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國烈寫自由野。
帶著歷史感看自由野
第一次踏足西九,大概是2002年。那時候那𥚃仍未開放,但已有不少人剪開鐡絲網,偷進去釣魚。我也是非法進入,記得那是荒地一片,寸草不生,四週都是鬆鬆散散的爛泥頭。但那無敵海景真是不得了,我從未從那個角度看過維港,真是美得無話可說。我也從未想過能在市區看到這樣開濶壯觀的日落。雖然那時候「西九龍文娛藝術區」這議題已在社會鬧得沸沸揚揚,但站到這地方,仍不大相信這昂貴美麗的土地會真的用來發展文化。這對香港人來說,太不可思議了!
後來到了2005年,因為天幕,地產主導和單一招標和種種爭議,西九整個計劃推倒重來,從新規劃。新規劃的結果是:文化設施不是少了而是多了。商業味道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公眾休憩用地佔整塊四十公頃土地的一半以上,連一直被忽略的粵劇界也得到了一個戲曲中心。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西九整個改變不是單一事件,而是回歸後香港人對自我身份,本土文化和土地的態度的大改變的一部份。1998年政府提出建設西九文化區,原本是單純地回應場地不足的訴求,亦想用公私合營的方法,突破傳統文化場地營運的模式。政府未必想到這計劃會碰到回歸後香港對本土文化和價值觀的大思潮。1998年亞洲金融風暴,令香港經濟只升不跌的幻想破滅,「揾錢至上」的價值觀第一次受到懷疑。2004年龍應台在一篇有關西九和文化政策的文章中提出對「中環價值」的反思,正反映了當時社會醞釀的情緒,也得到很大的迴響。同期關於喜帖街發展的爭議,關於中區警署發展和保育的討論,2006年天星碼頭和皇后碼頭事件引起有關歷史建築的覺醒,2008年時代廣場有關公共空間誰屬的討論,全部種種,都結合成回歸首十年,香港對於文化的價值,本土身份和歷史的價值,在觀念上的大轉變,從而對香港最寶貴的資源--土地的態度,也引起各種針鋒相對的意見。
西九文化區就是在這個背景下,於1998年提出,2006年重新規劃,並於2008年拍板。我想,三十年後的香港人回頭看,會看到西九的發展和命運,寶在是時代面貌的反映。再拉近看,他們也許會明白,一個叫做自由野(freespace fest)的戶外藝術節,一個以香港藝術家為主體,讓各種各樣的藝術自由地同時發生的兩天藝術節,為甚麼會得到數以萬計香港人共鳴。為甚麼單單讓年青人在西九的草地上唱歌和踢足球,在2013年的香港,會令人覺得感動。
空間,從來都是香港最寶貴的資源,也是最賺錢的商品。自由野是在西九這塊空置了十多年的地方舉行旳戶外藝術節。開放給全港市民,免費進場。旁邊就是全港最高的國際金融中心。有別於一般的音樂節,自由野的藝術種類很包容和豐富。有文學,街舞,互動戲劇,電影,跑酷,當代馬戲,各種各樣的音樂,裝置藝術,幾百個不同的地攤,有些賣手作工藝,也有賣自家農產品。這裡沒有藝術總監,反而有十個策展人分頭負責不同活動,令這兩天的節目很鬆散,也是我們想塑造的氣氛。這是一個沒有中心的藝術節,幾十個活動同時進行,觀眾可選擇看那一個,或者一個都不看,和家人在坐下來野餐,背後是金融中心,面對的是維港。
相比起十年前這裏旳荒涼和虛幻,自由野實在熱鬧得像個奇蹟。這奇蹟不是誰賜與的,而是因為香港人這十年對文化,歷史和公共空間的爭取才得到的。我們希望自由野是一個預演,讓將來西九文化區變成個天天開放的自由野。
今年我最期待的節目,是我們和電影資科館合作的<十。年>Decade,我們一起把香港過去一百年的影象,由眾多的歴史影象和電影片段,剪輯成每十年一節,每節十分鐘的默片,再邀請十位香港作曲家譜上音樂。自由野那兩晚,我們會架起銀幕,以維港為背景,以倒敘的方式,從剛過去的回歸十年開始,在音樂家的現場伴奏中,一段一段地時不光倒退,九十年代,八十年代,七十年代,呈現一張張香港人的面孔。最後一段是百多年前由愛迪生本人拍攝的,香港最早的影象。在幽幽的音樂中,在維港的背景前,滄海桑田,我知,我會流淚的。
(原載今期號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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