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其字,字如其人?】
那篇小學一年級被要求字要寫得非常整齊,還有老師不准小孩跑步,即使在走廊之外(大人們看清楚)的地方也不行的讀者來信和我的註解貼文,引起不少回響,有支持,也有反對的,還有不少一樣受苦受難的小學生父母來貼照片。
我剛開始有讀大家的回應,後來回應實在太多了,我沒有辦法繼續追下去。還有,有的回應,讓我非常不耐煩,只想說:"請先讀清楚文句,再來罵人可以嗎?"(我寫得很清楚:字要寫得別人看的懂,不要有錯別字比較重要,所以,那兩個留言什麼"大""太""ㄣ""ㄅ"亂寫的,請先學會讀文。太重視字體,卻文字有讀沒有懂,真是無奈!)(我文章有特別說老師規定不能跑,有他的難處,因為怕學生受傷,家長會來鬧....所以是兩難,都寫了,並沒有責怪老師之意,是有看沒有到嗎?!);
還有"請寫出有邏輯一點的理由好嗎?"(學習如何講道理,比訓練把字體寫得像印刷體重要百倍。)
這些不客氣的話,造成當初寫信給我的母親非常難過,還寫信向我道歉:"對不起,李醫師害你被攻擊了...."
這些非常不客氣的話,也讓我極度不耐煩,差點動怒。(我為什麼要花三小時的時間來回這些啊!)
就像我經常勸導家長的:"當你對孩子的無理取鬧,非常憤怒到快忍不住要爆粗口時,請深吸一口氣,離開現場,等冷靜下來了,再回來。"
我也是一樣。我暫時離開一下,避免爆粗口又爆血管。年紀有了,還是要自己小心。
這是當初我完全沒有料到的結果。
不過,我也讀到很好的建議與提醒。有人說老師劃紅字,只是善意的提醒,並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提醒最正確的寫法是要這樣寫。我覺得這真的是許多家長要調整的心態!不要看到老師寫了紅字,就玻璃心碎了一地。那只是教導,並非指責。我們孩子小,一下子沒辦法寫這麼好,但是至少知道最標準是這樣寫。就這樣而已。
我到過許多地方演講,包括學校。總有上百間了吧!
其中,只有兩次有老師站起來質疑"把字體寫得整整齊齊"的重要性。
一位說:"如果蔡總統字很難看,簽名出去能見人嗎?
我的回答:"第一,非常少人能當上總統:第二,一旦當上總統,自然有人會來教你如何把名字簽得能見人一點。那時再來練一下都來得及,不必在六七歲的時候,就苦命練起來放。"(到時候,總統又沒當到,不是很衰嗎!)
另一位說:"雖然考試都是電腦閱卷了,但是也有作文,需要手寫。字寫得難看,分數拿不高分。"
我的回答:"如果真的以為那會影響大考的作文,也不必急著小學低年級就要寫得美美的字啊!可以高年級,甚至國中再來要求,都來得及。更何況...我身邊就有太多字寫得很亂很難看的人,大學考試作文,幾乎滿分的...我先生就是!"
我的孩子都已經三十多歲了,這些教育的事,干我屁事?!我在操什麼心啊!
是的,但是,影響到孩子的身心健康,那就干我的事了!(所以,那些說孩子寫字寫得很開心的大人,恭喜,那篇文,跟你無關。)
我看過孩子從幼兒園開開心心地畢業上小學之後,整個孩子臉部表情變陰鬱的:我遇過小孩為了把字寫得整齊到符合大人期待,寫到一直抓頭髮,抓到頭皮像癩痢頭的,也有出現圓形禿的,還有一直摳手指到傷痕累累,一直咬指甲到永遠不需要剪指甲的.....
如果,這只是極少數老師的偏執要求,當然是要向老師反應。
可是,真的有不少家長與孩子受這樣的苦,而且從留言也顯示,有不少大人覺得這樣要求是必要的。因此,才希望藉由這篇讀者來信,讓大人重新思考:小學剛開學,這樣要求小一的孩子,對孩子是好的嗎?是有助於他的學習的嗎?是符合孩子上學校學習的宗旨的嗎?
我成長的年代,要求字體,可能還有些道理,因為隨時都要寫字。可是,我們也是到高年級,手指頭肌肉都發展成熟了之後,才被要求的。(那個留言說不是每一個人都像我這麼幸運,可以到國中還有環境讓我練字的,你可能太年輕,不了解民國五十幾年的台灣,那是一個均貧的社會。我們練字是自己拿著撕下來的日曆背面,自己一直寫一直寫,沒有人有那個環境,也每一個人都有那個環境。)
我也曾經誤以為"字如其人"。
一直到我上大學。我發現整個醫學系的同學,全班字寫得整齊能看的,不到一半!甚至,還有不少同學是注音符號都唸不齊全的。
我才又開始思索許多過去以為的"重要"與"必要",在經過更多事情,認識更多人之後,原來都不是真的。
熟悉我的人知道,我除了是一位要看診的醫師,每天帶著許多人的情緒回家,我必須慢慢消化。每一天都有不同的情緒。
最近又開始施打疫苗,行政事務更是龐雜,每天回家還要繼續處理。
然後,我也是一位家庭主婦煮婦,每天做早餐和晚餐,還要洗衣服,曬衣服、照顧盆栽.....
多年的粉絲們了解我經營粉絲頁的初衷:剛開始是為了幸佳慧的粉絲和我的病人們設的。什麼粉絲量、聲量,從來不是我這老人家所在意。(拜託!我已經61歲了,看過太多生老病死,流過太多淚水,心碎過太多次,我知道什麼才是人活著需要花心神在意的事。),所以,那個留言說我是在衝聲量的,請把話收回去!
我從大學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關注所謂的教育或者學校的功能。(好啦!我承認我讀最多的是與東方傳統教育迥然不同的杜威。一個人選擇什麼樣的書閱讀,真的是跟他自己的特質有關啊!))
那時候讀過一本"夏山學校",可說是在東方傳統教育下,自認為已經是非常叛逆的我,也自嘆弗如的。
後來,我們開好書店,曾經邀請李雅卿來演講分享。我讀過她的"種籽手記","成長戰爭","北政實驗手記"....
後來,越來越多人有帶孩子在國外讀書的經歷,我讀著這些父母書寫的著作,周圍也有不少親友和病人有孩子在外國讀書的經驗,甚至,診所就有來台灣交換學生的外國病人....我接觸過太多與台灣制式教育不同的多元教育模式。
而我自己的兩個姊姊就是老師。
我的親友中有太多老師了。
我們經常一起討論台灣的教育現況與我們的擔憂。
在我那篇文章按讚的上千人中,有學校老師,有補教界老闆老師,有小學校長,有教育系所老師所長,有....留言說我不懂教育的,你是在說這些人也不懂教育,不懂教育現場?
所以,說我不懂教育的大人,你這樣說,不公允。
你可以說:"我們的教育理念不同。"這樣我可以接受。
不過,想想看,如果你認為對孩子好的要求,可是有其他老師並不認為,可見,這是一件並非肯定,而是值得再思索的事情。
尤其,要求字體整齊美觀,從我自己讀小學的經驗(現在已經60歲),到自己的小孩兄弟姊妹的小孩(現在已經三十多歲),到現在病人們正讀小學的小孩,這五十多年來,雖然世界以極驚人的速度在改變,人類傳達訊息的方式,已經不知改變了多少,職業的內容,更是不只變到哪裡去了....而我們小學低年級要求字體要寫得工整的標準,卻好像越來越嚴苛。這是什麼道理?
我有一些朋友,私下留了言給我,可見我的同溫層實在有夠厚...
這是一位醫師寫的:
“人如其字?看不見這個人其他的好...只看字,而不感受這個人的行為與話語是否一致,已經把枝葉看成主幹...這不是錯亂是啥?
”讓我想到兩句話,一是"人不可貌相"。連看到人,都不一定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了,更何況是單獨只看字!二是"瞎子摸象",字,只是人手製造出來的東西,可以練,也和天賦有關,跟這個人做事是否認真,態度是否草率,有什麼直接關係?
所以一位醫生學弟,寫:"偷偷問...我們醫生有幾個字寫得別人看得懂的?"
如果標榜字寫得亂,就是做事草率的人,我建議,看診時,先請醫師寫個字讓你鑑定一下,再決定要不要讓他看。
一位熟讀古籍的醫生同學這樣寫:“明朝,董其昌的字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好字,他老兄啊,姦淫虜掠無所不為!就像正妹、帥哥上身的人,私下許多不可告人之事!心,善,或許是最重要但逐漸被忽視的問題!”
而且,這位董其昌啊!還是十七歲才開始勤奮練字!所以,大人不要急,如果有興趣,字要寫得好,十歲以後再練,綽綽有餘。
這是一位教授寫的: “如果是人如其字,不是應該讓每個人有自己的風格嗎?怎麼會要大家都寫整齊的字?又不是軍隊或是印刷廠!”
這個有意思,是啊!既然字如其人,那麼為什麼不能尊重每一個人有每一個不同的個性與特質?要每一個孩子字體都寫得如印刷體,難道教育的目的,是要把所有孩子變成如同同一個模子造出來的罐頭嗎
有位律師朋友說得好:“我以為的「人如其字」不在世俗眼光的美醜,是字散發出來的感覺~灑脫、拘謹、大器、小家碧玉……”
是的,灑脫的人不拘小節,拘謹的人,中規中矩。我們家三人,字體差很大。我家老公的字扭曲糾結成一團,不仔細看,還真難看懂;我兒的字,東一撇,西一撇,看得懂,不過整個鬆散到天涯海角;我的字,如果好好寫,大大的,美美的。但是,我們三人為人都誠懇正直,做事認真負責,慷慨助人。
這是一位老師寫的,我差一點笑出來: “我以前的認知是:天才的筆書(字)都很醜,且美女的字也多半不好看!(所以從小只要有人稱讚我的字好看,就會暗自傷感啊!)”
這是一位在補教界二十年的老師寫的:“字體工整與否其實一點都不重要,在我的教學經驗中,腦筋靈活的學生,字跡都是普通而已,而字跡超美的學生,思考比較直線型。但無論字跡美醜,都不會影響個人的未來發展。何必那麼在意這些事情呢?人的創意比刻板的學習更重要啊!"
這位太太在寫的老公,是上市公司董事長:"我那字如蚯蚓(連我都常常看不懂)的老公在他們眼裡應該是撿角 ”
我真的要了她老公的字來看,看了差點笑翻...我完全看不懂在寫什麼,比我家老公的字,更誇張...這是今天最激勵人心的娛樂~~
有聽過這樣一句諺語嗎?意思是字寫得好,長大幫人提皮包。我很小的時候,聽過我外婆說過。你聽過嗎?
港和國小劉育豪老師,是我非常佩服的老師,我經常告訴他:"你不要退休啊!我的孫子還要讓你教啊!!"這是他讀過我那篇貼文之後,發表在他的粉絲頁的感言。我完全贊同他的教學理念。是的,這才是我以為的語文教學。
{感謝許多熱血老師。
至於父母們,孩子一旦上學,就是進入野獸叢林,請做好支持與協助的角色。可以跟老師溝通的就溝通,溝通不了的,請孩子忍一忍,兩年就過了。相信孩子會有適應的能力。}
{我不會再針對這篇文,做回應。花我太多時間了。有朋友告訴我,那是信仰,你說服不了他們的。信仰,從來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至於那些看到整齊到像印刷體字跡會亢奮的大人,你可以製造讓自己爽的字跡,但是,不要強求別人也要讓你爽。】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註解 在 郝明義Rex How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紀念跪著造反的出版人沈昌文】(本文在《報導者》同步刊出)
那年秋天,北京天高風爽,陽光燦爛。
那家飯店大堂,卻光亮不足,顯得陰暗。
從外頭走進來的人,有些背光,我設法看清他的面貌,揣測這是否我在等的人。
他不快不慢地走近,說:「郝先生嗎?我三聯書店沈昌文。」臉上帶一點淺淺的微笑。聲音不高也不低,音量很結實。他的頭髮是黑的,鏡框後的眼神不顯銳利,但讓人摸不準遠近。
後來,我談起第一次見沈公的情景,老說當時見到了一位活脫脫武俠小說裡「深蘊內斂的中年練家子」。
那時三聯書店的同事雖然都稱呼他「老沈」,我從開始就稱他「沈公」。
>>串糖葫蘆的神奇人脈
那是1989年9月。我第一次去北京。
行前打探需要拜碼頭的人,各方訊息都指向三聯書店總經理沈昌文這個名字。
我很快就確認,那是個不只台灣,所有海外,以及中國內地各處要去北京的人,都要知道的名字。
不只因為三聯書店這個重要的出版品牌,也因為當時他在主編的《讀書》雜誌緊密呼應甚至引動中國思想、文化界的脈動;不只因為他努力為中國各界文史作者、學者提供發表作品的機會,也因為他有本領在改革開放之後引進戴尼提、蔡志忠這些風動一時的暢銷書。
沈公不是那種初見就熱情四射的人,但他的深蘊內斂像個黑洞,不讓人疑懼,而吸引人一步步接近。
對剛去中國的我,他的人脈廣得很神奇。
談起對中國(不只出版市場)的任何問題,講起任何我想在大陸認識的人,出版界的人就不說了,文化、藝術,甚至某些政界的人,他都能在言笑間輕鬆送出答案。直似劍光閃動,只見燭芯短了一截的行雲流水。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半基於好玩問他能不能介紹崔健,心想這他可沒轍了吧。但沈公只是淡淡地說一句「我來看看」,然後沒幾天我就見到了這位中國音樂界的大腕。
比較熟了之後,沈公說他自己就是愛「串糖葫蘆」,也就是趁著機緣把各方相干、不相干的人串聯在一起。
並且因為他出身上海,所以很服膺十里洋場時代做什麼事都「閒話一句」的氣派。
這些都不只基於他的個性,也因為他就是有這種本領。
沈公眼神讓人摸不準遠近的另一面,也就是對人不分親疏。
看著他交往的對象五湖四海,我也就一直謹守和一個武林高手相處的分際,保持客氣的距離。
不過,後來我們畢竟是越來越親近了,和別人不同的親近。
>>計劃經濟之下紮實的馬步
打從開始,沈公就給了我各方面的啟發。
在出版的領域,他讓我對中國出版的歷史和當時的現況,快速抓到些梗概。
1990年代初,中國的出版市場和國際還沒有接軌,書籍的許多印製條件也有待改進,然而我從沈公身上看到一個在計劃經濟之下做出版的人,受著種種限制,但他的馬步可以蹲得多麼紮實,內功可以練得多深。
我學著體會中國出版社裡所謂一把手、二把手、三把手的種種微妙關係,也聽到沈公在他一把手位子上要管多少台灣同行覺得匪夷所思的事情。政治課題就不說了,社內同事的住房問題、入黨問題、婚姻家庭瑣事,簡直無所不包。
在那個中國社會和經濟環境都在轉型的階段,沈公在三聯書店總經理的位置上,既要小心翼翼地不能在政治上犯錯誤,又要維持三聯書店引動思潮的傳統和風格,還得自行創利,壓力很大。他引進的戴尼提固然造成巨大的暢銷,但也有人不喜;他出版的蔡志忠作品固然造成萬人空巷的熱潮,也得來有人說他只會「賣菜」的評語。
此外,在那個主渠道出版社對民營二渠道或者有敵意,或者根本不放在眼裡的年代,沈公又帶我對二渠道有了很多了解。我很好奇他怎麼有這些門路。後來得知他雖然貴為三聯書店總經理,但贊同一些二渠道年輕學者編輯的西方學術文庫,慨然允諾立場開放的合作出版,為支持二渠道民營出版立過典範。
總之,我在中國結識的第一個出版人就是沈公,很幸運。
沈公讓我看到中國出版界一個高標,也影響了其後多年我和中國出版市場來往的基調。
這麼多年來,台灣很多人在中國走過買書號出書的路,我從沒做過。一來是我不想走這類落人把柄的路;二來也因為我覺得認識沈公,不走這種門路也罷。
>>共產社會國營體制的實相
沈公也讓我對中國社會的一些特別情況有了直觀的機會。
有一次,沈公帶我去友誼商店買一台傳真機送他的作者。看好機種、價格之後,沈公留下一張空白的三聯書店支票,就離開了。
我很驚訝,就問沈公難道不怕商店亂填金額。
「怎麼會,我們都是國營機構啊。」沈公哈哈一笑。
沈公說,反正大家都是國營機構,不怕對方亂來。他要自己填金額的話,還得計算稅金之類,寫錯了還麻煩。交給對方寫,對方敢亂填,最後自有雙方國營機構的主管單位出面查證、解決。
我見識了共產主義國家裡,大家都是國營單位體制的實相。如果連友誼商店和三聯書店都因為是國營機構而難分彼此的話,那中國所有出版社、書店之間的關係,當然就更不在話下。
出版、印刷、發行、零售都要聽出版總署的,出版總署又要聽中宣部的,真是上下內外,渾然一體。
我學到了很重要的一課。
>>「打擦邊球」和「跪著造反」
來往中國多年,我始終保持一個原則,不主動找政治話題來談。和沈公也是。但沈公還是指點了我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1990年代初,我出版了一本《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出版後,很多人說毛澤東仍然在中國有很大的光環,這下子以後我再去中國可能有麻煩。七嘴八舌的很多分析。
我問沈公。他聽了之後,說了一句話就不但讓我安心,也讓我開竅:「只要不是批評現在當政的人,談過去的事沒什麼問題。」
沈公也跟我說過,中國有一個差點就開放出版的時刻。
改革開放之初,隨著中國社會各個層面都在鬆綁,出版也是。曾經擔任中共建政之後第一任出版總署署長的胡愈之,倡言成立形同民營出版的產銷合作社;人民出版社也準備了「東方出版社」的副牌,準備當開放的試點。
沈公說:就在大家都很興奮的時刻,中共的元老陳雲說話了。陳雲講了一句話:「你們都忘了共產黨是怎麼起家的嗎?」
開放出版的事,就此封箱;中國其他行業再怎麼開放,出版不在其內,形同國策。
不過,即使此後出版仍然一直在共產黨緊緊掌控之中,也設了重重禁忌,但是中國的出版和言論尺度還是持續有一些微妙的變化。像《讀書》之得以出現,正是代表。
聽沈公談一些兼有官職和知識份子身分的人,如何為他們雜誌巧妙而迂迴地創造空間;他們實際工作的人又如何善加體會,細加運用,是很動人的。
所以沈公介紹人給我認識的時候,最愛強調誰誰誰是個「自由主義」;他聊天最興高采烈的,就是談他在出版,以及主編《讀書》的過程中如何一次又一次打「擦邊球」,在一些禁忌議題的邊緣上行走的經歷。打擦邊球要打得有驚無險才高明,這固然要賭一些運氣,但更多的是要有膽識,有見解,還有一些幽默。
相較於有些人主張知識份子就當「敢言」,沈公這種擅打擦邊球的作法,有人稱他是「跪著造反」。
不論這麼說他的人是褒是貶,沈公毫不以為忤,一再轉述。的確是,對他來說,「打擦邊球」就是為了「跪著造反」,而「跪著造反」最重要的武器也就是「打擦邊球」。因此沈公引述「跪著造反」之語,是帶著一點自得的。
>>大家都是一家人和「一僕二主」
在都是國營體制之下,在都歸出版總署和中宣部管轄之下,中國各個出版社之間千絲萬縷的關係和演變,我們台灣人很難想像。
以三聯書店來說好了。
這個1949年前就卓有聲名的出版社,到中共建政後新成立旋即遭到撤銷,到1954年才又得以成為人民出版社底下一個「三聯書店編輯部」。三聯書店的招牌刊物《讀書》雜誌,是在1979年創刊的,但當時名義上是出版局研究室的刊物,由人民出版社代管。至於三聯書店從人民出版社分家出來,真正開始獨立經營,是1986年的事。
而沈公和他兩位關係密切的領導,陳原和范用的關係,都是從他1950年代初進人民出版社的時候就建立起來的。
陳原,人稱原老,是語言學家,是人民出版社總編輯室的成員之一,54年起兼任「三聯書店編輯部」主任,到改革開放開始,擔任商務印書館的首任總經理兼總編輯,但同時也是《讀書》雜誌創刊主編。
范用,人稱范老板或范公,在49年之後先在出版總署、中宣部工作過,調來人民出版社,歷任總編室主任、副總編輯等職位,在《讀書》雜誌創刊時,實際貢獻很大。
三聯書店還沒獨立出去的時候,范用兼任總經理,但是到1985年正式獨立前夕,他卻因故退休,改由沈昌文擔任了三聯書店獨立後的首任總經理。
沈公從工作的第一天,就一直受范用的領導,所以他說自己在組織上是范用的系統,但是他在思想和觀念上一直同陳原比較一致。
這樣,當沈公在三聯書店成立了編委會,范用和陳原兩位老領導又都在內,他就面臨了日後自嘲「一僕二主」的局面。
沈公在他的回憶錄《也無風雨也無晴》裡,有一段著墨不少。
《讀書》以創刊號上<讀書無禁區>一文發生轟動性影響,也同時成為另一派力量想要「打棍子」的對象時,兩位退休的領導給了沈公不同的建議。
范用跟沈公說要「敢於講話,不怕封」,說國民黨時代封過三聯書店的刊物,結果更壯大了三聯的聲名。
而陳原則認為歷史條件改變,今非昔比,情況已經不同,要怎麼說話可以研究,但不能走「不怕封」的路。
就當家者的立場,沈公同意陳原的見解,也從此發展他「跪著造反」的路線,結果也引來范用說他沒出息,認為沈公辜負了他的一手提拔。
沈公跟我講過一段六四期間的事。
那天,三聯書店開會,范用在會中慷慨激昂,主張大家都要聯署上街的聲明。開會的人傳閱聲明,沈公說他很猶豫,但是在范用的注視目光之下,也只得勉強和大夥一起簽了名。
這份聯署聲明傳到當時也在開會的陳原面前時,陳原拿在手裡看一看,微微一笑,就傳給下一位。
沈公說:「別人再給他,他就再微笑傳回去。如此來回三次。他始終什麼話也沒說,也什麼都沒簽。」
我問沈公,六四後來秋後算帳,那大夥簽的聲明沒事嗎?
沈公說他也很焦急,問了范用怎麼辦。開始范用沒回答他,問了兩次後,要他別管了。原來那個聲明范用後來並沒有送出去。
這個故事,沈公講了不只一遍。
每次講,他對陳原和范用都不下任何評語,但每說到陳原接過遞給他的聲明,再三微笑傳給下一位的那一段,他都會跟著頷首微笑;再講到范用說他後來並沒把那個聲明送出去,他又會再頷首微笑一次。
>>進入「打招呼」時代
沈公常講他在1996年1月1日怎麼得知自己在前一天退休的。
他說那天早上接到電話,電話那一頭跟他說:「沈昌文同志,你已經在昨天 12月31日傍晚六點退休了。」
沈公的個性和形象,都從退休開始出現些微妙的變化。
之前,雖然也海派,他的沉穩內斂多些;之後,他就交遊更廣,言談更無所禁忌。宴席上,他說編輯的工作就是要「談情說愛」、「坐以待幣」 等金句,妙語如珠,舉座皆歡。
在工作上,我和沈公也因此出現了兩個階段的關係。
他在三聯書店任內,擔任我的顧問;他退休那年,我也正好要創業,想在中國市場多探索一些可能,所以就邀請沈公一起工作,成為同事了。
大致從沈公退休時開始,中國政府對出版的控制也進入另一個階段。
之前,有命令,有肅殺,有邊界,所以有擦邊球可打。那之後,進入「打招呼」的階段。
沈公說:他接到的通知他已經退休的電話,就叫作「打招呼」。
之前,黨和政府會傳達正式命令或通知;之後,轉為私下打一通電話的「打招呼」。不必正式通告要禁什麼書、封殺什麼人,上級單位只要對出版社的領導打個招呼就好。而這個領導將來有沒有出路,就看上級眼裡的他是否識相,願意接受打招呼。
大致和軟性打招呼的年代一起開始,中國對民營二渠道的立場也有了變化。
改革開放之初,國營出版社把民營二渠道不是視為不法,就是不屑一顧。
第二個階段,大致是沈公說開始「打招呼」的年代起,為了應對加入WTO,國營出版社要集團化、上市,造大船出大海。於是容忍民間二渠道以「工作室」身分存在,把這些工作室的產出當作國營出版集團的資源。
這些遊戲都已經不是沈公自己所熟悉的了。但感謝有沈公的指點,我多少能看出點趨勢的變化。
當然,我也感謝他介紹于奇給我,讓我多了個不同世代的得力助手。
和沈公、于奇在北京一起工作的日子,是我人生中很美好的回憶。
>>看清「戰友」和「火力」的重要
除了對中國出版市場、社會的了解之外,我最感謝沈公指點了我為人處世的一課。
那年,我要離開上一家公司的時候,在一件事情上被人家設局,事後很不甘心,想要反擊。聞風而來,願意提供「火力」支援的人不少,該如何取捨,一時拿捏不定。
正好我去北京,就請教沈公。
飯店屋角有一柱立燈,沈公坐在沙發上聽我講了一大圈之後,幾乎沒經考慮就大致說了這麼一段話:願意提供你火力,想借你的手來打擊對方的人,肯定不少。但是你用了某人的「火力」,就等於承認此人是你的「戰友」。不過,你想要打擊敵人是一回事,但你也得考慮自己是否真的樂意和此人是「戰友」,是同一陣線。
這段話對我真有警醒作用,受益良多。
一般人在氣急攻心之下,只想打擊自己痛恨的對象,所以有任何支援火力都照單全收,不會考慮這些火力的來源。沈公的話,讓我冷靜下來,開始衡量究竟是反擊的快感大,還是事後可能因為和一些價值觀不同的人沾上邊而懊悔更大。
我檢查了一遍,發現是後者。我還真不願意就此和某些人當「戰友」。於是就婉謝了許多火力支援,也把反擊的事放下,從此不再回顧。
這真是我人生比較明智的決定之一。
行動之前,先評估戰友是誰,先看清支援的火力來源,也成了我日後行事的重要提醒。
>>氣功、羊蝎子、臭
沈公也是個追星族。追鄧麗君。
和中國70、 80年代很多人一樣,他從第一次聽鄧麗君的歌,就為之著迷。
他說每天清晨起來,最快樂的事就是自己在書房裡,把鄧麗君的歌放得很大聲,然後一面手舞足蹈,一面開始剪刀、膠水齊飛,整理各種資料。
他是個道地的資料控,講解過一些心法給我,端地是說來簡明扼要,但不是人人都能實踐。
再接下來,他每天的行程就是去搭公交車,去潘家園淘寶,找舊書刊。然後就是去親近熱愛的「傅小姐」——複印機了。大量複印他收集的資料,給一些人當「內參」,是他的樂趣之一。後來網路發達了,他則開始用電郵傳送。
沈公也熱愛吃喝。這應該歸功於兩點。
一是他練氣功,身體底子好。沈公少年時期體弱多病,因為練了蔣維喬的氣功方法而得益。他幾十年氣功練下來,大小周天、任督二脈都打通,平常聊天就不時兩手交握,左右大姆指來回交搓。所以不只精神恒常飽滿,頭髮一直不染也烏黑。
有一次他用辦公室的浴室沖澡,別人沖澡開心會唱起歌來,沈公讓大家聽到什麼是武俠小說裡的「長嘯」。于奇說他是練成了氣功的三花聚頂。
第二是他有一位當醫師的賢內助白大夫。白大夫知道沈公在外吃喝百無禁忌,每天關注他的身體情況,隨時調理他需要服用的保健藥品。沈公有這個憑仗,就更加吃得天南地北。
所以,想到沈公,就不免想到和他一起的吃喝。
從1989年北京夜裡找不到什麼吃的地方,到沙灘出現第一家「二十四小時都有飯」;從凱賓斯基的啤酒,到三里屯的酒吧。
猛地說起來最難忘的,還是去吃羊蠍子那次。
那家店是一面吃羊蠍子,一面把骨頭吐到地上。所以店裡地上到處都油膩膩的。
沈公很得意地說:吃羊蠍子就得這樣!還加一句:「這就要喝小二!」(小二指小瓶的二鍋頭。)
我難忘那家店的另一個原因,可能是有件事後來怎麼都想不通:當時我還不坐輪椅拄拐杖,怎麼走得進地上那麼油滑的店裡?
沈公是寧波人,愛吃醃的臭莧菜梗,所以在飯桌上特愛講那些醃菜要臭到什麼程度,醃缸裡要看得到白白的蛆等等。大家要攔他,他才樂呵呵地轉移話題。
不吃臭莧菜梗,他就愛吃有臭味的美食。凡有台灣同事來,他就要推薦炸玉米窩頭片塗上王致和臭豆腐乳的美味。
結果引發過一場慘劇。
那年冬天,台灣有幾位同事去北京。聽他慫恿,其他人都掩鼻避之,有一人卻勇敢地嘗試了。勇敢的人不但吃了,還喝了杯可樂。所以稍晚她們幾人一起搭計程車出門,車子一顛簸,喝可樂的人打了一個大嗝,全車人包括司機都慘叫起來。
沈公真是喜歡逢人推介各種奇異的飲食。
>>因為反服貿而中斷聯絡
2013年7月,為了反服貿,我從寫第一篇文章起,就決定不再去中國了。
前面說過,中國官方對民營出版曾經有過兩階段的立場。最初,是對「二渠道」或者打壓,或者睜一眼閉一眼的階段;再來,是對民間「工作室」容忍利用,以便國營出版集團造大船出大海的階段。
而當時,已經進入更高明的第三階段。
有些國營出版社已經體會到不需要自己做大,而是提供養分讓「工作室」做大,把民營公司做大、做集團、做上市,再往海外伸足。國營出版社,及終極主導他們的中宣部,隱身在重重的商業包裝之後,幕後掌控就好了。
這樣做,最聰明的就是中國可以透過分身進入海外市場,卻不必相對地開放國內市場。而當時,早在服貿協議還沒簽之前,他們透過資助和投資等方式,就已經在台灣有一些相當活躍的代理人和合夥人。一旦服貿協議生效,他們可以更正式地往台灣投入資金和資源,兩岸出版業的不對等競爭,以及後果,都可想而知。
我們政府完全覺知不到這些。甚至連人家出版社都是國營,最上游的大老闆是誰的本質也意識不到。中國的出版社早就成長為出版、印刷、發行、零售各個環節一條龍發展,多頭一身的巨物,我們政府竟然以為這些環節像台灣一樣是各自獨立的存在,可以分割談判,還相信簽下服貿協議有助於換取中國未來開放出版。
至於對岸為了一手保護自己出版市場不要對外開放,一手又要走出海外,已經演化出多麼精細的攻守途徑和方法,根本不在我們政府的意識範圍之內。
用天真到像一張白紙來形容,不知算不算最客氣的。
而我寫了許多文章,雖然只是批評自己政府的愚昧,卻也決定從此不要再去中國。
我立刻和許多人都不再聯絡。不必讓大家為難。
其中,當然包括沈公。
不只沒再通電話,連電郵我也再沒寫給沈公。
我知道那裡對一切聯絡的掌控有多嚴密,也可以想像他應該已經接過不少打招呼的電話了。
這樣,沈公和我斷了五年聯絡。
偶爾,想起和沈公在北京的種種,恍若隔世。
中間,只有從共同的朋友那裡聽來一些消息。
大家都說沈公生活依舊,還是常去潘家園,還是常坐公交車到處亂逛;餐宴照去,吃喝依舊,精神好得不得了,唯一就是耳背越來越嚴重。
聽著朋友的形容,沈公頷首微笑,雙手交搓姆指的神氣,就在眼前。
>>「你說這不是很享受嗎?」
2018年春天,我突然接到沈公在紐約的女公子來信,說沈公會在那年夏天去美國,想見我一面。
大喜過望。
我安排了行程,濶別五年後,和沈公在一家義大利餐廳見面。
那一天本來我以為和沈公會有很多話要說。
過去沈公雖然不怎麼談六四,但是對1949年後,一直到文革的種種經歷倒談了不少。他會講他是多麼忠貞的共產黨員,各種鬥爭都相信黨是對的。毛澤東發動各種運動時,半夜發表一個什麼文稿,大家都要激動地上街遊行等等。
我聽他活龍活現地描述那些場景,也聽他說過林彪之死對他造成多大衝擊。
連永遠的林副主席都會背叛黨和國家,這使得他對過去所有堅信不移的事情都產生了動搖。
也因此,沈公常說他感謝鄧小平,不論別人怎麼評價,他認為中國文革之後的發展,以及他所能過上的日子,都是這位總工程師的功勞。
而我每次問沈公,文革有沒有可能再次捲土重來的時候,他都會微笑,也搖搖頭。
所以那天要去見沈公之前,我準備了一些問題,想問他對這幾年中國的看法。
只是見面之後,那天是我和沈公話說得最少的一次。
主要是,一見面就覺得,不必多問了。
另外,沈公確實耳背得厲害。雖然他仍然精神奕奕,但是必須靠著他耳邊很大聲地說話才行。他自己一開口,音量也非常大。
沈公問我最近在忙什麼,我說趁五四一百周年紀念的時候有個出版計畫。
「你有什麼書,有什麼資料要找的,就告訴我吧!」在那家義大利餐廳裡,他聲若洪鐘,然後又加了一句,「我願意永遠幫郝明義工作!」
我問他家人怎麼不試一下助聽器。她們說再好再貴的都買了,但沈公都說適應不了,不肯戴。
「其實戴一戴就會習慣,但是他就是不肯。」她們說。
「沈公,你怎麼就不試試呢?」我靠近他耳邊大聲說。
這時沈公又使出他那個可能是跟陳原學來的頷首微笑的絕招了。
那天,他對助聽器這個問題就一直保持微笑和沉默。他不回答,誰也沒辦法。
直到餐後上甜點的時候,沈公突然對著我又中氣洪亮地說了:「我早上出門,搭上公交車就坐到總站再坐回來。我可以一路看北京的風景,練自己的氣功,別人說些什麼我可以什麼都聽不到,你說這不是很享受嗎?」
我聽了之後,忽然覺得聽懂了,就大聲地回他:「享受!享受!真享受啊!」
>>不屑老化、三花散頂
去年底,于奇告訴我沈公前陣子腿腫、腹水,住院檢查。
一周後出院,于奇去看他,沈公要她錄一段視頻給我。
幾經輾轉收到視頻後,我看沈公對著鏡頭還是中氣十足地說:「郝先生,我等你來北京吃辣的啊!」沈公從初識我開始,就一直封我是台灣最會吃辣的台灣人。
然後沒幾天,得知沈公去世。
我和于奇通電話,聽她所知道沈公去世前兩天的情形。
沈公回家後仍大致如常生活。元旦前後,北京遇上寒潮降溫。但沈公還是堅持要出門自己去買膠水,好回來剪貼整理資料用。
去世的前一天,他沒有像往日一樣在家喝啤酒。他大女兒看他氣力很弱的樣子不放心,就留下來在他家裡陪他。半夜去看他還睡得很熟。到早上再去看他,身體微溫,人已經走了。
我們兩人得到的共同結語,就是這真是個永不服老的人。
年紀再大,他也不怕喝醉摔跤。
風雪再大,也攔不住他出門準備工作。
他一定要盡情把自己的生命之火燃燒到徹底的乾淨。
絕不留下任何牽絆。
他不肯戴助聽器,不只是因為他圖個耳根清淨,也因為他根本就不想讓自己跟任何老化的象徵相聯接。
沈公不只享受生命,不只是不服老,還根本就是鄙視老化。
他根本沒法接受自己戴助聽器的形象,更不會等到自己可能要用手杖、用輪椅,甚至必須別人照顧的那天。
所以他必須用氣功把自己的狀態保持到最好,然後在無法持續的時候,就三花聚頂也三花散頂,把所有的精氣神一次耗用殆盡。
在他滿九十大壽的時候如此離開塵世,實踐了他期盼的無疾而終,用他自己的話説:「這不是很享受嗎?」
>>也無風雨也無晴
沈公走後,回顧和他來往這三十多年,最感欣慰的,還是為他出版了《也無風雨也無晴》這本回憶錄。
當年邀他寫回憶錄,有多重理由。
他目睹自己家庭從富裕而敗落,經歷上海從十里洋場到進入社會主義,很有時代感;
他個人從1949年前在一家銀樓當學徒,到考進出版社當校對,再一路成長為出版界的標誌性人物,過程很勵志;
在他一路成長的過程中,由秘書而編輯而管理者,對不同領域的工作都有自己獨到的心得;
他學習與見識的許多政治、文化、學術界人物,有太多精彩的軼聞和傳奇;
他經歷1949年後的種種運動,又是中國改革開放後出版路程的實際開拓者之一,必定對這段出版史有很深刻的觀察和總結。
最後,他還是資料控,想必可以整理出一些他人忘記或視而不見的資料,讓人拍案驚奇。
沈公最初都是打哈哈,不當一回事。
請他吃飯、喝酒,邀著其他朋友一起遊說,也不成。
像是要栓住孫行者般鬥法良久,最後終於說動他了。但是到實際寫出來,又是漫長的路程。
同事共同押著他簽下不只一張承諾書,還是一拖再拖,不知何時才會真正兌現。
這樣熬了至少應該有個十年吧,沈公終於交出了書稿。
交稿後又顧慮這裡敏感那裡敏感而一再刪節、調整,最後終於在九年前,在台灣出版了《也無風雨也無晴》。新書發表時,他還和家人一起來了一趟。
回頭讀這本書,雖然知道他還是隱去了許多地方,但發現所有當初邀他寫書的理由都有相當完整的回應。
這本書不只寫出了沈昌文個人在大時代裡的足跡,不只寫出了三聯書店的歷史,也寫出了中共建政之後的社會環境,還有思想、文化界許多不同領域的人物面貌。
更重要的,是沈公透過註解、關鍵時刻的重要政策文件和書信,留下了一些線索。這些線索不只有助於讀者勾勒過去的一些樣貌,也可能有助於理解當下,甚至對未來有一些想像。
謝謝沈公。
再會。
《報導者》網路版 https://bit.ly/3c2IcQ0
#沈昌文 #三聯書店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註解 在 知史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急行軍一天多少里,才配叫精銳?
歷史春秋網
在古今中外的戰場上,衡量一支軍隊戰鬥力的重要標誌,就是「急行軍」的能力。確切說,軍隊能不能打,夠不夠精銳,先要看「能不能跑」。這個道理,早在中國春秋戰國時,就早已深入人心。比如輔佐齊桓公成就霸業的春秋名臣管仲就認為,軍隊要打勝仗,就得「進退若雷電,而無所疑匱,一氣專定」。
但不管是進是退,首先就得能跑。所以管仲軍事理念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教其足以進退度」。
同樣完成春秋霸業的吳王闔閭,也是花了七年時間打造一支五百人的精兵。這支曾創下長途奔襲滅楚奇蹟,貢獻「如火如荼」成語的部隊,也能做到「奉甲執兵奔三百里而舍焉」。這種能全副武裝跑三百里才宿營的軍隊,打起仗來誰能擋得住?
當然,說到古代軍隊中「誰能跑」。戰國軍神吳起親手締造的「魏武卒」,更是豎起了一個標竿:想要成為「魏武卒」中的一員?就必須要全副武裝背著強弓刀矛,做到從天明到中午跑夠百里。想要能打?就得先能跑!
而如果對照中國古代軍隊裝備的演變史的話,就知「魏武卒」這個「奔跑距離」,到底有多難。隨著古代兵器裝備的演進,士兵的盔甲負重也越來越高。比如在宋朝,一個全副武裝的精銳宋軍,僅盔甲就重達五十斤以上。明初一個士兵,連盔甲帶武器糧食加起來,負重也多達八十八斤。後來隨著棉甲等裝備的普及,士兵們也「減負」,鴉片戰爭前一名披甲的士兵,盔甲重量也減到了24斤。但即使如此,「負重跑」的壓力,也是相當大。
所以,比起那些精銳部隊在古代戰爭史上「狂奔」的奇蹟來,古代大部隊每天「高標準」的行軍距離,往往是在三十里左右。能做到這標準的,就可以算虎師。
而且,一支軍隊能不能跑,當然不止要看選兵,更需要有嚴格的訓練條令。比如北宋的禁軍。軍人出身的宋太祖趙匡胤,不但以嚴格標準進行全國海選,組成二十萬人規模的禁軍。訓練更是抓得緊:領著高工資的禁軍士兵,每天都要「早教習閱,無得翻休」。等於天天都要嚴格訓練。重要的一條訓練項目,就是「練跑」。
在「練跑」這事兒上,趙匡胤也是獨出心裁,不止是日常要練,領工資的時候也要練。每到發工資(當時工資主要是糧食錢財)的時候,假如你軍營在城東邊,發工資就要在城西邊,要跑步穿過整座城市領工資,然後再跑步扛回來。等於是每月都要扛著一百八十斤錢糧來個「急行軍」。不會跑?這個月就等著喝西北風吧!
如此練法,效果也極好。比如宋太宗年間,宋遼戰爭爆發,兵鋒直指燕雲十六州的宋軍,從鎮州出發直撲幽州,十天狂奔了五百里,且沒顧上休息就與遼軍交戰,又把遼軍打了個稀里嘩啦。所以強大素質,也叫遼國一度嚇破了膽。如果不是接下來「軍事愛好者」宋太宗一頓作死瞎指揮,這叫北宋歷代皇帝悵恨了一個半世紀的幽雲十六州,原本應順風順水拿下。
而比起宋太祖的「領工資刺激法」,明代大英雄戚繼光,在「練跑」這事兒上更理性:「領工資」只能刺激一時,長期積累才是王道。以戚繼光的話說,跑步這事兒要循序漸進,「凡平時各兵須學趨跑,一氣跑得一里,不氣喘才好,如古人裹足以沙,漸漸加之,臨敵去沙,自然輕便」。到了實戰戰場上,這支多次「零傷亡」痛打倭寇韃靼的戚家軍,也一次次上演過「狂奔」奇蹟。、最典型的,就是嘉靖四十年的「台州花街大戰」。是年四月二十五日,連續奔襲作戰的戚繼光,得知了大股倭寇正偷襲台州的消息。他當機立斷,不顧部隊已斷糧的困境,硬是帶著部隊兩天空腹奔跑了七十里,成功在花街堵住了倭寇。而後這支飢腸轆轆的部隊,連飯都顧不得吃,就投入到殘酷血戰裡,終於以傷亡三人的代價,將這支數千規模的倭寇斬殺殆盡,救出被擄百姓五千多人。看過這給力場面就知道,「能跑」的部隊,有多英雄!
當然,如前文所說,一支部隊的急行軍能力,是建立在嚴格的紀律與訓練上。所以很多時候,部隊「能不能跑」,也是一個王朝興衰的鏡子。比如曾經很能跑的宋軍,到了北宋末年時,就特別不能跑。連每個月「奔跑領工資」這事兒,都常僱人「替跑」。可領工資的時候能替,打仗的時候可沒人替。多年文恬武嬉,宋軍「兵不成形,戰全無紀律」。特別是在黃河邊的大戰裡,數千宋軍見了金軍就跑,卻是跑都跑不贏,被人家一口氣全趕進了黃河裡。而肆意追殺的金軍,傷亡才不過三人。在多少古代王朝的亡國畫面裡,「軍隊不能跑」「跑不過」這事兒,也是常常做了生動的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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