普遍可以適用的想法與抽象概念抵觸。如果是這樣,那麽,馬克思學說的本質是「自由自覺的勞動狀態」,若將其核心精神從《資本論》中抽掉,只留下經驗證據,那這本書還能成立嗎?青年馬克思談了一個共產世界的理想狀態的理論,但《資本論》的實證經驗卻非如此。中山醫大醫社系副教授黃敏原的<韋伯的人論及其社會心理學考察>指出韋伯由理念引導世界圖像,認為需要我們「熱情」參與,並舉「清教徒可望成為天職人,我們則必須是職業人」的新教倫理為例。
每位講者雖然只有短短的20分鐘,但卻帶給現場聽眾如沐春風的知識啟迪。只可惜礙於篇幅與我的知識有限,僅能以清華大學哲學研究所的張旺山教授論文作為研討會代表,而與會學者豐富精彩的研究,大家可以按照論文題目搜尋拜讀。
清華大學哲學研究所的張旺山教授在其論文<韋伯的某種「人的科學」的構想:1895-1907>(Max Webers Konzeption einer “Wissenschaft vom Menschen”:1895-1907 )中提到,韋伯關於某種「人的科學」的構想形成,與他轉換人生跑道(由法學家轉變成國民經濟學家)有關。並且,這種「人的科學」的構想,從 1895 年弗萊堡大學就職演說首度提出,到1907到 1910 年已初步完成, 直到1910德國才成立社會學學會。講者在研討會上企圖論證韋伯的通才在各領域皆有傑出表現與貢獻,只是韋伯在學術領域中不斷跨界的強烈特色,也導致後人不斷地挑戰他的權威;但同時,各領域的學者得藉著韋伯的典範出發,才能開啟更多知識上的創新與可能。根據韋伯太太瑪莉安娜(Marianne Weber, 1926)的說法,青少年時期的韋伯花了很多的時間與精力製作了一幅 1360 年的德國歷史地圖,並在 15 歲那年的聖誕節期間再度寫了一篇長達 46 頁的論文<對印度日耳曼諸民族之民族性格、民族發展與民族歷史的一些考察 >。
但從小熱愛歷史的韋伯並沒有成為歷史學家,除了他的興趣廣泛外也有經濟上的考量——就跟我們尋常人一樣。韋伯 1882 年 5 月在海德堡大學註冊時,是以「法學」作為主修與職業學門 ,1884 年冬季學期轉讀柏林大學、1886 年通過第一次法學國家考試,直到 1889 年完成博士論文及1891 年完成任教資格論文完整了法學家訓練。所以,韋伯在 1892 年開始以私講師身份在柏林大學教授法學課程,並於 1893 年 11 月被任命為法學非教席教授。
韋伯的教職生涯並非一路到底毫無變動,這與德國的教育體制、韋伯個性與博學多聞都有關係,就像1893 年 6 月弗萊堡大學哲學學院就已經想要挖角韋伯去擔任「國民經濟學與財政學」的講座教授。 而韋伯在 1894 年 4 月初決定轉換人生跑道接受聘任,前往弗萊堡大學擔任「國民經濟學與財政學」的講座教授。這也意味如果韋伯只懂法學,是無法受到弗萊堡大學哲學學院青睞的,假如他的底子不夠也無法輕易脫離舒適圈,獲得更好待遇的工作。
韋伯於1919年1月28日受巴伐利亞「自由學生同盟」之邀,在慕尼黑大學所做的二場演講,<以學術為志業>與<以政治為志業>皆是「以精神工作為志業」的系列演講。韋伯後來根據速記人員抄錄的筆記,於1919年出版演講內容。為何韋伯會特別提到政治呢?在還沒了解韋伯前,我原以為像他這樣的經典學者不會沾染政治領域,但在閱讀這兩篇演講稿後得知,在當時德國的學術氛圍,韋伯意識到政治立場干擾學術領域造成的困惱。他在演講中呼籲——一種學術倫理的規範性訴求——政治不屬於課堂、教師扮演先知的徒然。在此摘引<以學術為志業>中對於學術倫理訴求的經典段落:「在文化團體以及政治團體的範圍內應該如何行動——這兩種完完全全是不同性質的問題。如果他接下來問道,他在課堂上為什麼不應該同時處理這兩者,那麼對這個問題的答覆就是:因為先知與鼓動家並不屬於課堂上的講臺。先知和鼓動家都被告知說:『要走上街頭去公開演說。』意思就是到容許批評的地方。」
擁有學者身分的韋伯排斥政治進入課堂上,但課堂外的韋伯卻希望透過候選而不競選的方式從政,來達到他參與制憲的目的。他在1918年12月25日寫給友人的信中,韋伯還信誓旦旦地認為:「看來,我在法蘭克福相當篤定能夠當選。」結果卻事與願違。韋伯也曾經感嘆地說,終其一生,他都是個「政治獨行俠」。從這兩篇演講稿中就能發現,韋伯身處學術領域與政治領域中,產生既熱愛又互斥的矛盾心情。
張旺山教授也在自己的研究中提及,韋伯一生始終對政治有一種「秘而不宣之愛」,因此,他對政治學的貢獻,也使得諸如《政治學的經典作家》(Klassiker der Politik)這樣的書,不得不將他列入政治學的「經典作家」之列。韋伯提出「正當支配的類型」的學說時,雖不是為了政治學而生,但卻影響了政治學領域,並被政治學者所用。Carl Heinrich Becker(1876-1933)曾依照韋伯的期望並提供優渥的條件,希望聘他為波昂大學的「政治學」講座教授,但後來韋伯基於私人理由選擇了到慕尼黑接 Lujo Brentano(1844-1931)退休後所留下的國民經濟學講座教授的空缺。1920 年夏季學期,韋伯甚至在慕尼黑大學開設了一門進階課程,課名就叫作「一般國家學與政治學(國家社會學)」。
我們廣為傳頌韋伯的博學多聞,但卻忽略了就是因為他懂太多、擁有太多知識,常讓他面臨抉擇的痛苦。在一封韋伯於 1887 年 9 月 30 日寫給他的大姨丈包姆加騰(Hermann Baumgarten, 1825-1893)的信中,韋伯就曾坦承:由於「種種實際上的利益――對這些利益的規制,乃是法律發展的基本課題呈現了種種的結合,而這些結合在我看來,用我們的科學的那些手段,是無法加以掌握的」。這意思是韋伯體悟到法律知識的極限,而將其排除在自己的興趣與職涯之外。
雖然講者一樣只有短短二十分鐘,但卻提供了韋伯豐富的知識之旅。韋伯在學術職涯上並非如我們習慣的教育體制,只能線性發展的刻板印象。在這意義下,韋伯的一生為台灣學者、學生帶來的啟示是:在求知、求學的旅程中,「修正」與「調整」是再正常合理不過的現象了。我們不要被一時的挫折擊倒,休息夠了爬起來就好。同時,韋伯的一生也提醒我們面對知識要謙卑,那是因為人擁有的知識都有極限與界線。即便博學如韋伯也不斷地受到各領域的專家挑戰,但知識就是憑靠在如此的堆疊中精煉與豐富。或許韋伯可以成為各種領域的專家,但他卻未定義自己是某個領域的專家,就是因為他清楚知道自己的所知所能有限。不過,韋伯逝世百年後其知識系統並沒有因為各種挑戰崩潰,反而留給社會學界與對社會科學有興趣的每一個人,可以憑著韋伯的典範達到他以前辦不到的事情,與少經歷他在肉體與精神上的煎熬。
最後,由東吳大學社會學系、東吳大學人文社會學院與東吳大學張佛泉人權研究中心,共同舉辦的「韋伯逝世百週年:韋伯學說與二十一世紀對話」只是第一個一百年,未來將會有兩百週年、三百週年與韋伯對話的學術研討會。雖然韋伯的生命逝去,但他卻能持續地啟發後人追求知識,熱愛生命與社會;死亡只是瞬間的終點,卻是邁向精神永恆的起點,韋伯的學問與精神永存在知識宇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