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奧即時報【台灣再添一銅!跆拳道19歲小將羅嘉翎過關斬將奪牌成功;桌球黃金混雙明搶銅牌;五朝元老輪番出戰,桌球教父莊智淵逆轉晉級、網球一哥盧彥勳首戰失利將正式退休】
2020東京奧運進入第3天,台灣代表隊再傳捷報,跆拳道代表隊中年紀最小、年僅19歲的小將羅嘉翎連勝兩關,雖然在四強戰被美國選手擊敗,只能爭奪銅牌,但在銅牌戰靠著兩記關鍵的上端踢中頭部拿下6分,10比6勝出穩穩地抓住一面銅牌,這也是跆拳道在里約奧運中斷連續奪牌成績後,奧運獎牌再度開張。
台灣代表團連2天都有獎牌進帳,昨天柔道楊勇緯一銀加上跆拳道羅嘉翎一銅,獎牌數累積2面。
■183公分的長腿女孩羅嘉翎,出生跆拳道世家
年僅19歲的羅嘉翎是這次跆拳道代表隊中最年輕的國手,身高183公分往往比對手高出一截,能靠著腿長優勢進攻拿分。生涯第一次參加奧運演出大驚奇,跆拳道女子57公斤級首戰就遭遇韓國李雅凜,她是這屆第6種子,雙方一路鏖戰到黃金得分,以20比18險勝對手晉級。闖過第一關後,羅嘉翎更有自信,八強戰面對加拿大的斯凱拉·朴(Skylar Park)以18比7闖進四強;可惜在四強戰面對大會第7種子美國的佐拉蒂琪(Anastasija Zolotic),遭到對手猛攻以5比28懸殊比分落敗,只能爭奪銅牌。
稍作休息後的晚間銅牌戰,羅嘉翎面對尼日選手耶索夫(Tekiath Ben Yessouf),也是位高個子。羅嘉翎沉穩應戰,第一回合就靠著一次正拳與腳踢中身軀3比0領先,第三回合耶索夫展開大反攻,連續踢中羅嘉翎身軀超前比分;但羅嘉翎開始展現腿長優勢,連續兩記上端踢頭各得3分拉開比數,即使對手追分也無力追平,最終就是以10比6踢下一面銅牌。
羅嘉翎出身跆拳道世家,父親羅文祥本身就是跆拳道教練,家裡經營道館,哥哥羅堉誠也繼承衣缽擔任道館教練。羅嘉翎從小在耳濡目染下接觸跆拳道,曾經勇奪2016年世界青少年跆拳道錦標賽52公斤級冠軍、2018年世界青少年跆拳道錦標賽55公斤級冠軍,以及108年全中運57公斤級冠軍。
跆拳道代表隊一直是台灣代表團中的「獎牌庫」,歷屆共進帳2金1銀5銅,直到上屆里約奧運才中斷連續奪牌成績。本屆東京奧運共有4人參賽,出乎意料地由年紀最輕的羅嘉翎奪銅,幫跆拳道繼續累積奧運獎牌數。
■桌球黃金混雙林昀儒、鄭怡靜四強戰惜敗日本,明天爭銅牌
台灣代表隊桌球混雙世界第一組合林昀儒、鄭怡靜,今天上午在八強戰面對韓國組合,在1比2局數落後下,兩人展現默契與快速的打法,連趕三局以4比2晉級晚間的四強戰,對上日本組合水谷隼、伊藤美誠──他們上午才驚險在決勝局延長中才逃過7個賽末點、險勝德國組合。四強戰中,日本組合展現快打風格不斷攻擊,加上水谷隼這場比賽中距離的回擊相當具水準,雖然第二局由林昀儒與鄭怡靜搶下,但第三局開始無法突破水谷隼的防守,最終連續輸掉三局落敗,明天晚7時將與法國組合爭奪銅牌。賽後身為學姊的鄭怡靜在臉書上說:「謝謝大家的支持跟鼓勵,抱歉讓大家失望了,謝謝可敬的對手日本隊,今天晚上打得很過癮,謝謝小林同學,明天我們繼續拼!」。
台灣代表隊其他戰況部分,曾在里約奧運奪下女子團體射箭銅牌的雷千瑩、林佳恩、譚雅婷表現失常,意外在首輪就遭淘汰;羽球一哥周天成在男子單打出賽,輕鬆以2:0直落二晉級。年僅18歲的丁華恬則是在競技體操女子全能資格賽出場,這也是台灣暌違51年有女子選手取得奧運競技體操參賽資格,但她因為腰傷關係放棄跳馬與地板,專攻平衡木與高低槓,可惜在擅長的平衡木項目中,不慎失誤掉落、無緣晉級。
■五朝元老莊智淵球員兼教練,一人上場演出大逆轉、進32強
第五度代表台灣征戰奧運的40歲桌球教父莊智淵,男子單打第二輪遭遇到23歲的阿根廷選手席弗泰斯(Horacio Cifuentes),剛開賽莊智淵明顯啟動較慢,以5比11丟掉第一局,但第二局後狀態逐漸提升,立刻扳回一城。接下來雙方形成激烈拉鋸,第三局經歷多次平分,莊以13比11險勝。第四與第五局則是遭到席弗泰斯強力反撲奪下並取得聽牌優勢;不過,沙場老將莊智淵沒有放棄,第六局從落後到追平並超越,一舉扳平進入決勝局。
莊智淵在第七局先拉出一波4比0的攻勢,終於發出招牌的勝利怒吼,但對手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即追2分,這時莊智淵主動喊出暫停,獨自坐在椅子上休息喝水中斷對手反攻氣勢;之後比分一路拉鋸,莊智淵取得賽末點後,毫不拖泥帶水立刻拿下分數成功擊敗對手晉級第三輪,挺進男單32強。
特別的是,這場比賽莊智淵的教練席上並沒有教練,雖擺著兩張椅子但僅有莊智淵獨自一人,休息時莊智淵獨自喝水擦汗,轉播的畫面傳回台灣,引起國內球迷熱議。莊智淵賽後接受《報導者》越洋詢問時感性回覆:「因為哥哥莊智雄和母親李貴美這回沒來東奧,自己想把背後的教練位置留給一輩子的教練『母親』,所以教練團雖然有安排,但我覺得自己可以應付!」這場比賽對手有教練不斷提點,而莊智淵則是以「一個人的武林」擊敗對手;不過曾征戰德國甲級桌球聯賽球隊奧森豪(TTF Liebherr Ochsenhausen)多年的莊智淵,在歐洲比賽時也常單槍匹馬上場,自己架設錄影機拍攝比賽畫面,被歐洲球迷稱「孤星」,自己應付與調適比賽的經驗非常豐富。
■網球一哥盧彥勳最後一役:我為自己感到驕傲
今年已37歲的盧彥勳,與莊智淵一樣是五度代表台灣參加奧運,更與舉重女神郭婞淳擔任本屆掌旗官,是台灣指標性球星。2008年北京奧運在首輪面對當時世界排名第6的英國希望穆雷(Andy Murray),上演大驚奇以直落二下剋上晉級。這次前進東京奧運,盧彥勳早已選擇在奧運舞台作為職業生涯最終戰,更在3年前接受開刀治療肩膀傷勢,希望能以健康狀態面對本屆奧運。
但盧彥勳籤運不佳,總是在奧運遭遇強勁對手,這次也在第一輪就面對世界排名第5的德國名將茲維列夫(Alexander Zverev)。盧彥勳面對年紀小自己超過一輪且正值顛峰的德國名將,比賽一開始就被破發,以6比1輸掉第一盤;第二盤前段雙方互保發球局,可惜在茲維列夫表現愈來愈強勢,盧彥勳遭破發後以3比6輸掉第二盤,直落二結束職業生涯最終戰。雖然現場沒有觀眾,盧彥勳遭仍揮手向最支持他的國人告別20年的職業網球賽場。
賽後盧彥勳受訪時說:「我覺得雖然無法像其他台灣選手站在頒獎台上,但我站在自己的頒獎台上,我為自己感到驕傲。」晚間他也在臉書發文向球迷及支持者致謝,並表示:「回顧20年的職業生涯,一切都還歷歷在目,一眨眼就結束了。但能披著台灣的戰袍,在東京奧運結束後退休,沒有遺憾了!」總統蔡英文也發臉書祝福盧彥勳:「彥勳職業生涯累積的成就,許多都是台灣男網史上第一。我真的非常佩服,這麼多年來,彥勳展現出的勤奮、謙遜、自律和堅持。我相信,職業生涯的謝幕,將會是另一段美好旅程的開始。」
■東奧新增滑板項目, 日本22歲選手堀米雄斗摘下史上首金
2020東京奧運新增滑板項目,分成街式賽與公園賽,今天進行街式賽產生第一面獎牌,原本開賽表現平平的日本人氣選手堀米雄斗漸入佳境,順利摘下奧運史上第一面的滑板金牌。年僅22歲的堀米雄斗出生於東京,在小學畢業紀念冊上就曾寫下「要成為世界上滑板最強的人」,其父親年輕時也是滑板選手。堀米雄斗從東京都江東區家附近的公園開啟滑板人生,高中畢業後前往美國精進滑板技巧,如今他終於實現夢想,真的成為滑板最強的人,也為地主留下金牌。
【今日((7/25)台灣選手成績戰報】
跆拳道女子57公斤級羅嘉翎(銅牌)
桌球混合雙打四強戰林昀儒、鄭怡靜(1:3落敗,明爭銅牌)
桌球男子單打第二輪莊智淵(4:3晉級 )
羽球男子單小組賽周天成(2:0小組賽獲勝)
射箭女子團體雷千瑩、林佳恩、譚雅婷(16強止步)
輕艇女子激流K-1預賽張筑涵(未晉級)
體操女子個人全能丁華恬(資格賽淘汰)
划船女子單人雙槳半準決賽黃義婷(24強止步)
射擊男子個人10公尺空氣步槍呂紹全(資格賽淘汰)
射擊女子10公尺空氣手槍田家榛、吳佳穎(資格賽淘汰)
跆拳道男子68公斤級黃鈺仁(16強止步)
舉重男子61公斤級高展宏(未完賽)
網球男子單打第一輪盧彥勳(首輪淘汰)
網球女子雙打第一輪謝語倢、許絜瑜(首輪淘汰)
【明天(7/26)奧運賽程預告──幫台灣隊加油!】
桌球混合雙打林昀儒、鄭怡靜(19:00銅牌戰)
射箭男子團體鄧宇成、湯智鈞、魏均珩(9:39 16強淘汰賽)
羽球女子單打預賽戴資穎(13:00小組賽)
羽球男子雙打預賽李洋、王齊麟(10:20小組賽)
拳擊女子羽量級預賽林郁婷(12:39 16強)
柔道女子57公斤級連珍羚(10:00 16強淘汰賽)
游泳男子200公尺蝶式王冠閎(18:27分組預賽)
桌球男子單打第三輪莊智淵(15:30)
跆拳道男子80公斤級劉威廷(11:15 16強)
舉重女子55公斤級江念欣(12:50奪牌賽事)
比賽時間為台灣時間,實際比賽時間與日程依東京奧運官網公布為準,體育署東奧專區於每日賽程結束後公布隔日賽程(https://olympic-ct.sa.gov.tw/schedule.html)
(文/嚴文廷;攝影/中央社、A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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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再跟孩子或學生說,你沒數學腦袋!來讀《大腦解鎖》改變固化思維】
孩子若跟我說數學考得很爛,我通常只會跟他說一句:「錯誤的題目好好的訂正。」
他會進一步問我:「不擔心我的數學嗎?」
說實在,不擔心絕對是自欺欺人,但是,我也不會欺騙孩子自己內心還有另一個真實的聲音,那就是:
「現在你學不會、學不好,不代表你永遠學不會、學不好。」
國中時曾經在數學汪洋裡載浮載沉、快要溺水的小子,一開始沒有補習,媽媽我只好一起幫忙解題、盡我的最大誠意與能力當他的專屬家教,
但是,除了每每陷入親子關係緊張及無止盡的爭吵之外,我對於小子的數學完全無濟於事,
而後,只好尋求補習班資源,然而補了習的小子,數學依然沒有起色。
最後,終於跟著同學到一家非常小型的家教班,這才真正對症下藥,慢慢的,一點一點的,他終於學得比較通了,分數也一點一點微幅進步。
最後,會考五科之中,小子永遠最擔心的數學這一科居然拿到不可思議的A++,也莫名其妙、完全出乎意外的進了明星高中。
小子進了明星高中再度掉入數學學得停滯、學不通、難以提升之痛苦深淵。
他說,因為國中會考的數學普遍簡單,鑑別度有限,所以他才有如此好運。
現在到了高中,別說每次段考都超難、超具鑑別度,根本就是專為「學神」而設計的考題。這不是鑑別,而是要篩出天才吧。
小子又陷入國中時面對數學的焦慮,而且是加倍的焦慮。
畢竟,國中怎麼考還有及格的分數,但是出給天才的題目,想要及格就是癡人說夢。
我依然告訴他:「錯誤的題目要好好的訂正」。
然後,我依然把我內心另一個從未消失的聲音傳達給他:「現在你學不會、學不好,不代表永遠學不會、學不好。」
這就是我一直保持的「成長型思維」,也是這本書《大腦解鎖》開宗明義要矯正的觀念,那就是我們的大腦並非生來就是固定不變的,
每天早上醒來,每個人的大腦已經煥然一新,因為,我們的大腦時時刻刻都因為學習而有機會進行重新的連結、更多的連結,並固化新的迴路。
只要肯學,找到好的方法學,絕對不要給自己貼標籤:
我天生就是沒數學腦袋
沒文字敏感度
沒有美感概念…。
書中舉例,數學家Maryam Mirzakhani是全世界第一個榮獲菲爾茲獎的女性,然而,她七年級時就被數學老師數落,天生根本沒數學腦袋。
但是,十五歲時,因為參加了德黑蘭謝里夫理工大學的數學解題課程,發現解題竟是如此有趣,在自由而不受批判的氛圍下,她毫不設限的享受解題之樂,最終,居然成為數學領域少數的女性專才。
兒童青少年時期的大腦都具備改變與成長的潛能,連大人都是如此,因此,絕對不要用「僵化固定型思維」告訴你的孩子、或是你的學生:
「你天生不擅此道!」
所有腦神經專家都已驗證,人類大腦天生具有驚人的可塑性,人類的能力不是固定不變的。
我永遠告訴我的孩子,慢慢學、不放棄,一點一點的,你不是要超越其他人,但你能一天一天超越自己,最後,你會發現,你還是都學會了,而且不是故意的,超越了別人。
我永遠記得要提醒孩子們:「絕對不要自我設限,因為你的大腦不喜歡你設限它!」
此外,為什麼我總是跟孩子說,要好好訂正?《大腦解鎖》緊接著的第二篇就是要告訴大家:沒有錯誤,大腦就不會成長。
每一次掙扎、犯錯,都是大腦成長的最佳時期。
《大腦解鎖》作者發現,人在答錯時,腦部的活動反而比要活躍,從錯誤中認知與學習,大腦回路連結得將更為強韌。
因之,永遠不犯錯,絕對不是鍛鍊大腦的好方法。
想要發展出「超級神經迴路」,就應該挑戰自己的不足、試試看自己的極限。
在這過程中,不可能不會犯錯,但如果願意好好面對錯誤、更正,大腦也就即時更新、重新連結。「錯誤」是給大腦最好的刺激。
建立高效能的大腦迴路,最好的方法,就是「刺激、注意錯誤、再刺激」,這和孔子說的「困而知之」異曲同工。
《大腦解鎖》這本書提供了六把改造我們僵化大腦的金鑰,除了剛才所提的兩把,我還被其中一把深深啟發,那就是,凡事要學著從多個層面來思考、嘗試用更多元的策略來解決。
學習、努力是基本的必要,但是光靠努力絕對不夠,當被困住的時候,一定要跳出固有做法,腦袋瓜要靈活,就一定要鍛鍊它重新連結,才可能突圍。
因為我們的大腦有不同的區塊,有些處理文字,有些處理圖像,有些處理影音、動作,或許利用兩種以上或更多樣的方式來學習,動用到腦部不同區塊的功能,相互合作、或使之交互強化經驗,或許就會有一道光突然閃進,困住的地方頓時就豁然開朗。
愛因斯坦說過,他所有的想法都源自於圖形,而且一直努力把圖形概念轉化為文字和符號。
當時並沒有像現在如此方便的軟體工具與技術,但是他能跳脫固化的文字因果思維,多角度地用圖像幫助自己鑽研問題,這就是愛因斯坦之所以成為天才的關鍵。
哥倫比亞大學的一個研究團隊以「研究卓越人士的大腦」來發覺他們大腦有何異人之處,結果發現,這些人的大腦不同區塊之間出現比較多的主動連結,大腦兩個半球之間的交流也較多,思考較為靈活。
腦部各區的頻繁溝通就是他們大腦的特點,重點是,這種大腦結構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透過學習發展出來的。
這本書還有其他解鎖大腦的金鑰:比如駁斥思考速度的重要性。
書裡明確表示,思考速度絕非衡量才能的標準。所以,學得快、想得快,並非代表最終學習成效最佳。這是必須破除的迷思。
最後一把金鑰是,務必要與人連結,才能接觸到各式各樣的想法,相互激盪,才可能有改變大腦迴路、更多連結的可能。
對於從事創作工作的我及孩子,這一點,我覺得特別重要。
想要撕掉對孩子、甚至對自己大腦負面且固化的標籤嗎?
《大腦解鎖》是一本極易入門的科普書,讀來完全不費力,但絕對能重啟我們全新的眼光和信心。
【書訊】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84839?utm_source=www&utm_medium=share&utm_content=copy&utm_campaign=product&utm_term=0010884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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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早已解脫的一切,仍如影隨形,未曾釋然。
疼痛猶在,那受傷的女孩,卻漸漸長成他人依靠的存在。既然世上沒有那個溫暖的地方,就讓自己擁有溫暖的肩膀。
隔著迢遞的時空,她決定將主控權握在手中,不再被命運推擠。縱然荒謬無所不在,她仍願與之微笑,諒解共存。
摘錄自《#接住受苦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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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晚安:
我很重視,在不同時空中進行連結。也就是坐著時光機,回到過去,再以現在的閱歷與資源,重新跟不同時期的自己互動。
廖老師的努力,我相當佩服。我們同時藉著這個例子也看到,霸凌所造成的傷,幾十年都不一定能消亡。
廖老師能接住受苦的靈魂,對我來說,是她願意接住自己的苦。這種勇氣,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很多人對內在的傷痛常常避之唯恐不及。
祝願您,藉著這篇文章,願意鼓起一些勇氣,看看以前曾經無力脆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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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今天沒有直播,明天要看狀況,但後天(1/31)有直播喔,只是沒贈書,歡迎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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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班的女孩
【文/ 廖玉蕙】
風雨欲來,氣象報告說是颱風即將來襲。天空透亮,空氣裡似乎夾帶著飽滿的水分,天邊一片暈紅,不時地,在某個地段,忽然細雨飄過車窗前,雨刷方才展開工作,隨即發出乾澀的「嘎嘎」聲響,雨又沒了。我一邊開車,心裡疑惑著,什麼樣的人會在這樣的時刻出門,到文化中心聆聽一場定名為《對荒謬微笑──文學與人生》的演說呢?
這些年,南北奔波,常常會在奔赴的當下,感到迷惘:到底所為何來?雖然從事語文教育多年,也不間斷地執筆為文幾十年,但是,相關的文學體驗,能不能精確地傳達給來聽講的人?或者更確切地說,觀眾能不能從我的演講裡聽到些什麼?他們心裡的疑惑會因此得到開解嗎?而我在侃侃而談之時,心裡難道就不無疑惑嗎?車子在鳳凰花盛開的路上驅馳,斑駁的樹影和時飄時停的細雨在車窗上輪番演出,就在反覆思量之際,文化中心已然在望。
午後的文化中心,彷彿沒有受到颱風來襲的干擾,兀自悠然矗立。走進大廳,穿著制服背心的志工忙碌地走來走去,家長則帶著孩子張望著。我不確定演講的廳堂,四下尋索海報,以便確認。終於,在樓梯口處矗立的看板上找到答案。正想移步演講聽,一位女子閒閒站立,雙手交疊在胸口,朝著我微笑:
「不認得我啦?」她說。
略嫌外擴的鼻翼旁,近似圓規畫出的圓臉龐,單眼皮下的眼珠子混濁暗沉。啊!這是一張怎麼也忘不掉的臉啊!屬於我童年的夢魘,大部分來自這張臉的主人。前塵往事忽然一股腦席捲過來!瞬間,高挑的空間忽地顯得壓迫逼仄,我忘記此行的目的,站在樓梯口,腦袋亂紛紛。幾十年來,我被莫名的陰影環繞,不知自己到底犯了甚麼錯必須飽受折磨!我驀地氣憤起來,大聲回答:
「怎麼忘得了!王美麗!就是你!王美麗!」
她完全沒注意到我語氣中的不滿,反倒因為我認出她且叫出她的名字而感到相當鼓舞似的,高興地笑起來,嚷嚷著:
「唉呀!你還真的記得我欸!…你知道嗎?當年有一位甲班的男同學因為喜歡你而被他父親送去日本讀書,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啊!……」
她天真地回憶著往事,彷彿又回到小時候一般。長年積累的氣憤忽然猛爆出來!我等不及她說完,大聲且嚴厲地打斷她的話:
「別再提這麼無聊的事了!妳到底怎麼啦?我跟你無冤無仇的,小時候,你幹麼老造謠陷害我!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我得罪了你嗎?你折磨得我好慘!到現在,還淨說這些子虛烏有的事……」
我將心裡潛藏數十年的憤恨悉數潑灑出去。可能是口氣太嚴厲了,這回,輪到她嚇一大跳!接近六十的婦人陡然搖身一變為犯錯的稚齡兒童般,低聲地囁嚅著:
「哪有!人家小時候是很愛你的呀!哪有討厭你!……你當時紮著兩條長辮子,好美麗、好優雅啊!」
說到這兒,看我沒接話,她又興奮起來,說:
「當年,學校教跳土風舞,甲、乙、丙三班的男生,爭著跟你搭檔,握過你的手的男生都說手心發麻,得意得不得了,你好有魅力哦……」
「我不是說別再胡說了嗎?你說的事,怎麼都奇奇怪怪的!哪有什麼手心發麻的事!…我只想知道你造謠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成天跟我過不去?」
她嘴唇微張,露出納悶的表情,彷彿我說的是外星語言,她一點都不懂。這下麻煩了,我們兩人頓時陷入僵局,一時都不知可以再說些什麼。我看她一臉無辜,猛然揮出去的大刀再也砍不下去,心腸一軟,問她:
「你來幹甚麼?聽演講?」
「哦!我沒辦法去聽你的演講。我在那邊的兒童室值班,要上到四點左右。」她指著斜前方的兒童圖書室。
「你在文化中心上班?還是當義工?」
「都不是。就是馬上救濟專案,你知道的嘛!」
演講時間已到,工作人員前來接人,我來不及問她什麼是馬上救濟專案,便匆匆跟著工作人員走了,連再見都沒說。
「天下最荒謬的事情莫過於此了!」一站上講台,我就忍不住憤恨地向台下的觀眾大吐苦水。
我想起自己一向的座右銘:「對荒謬微笑,和遺憾握手」,如今真正和荒謬貼身相逢,看來卻怎麼也無法豁達地付諸一笑了。聽眾將演講聽擠得水洩不通,工作人員不時地在走道上添加椅子。何其荒謬的人生!聽眾追究卡繆和沙特的荒繆有何不同,我卻心不在焉。雖然沙特一再呼籲,必須拋棄過去的阻礙,寄望未來的行動,創造自己的新存在,卻無助地在自傳中寫著:「我憎恨我的童年,憎恨由它而來的一切…」不管他如何努力,就是無法超越過去,他如此痛恨童年的不可逾越;而我,不也是如此,被那樣的陰影苦苦纏繞的人生,只有親身經歷者才能確切感受。年少時,閱讀瘂弦詩集,翻開《深淵》裡的第一首詩,入眼即是:「主啊!嗩吶已經響了/冬天像斷臂人的衣袖/空虛,黑暗而冗長」我的眼一下子便迷濛了!我跌坐在黃昏的地毯上,號哭不止,被完全支解開的童年,好像乍然被詩人展攤出來了,我卻完全拿自己沒辦法。
那樣的痛入心肺,無法自我開解,也無法言宣。或者在童年的當下,曾經幾度企圖向忙碌的母親尋求慰藉,然而總是被簡單的打發,諸如:「這有什麼關係呢?他們愛講就讓他們去講啊!」或者:「哪會常常這樣!一定是你不對,要無,他們怎會這樣。做人就是要……」之類的,要麼不痛不癢,要麼希望你反求諸己,雖然完全符合儒家的那一套大道理,卻對紓解小孩子心裡的鬱悶或傷痛一點也不管用!
日日,我背著沈重的書包,在往城市去的街道間茫然穿梭。夏日裡,鳳凰花開,天空一串串的火紅爆開,像止不住的鮮血,沿著四肢百骸殷殷流淌;寒冬中,木棉的禿枝寒樹,峨然孤立,像煞孤獨國裡狂嘯吶喊的靈魂。而我夏日穿著一襲白衫,冬日則在黑色洋裝制服外,套上母親親手縫製的黑色披風。走進校園時,心情絕望,一如衣衫的暗黑與蒼白。一個鄉下小女孩,表面,以燙得筆挺的制服喬裝風雅,在操場的升旗台上,昂首指揮全校師生唱國歌,像一隻驕傲的孔雀;內心最底層,自卑、自憐,徒手迎戰不知從校園的哪個角落發射過來的箭戟,在暗夜中,背著蒼涼的月光舔噬每道流血的傷口。如此這般的童年,讓我苦苦思索探問了四十多年,竟然得到的是:
「人家小時候是很愛你的呀!哪有討厭你!你當時紮著兩條長辮子,好美麗、好優雅啊!……」
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些讓我哀痛傷心、無能排解的問題追根究底都是些什麼?它們都因何而起?當年的悲痛猶在,如今,行兇者卻坦然示愛來了!那個磨刀霍霍的陰森孩童,日日追著我或趁隙偷襲或照面狂砍,招架不住的我,只會懦弱地嚶嚶哭泣,束手無策。不就是她嗎? 怎麼她竟露出無辜的笑容,勇毅地站到面前跟我敘舊來了!
事有湊巧,過沒幾日,我應邀到師大向讀者詮解所謂的「孤獨」。滿堂的學生,疲憊地齊聚階梯教室。外頭夜黑風高,教室裡奇異地瀰漫蠟炬成灰的焦灼感,不知怎地,我說著、說著,竟止不住哽咽失聲。蔣勳讚美孤獨之美,強調革命者的孤獨造就了美麗的背影,秋瑾、稽康、魯迅,無一不是體認出孤獨的微妙,發出千古獨唱。然而,如何以尚未成熟的稚齡心智來對抗群體?孤獨的人生若缺乏奧援,如何開拓更大的發展空間?又何來可以期望的未來與夢想?眼前是一群即將展開教學生涯的老師呵!當年我的老師是如何處理孩童的孤獨問題?轉身走開,事不干己?還是嘲笑天真無聊,讓孩童自行摸索療傷?
「還是讓孤獨駐留在書本上吧!現實人生裡,我期待相濡以沫,一點也不希望成為失敗英雄……」焦灼的聲音在挑高的屋宇內高高低低地迴盪,夜越深、我的聲音越來越接近自言自語。
孤獨於童年的我,最直接想起的是太陽下操場裡鐵製地球儀發出的鏽味。
十歲的孩子,渴望被接納的情緒幾近病態的飽滿。陽光下,鐵製地球儀狂轉,如歌的笑聲如爆開的鞭炮拖著斷續的尾音迤邐游移,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處,我支頤伺機,猶豫又雀躍,在地球儀速度回緩的某個間隙,像兔脫般,衝進,扳住,企圖讓週期性提高的速度將我轉出360度的歡樂,迴旋又迴旋,天知道我垂涎了多久!這種鄉下學校沒有見過的遊戲,翻天覆地的離心力勢將快樂升騰到最高點。然而,不對!哦……哦……沒有想像中的飛昇,速度反而逐漸歸零,孩子群中的領導者,用富權威感的音調在高處發號施令:
「她喜歡玩,讓她自己一個人玩!哼!鄉巴佬!……我們走。」
然後,無異議的,猴兒似的幾個伶俐的孩子身手矯捷地翻身下去,我獨自掛在鐵製的地球儀上,扎眼的陽光毫不留情的將我照得通體透明,我覺得五臟內腑都曝屍荒野,手心的汗水和鐵鏽繾惓交溶出奇特的異味,我就那麼尷尬地隻身掛在那兒,維持不變的姿態。白花花的陽光下,孤獨橫徵暴虐我卑微的靈魂。上課鐘聲響起!我低頭拔下緊箍住鐵鏽至幾乎滲出血的雙手,回身怏怏行近教室的陰影處,眼睛的餘光,瞥見一雙鄙夷和幸災樂禍的眼在暗處熠熠發光。不容易忘記啊!那雙混濁暗沉的眸子竟有那般的光彩,屬於隔壁班的不相識的女生。
接續下來的那兩年轉學生活像長長的恐怖夢魘,悠悠遠遠,似近還遠。每回受挫,隔壁班女孩那雙教人害怕的眼總在我轉身拭淚時再添尖銳的一鞭!感覺眼神裡滿是奚落與落井下石的快慰。
「廖的裙子太短,在台上指揮時,台下的值星官看到她的內褲。」回家哭訴,「隨便伊講!你莫睬伊就好,又不會怎樣。」媽媽輕描淡寫,我急得嚎啕大哭,媽媽氣我懦弱沒用,用雞毛撢子伺候。
「廖是留級生,難怪第一次月考就考前三名,都念過了嘛!」
又回家哭訴冤屈,忙碌的母親一邊炒菜,一邊若無其事說:
「無影的事情,莫睬伊就好!伊嫉妒你。」
「但是,大家都相信,說是潭子國校的同學說的,都笑我是留級生。」
「你若睬伊,伊越好款、越趣味。」
媽媽取過帶泥的青菜,背過身子,往後方溝渠大步邁去,背影好堅強!我失望地掩面痛哭,連帶痛恨自己的軟弱。
「甲班的張某,中秋節到廖的家裡去送月餅!」
「沒有!真的沒有!」我改絃易策,正面迎敵。
「怎麼沒有!張某自己說的。」那個張某到底是誰?他為什麼空嘴嚼舌?眾人指指點點,我回家又哭得肝腸寸斷,母親不耐煩地操起棍子追打:
「叫你別睬伊,你不聽,這款代誌有什麼好哭的!真無聊咧你!認真讀書就好。」
我蜷曲挨揍,心裡流血。啊啊啊……世界總有一個甚麼樣的地方,沒有謠言,沒有心機,可以只是單純地學會雞兔同籠和植樹問題;如若不然,世界的什麼地方總有一個溫暖的肩膀,可以容許我趴在上頭傾訴、痛哭、耍賴,但是,沒有,真的沒有。每天都有新鮮事,大夥兒樂此不疲、言之鑿鑿,彷彿真的發生。
「她媽送禮給老師,所以,老師才選她參加演講比賽。」
「她暑假去隆鼻!你看她的鼻子變得多挺!」
「狗肝有什麼了不起。」導師的綽號叫「黃狗」,我是黃狗的心肝。
啊!真是絕望的人生啊,不由分說的罪行如影隨形。一度,我決定玉石俱焚,用棍棒或飛沙,決定不下,於是,不了了之。而那雙眼長期側視、旁觀,隨著事件的嚴重度調整光亮。我強烈懷疑,那樣的亮光就是謠言的起點,有一種惡質潛藏,只是怎麼也想不出惡意從何而來!雖然全校只有兩班女生,可我和她既不同班,又無競爭。
在學校,我踽踽獨行,只能在分數中尋求勝利,而這樣的勝利又為人際挫敗添加柴火。長大以後,我才知道城裡的孩子不能忍受鄉下小孩的光芒,當時,母親或老師應該有人告訴我:跳格子時要假裝踩線;踢毽子時要故意讓它跌落;跳高時不要竭盡所能;考試得少寫一題;要留一些機會給別人,不能讓其他的同學一整個下課時間都眼睜睜看你一人跳上跳下。遊戲裡永遠不死的角色,越是頭角崢嶸,就越是註定被唾棄。
黃昏回到家裡也不好受。鳳凰木下,昔日的同學對揮著堅硬的長條鳳凰果,舉行聖戰,我興沖沖加入,他們也隨即有默契地走開,天真的女孩還撇嘴瞪眼,小小聲地留下一句:「到台中讀書就了不起哦!」然後,隱隱約約聽說,老師告誡他們:
「廖看不起我們鄉下學校,怕因此考不上女中,所以,轉學到城裡去。你們一定不要讓她看不起!要好好用功,絕對不要輸給她!」
老師說了實話。母親確實是因為不放心鄉下學校的升學率而大費周章將我轉學,這樣的激勵語,果然激勵出那年鄉下小學空前絕後的高升學率,然而,卻也因此讓我遍體鱗傷。星期假日,我灰心地踞坐頂樓窗台邊,俯看鄰居孩子或放膽高歌、或執劍拚鬥、或在樹下展裙兜攏血色鳳凰花,然後互相追撒……,所有的繁華都與我無緣,明明是爛漫的春日,卻無異徹骨的寒冬,而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虧欠這個世界什麼!這個世界為什麼得這樣報復我!
淚水日日流淌。作文裡,不是常說:「歲月如梭,光陰似箭」嗎?何以屬於我的時間竟像蝸牛爬行,似乎永無止盡。那年,我也不過十一、二歲,天天躲在閣樓上,背著所有人和馬路上指天畫地胡言亂語的瘋子展開自以為是的祕密外交,且時時萌生自殺的念頭。
終於捱到畢業典禮那天,我穿上雪白的制服,對著台上的師長致畢業生謝辭,心情完全不受無端忘詞的干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雀躍。總算要脫離苦海了!我決心無論如何得設法奔向自由路的女中,啊!終於可以永遠離開這個可怕的深淵了!儘管畢業致謝詞講得纏綿悱惻,實則一絲絲留戀也沒有。我丟開那襲掩飾寒磣的黑色披風,覺得如釋重負。天好藍,身上彷彿長出一對翅膀,眼看不小心就要撲撲飛上青天。我嚮往迷人的陽光、遼闊的大海,雖然像西西弗斯(Sisyphus)那樣帶著荒謬的遭遇,卻願意跟卡繆一樣,仍肯定美好的大自然,希望窮盡今天,盡可能地生活。
然而,事與願違!自由路並不真的自由,陽光也不特別璀璨。第一天的新生訓練,赫然發現那雙暗沉的眼睛竟然又出現在隔壁的丁班!人群中的諦視微笑,嚇得我魂飛魄散!她像一縷遊魂,窮追不捨,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好不駭人!
然後,就是那樣了!身體抽長,心理掙扎,我成了隱性的憤怒少女,表面乖順,內心悖逆。雖然依舊打從心裡害怕,卻不打算再逃避了,有時甚至刻意迎向她,用稍稍凌厲的眼神和她對視,而她一逕微笑,對我的底細瞭若指掌般。
也許命運就是一連串的巧合。升上高中,那雙眼睛的主人又如芒刺在背的被編在隔壁八班的自然組,幸而,我們七班是文組的最後一班,定居一樓的角落;從八班起,躍居二樓,除了升旗典禮比鄰,我們不容易見面。奇怪的是,陰影依然罩頂,噩夢仍舊連連。直到唸了大學,出了社會,人際關係一逕畸形扭曲,不是過度拘謹,就是自命清高。慣用倔傲的姿態掩飾內心的渴慕,用鄙夷的嘴角對應可能的拒絕。更糟的是,老覺得有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直盯著我的後腦勺,隨時擔心被暗算,心情緊繃,沒辦法和別人怡然相處。
那次演講過後的幾天內,我魂不守舍。好不容易經過幾年的文字療癒方才感覺重新和正常接軌的人生,忽然因為那雙眼睛的重現,霹靂啪啦亀裂開來。成天,我抱怨這、懷恨那,「她為什麼這樣對我!」不時掛在嘴邊。接近耳順之年,忽然對人生起了大惑,回頭斤斤計較細微末節的童年往事。家人逐漸都不耐煩了!「不過是小朋友間的惡作劇罷了!值得這樣一提再提嗎?」我從他們的表情裡歸納出這樣的訊息,感覺有一點委屈。有人乾脆建議:「既然妳這麼介意,何不再找個機會當面問個清楚?」我吶吶地回說:「你們以為我不敢!」的確!這正是我的心聲,我不敢,除了那天乍然照面所突生的直覺抗議,我從小就是個膽小鬼,缺少家人支援的豎仔,有事只能往心裡擱,說了反正沒人理。他們總覺得我的煩惱瑣碎、無聊,「只要免睬伊就好。」說的簡單!
就在此時,有位小學同學正好來招兵買馬,籌開同學會。我喬裝不經意,閑閑探問。同學笑說:
「她呀!從小就怪怪的,我們都不想理她。她是私生女,小學時,我們都知道她沒有爸爸,媽媽在車站前開一家小旅店。……」
說到小旅店,同學還嘻笑著加強語調說是「供人きゅうけい(休憩)的那種哦」!同學滔滔談起她的身世,我卻彷彿明白了些什麼。也許,我們是該同病相憐的,差別只在:她飽嘗不被理睬的忽略,我受到過度關注的困擾。我是從鄉下轉到城市的鄉巴佬,企圖透過聯考及第改換門第;她是身世不詳的私生女,同樣是被期待在高階華麗的世界中浴火重生。在地位和金錢環伺的貴族學校裡,家長的社經地位偏高,她必然跟我一樣,備感窘迫。好不容易盼到來了個鄉下孩子,以為終於找到門當戶對的交往對象,她以那雙窺伺的眼和紛紛的謠諑,企圖引我注意、和我產生連結,卻偏偏遇到了敏感且自卑自憐的楞女孩,只知道哭,視她所散發的結交訊息如洪水猛獸。
距離那日重新邂逅後約莫一個月,我終究還是按耐不住好奇,打電話去她任職的文化中心,打算將幾十年來潛藏內心的困惑,做一次了結。居然一下子就讓我給找到了,電話接通的剎那,我心虛得差點兒當場掛掉逃走,終究還是挺住。她絮絮叨叨地兀自講個沒完,還是和演講日同樣的說詞。這回,我靜靜聆聽,一句話都不回應,假裝莫測高深。她說得興起,下語不能自休。或許是總機小姐不耐煩,動了手腳,電話忽然斷了。我愣坐著,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我還是跟上回一樣連再見都不說?不行!事情依舊撲朔迷離,我得弄個清楚。於是,又撥了電話。她一聽我的聲音,立刻鬆了口氣說:
「幸好你打來了!我沒有你的電話。上回,我去跟主辦單位要你的電話,他們不肯!真是瞧不起人,他們不相信像我這樣的人有像你這樣的朋友!」
「你是哪樣的人?我又是哪樣的朋友?……我是曾經隆鼻的狗肝嗎?」我本來想跟她開個無聊的玩笑,卻也只是想想。雖然,實際上我只是個記恨的小人,但是,我得符合她的想像,舉手投足像個有教養的人。她語氣熱切,好像有許多不吐不快的事,但是,上班時間談私事,終是不宜,我要了她家裡電話,打算改日另談,跟她鄭重道了再見。
隔了幾日,我們又聯繫上。我仍舊保持沉默,她依然滔滔不絕。說的那些往事,在午後的書房裡,迤迤邐邐,劇情、對白、聲光,一應俱全,似幻還真,我像聽故事一般,聽著自己陌生的童年,感覺非常詭奇。她說的種種,也許是真的,否則,她怎能拼湊得如此天衣無縫又歷久彌新!譬如:有名有姓的愛慕者、綁在手腕間的小手帕、穿起來神氣活現的黑披風……;也或許只是虛構,否則,既是我切身之事怎會自己毫無所悉!譬如隆鼻、送禮、愛男生…等等。我問:「你幹嘛這麼注意我?我們又不同班?」她說:「你不知道當年的你氣質出眾,磁場有多強!剛轉學過來,立刻贏得那位驕傲的音樂老師的青睞,輕易取得指揮的榮銜,那些家世顯赫的女同學如醫生、校長的女兒都嫉妒得眼睛發紅!我不一樣,我是很喜歡你的。」我說:「就算這樣,你也不必造謠啊!」她急了!賭咒又發誓:「我才沒有!是你們班的同學說的,她們姑妄言之,我姑妄傳之而已,我這個人是很誠懇的。」這麼說來,仍舊是我的錯,我不該太過敏感!……哼!姑妄言之、姑妄傳之?對她而言是雲淡風輕的!對我來說卻是跨不過的橫逆。
即便當面對質,往事依舊迷離,宿恨一時難解。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對我的關切,許多早被歲月遺忘的往事,又被一一召喚回來,她彷彿是我身邊的姐妹,專門負責幫糊塗善忘的姊妹留下恍惚迷離的記憶。我真的被驚嚇到,居然有人比我自己還要熟悉我的過去?而我卻對她一無所悉,這豈不是最大的荒謬!四十多年過去,她猶然抱持昔日的熱情,鉅細靡遺地收攬過去的記憶。聽著、聽著,隔著迢遞的距離和空間,我握著電話的手,忽然微微顫抖起來,心裡的某個堅硬的角落像冰山遇熱,逐漸溶解成溫柔的涓涓流水。一宗懸疑多年的公案,終於不清不楚卻又彷彿已有定見地結案。
我想起那天聽眾的提問,同樣是存在主義的健將,卡繆和沙特對荒謬的看法有何差異?
沙特懷著強烈的絕望,把希望寄託於未來,實際上是寄託於想像的世界;而卡繆則把希望寄託於當下,不相信虛無飄渺的明天或來世。他說:「生活就是活用荒謬、凝視荒謬。」他們兩人最大的差別在是否包容自己那充滿誤謬的過去,願不願意在當下也包容所面對的世界,而我此刻最能體會卡繆「我就在這兒,這就是荒謬」的說法,我決定選擇向卡繆致意,必要時,履踐自己演講的主要觀點-對荒謬微笑,否則,說什麼也無法諒解如此荒謬的人生!
……
注記:
對你造成傷害的罪魁禍首,大剌剌地照面寒暄,橫亙數十年,潛藏在人生幽影中的窺伺之眼,炯炯注視。任你遍體麟傷,獨舐傷口,她卻若無其事走來,理所當然親暱,彷如知心密友。
你驚怒質問,卻攢不著公道,無端從受害者變成加害者。歲月所賜,竟非飽滿圓融,那弓滿的張力,原來只是漲碎的泡沫。悚慄回首,以為早已解脫的一切,仍如影隨形,未曾釋然。
作者於文中細數遭受無妄之災的童年,原該遊戲嘻笑的青春,被過度關注給囚困,失去與世界怡然共處的信任感。一路倉皇跌撞,反覆受傷自癒,於荊棘中踏出血路。疼痛猶在,那受傷的女孩,卻漸漸長成他人依靠的存在。既然世上沒有那個溫暖的地方,就讓自己擁有溫暖的肩膀。
執筆演說的同時,她亦反覆思量人生的困惑,直至與荒謬貼身相逢。一連串的追索,讓兩個隔壁班的女孩身影再次浮現。往事迷離,宿恨難解,兜兜轉轉,終究回到最初的開端。隔著迢遞的時空,她決定將主控權握在手中,不再被命運推擠。縱然荒謬無所不在,她仍願與之微笑,諒解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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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文字摘錄自
《#接住受苦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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