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音樂 ◎嚴毅昇
“Life's most persistent and urgent question is:What are you doing for others?”—— Martin Luther King,Civil Rights Leader
1.
下午五點四十九分你開始點擊音樂播放
客人點單紅茶
螢幕,也想要坐下,另一位客人向你走來
鍵盤敲敲話:「請稍候…」
六點二十分客人開始看書
變換歌曲像在誰背後
抽取人生的旋律
然而隱者並不在隊列中
安靜是種雨後慢性致死疾病
皮膚上爬行的濕度發出微光
2.
午後六點四十分窗內的茶有些涼了
末後的日子轉動迅速
關於大社會不比小社會在乎
收音機冷語冷調:「2017年…
寒流死亡人數…」晚餐時間遲滯
寒風翻閱外衣時時侵略
生命大書翻頁老去
幫盆栽澆水相對青春
末梢預習末日
近日少人往來,默默讀報
有個詩人死亡
有個不熟識的攝影師靈魂失去下落
在同一句軀體上,以我知道的方式點上句讀
抓不著的神
形影都押在雪白的牆隅
頭上敲響硬幣聲
3.
七點零七分單曲循環著你的一日
開始默讀
緩緩下降的萬國旗幟
孤獨者的睡臉初醒的血絲,純粹且幸福
今天也翻閱遭棄的書籍
體會稠人虛座,想著
如果夜深能遇見
一場霧
4.
七點零八氣味放緩擴散的芬芳
你想說的話越來越多
門楣的掛鈴狂奔的引擎
眼睛是疲憊
風是虛掩
偶爾乘虛而入
用書箋扎在摩托車日記上
開採一座螻蟻的油井
5.
下午六點整記得他失去了傢俱
與第一人稱
被紙袋裝走嬉鬧聲
被紙箱帶走的生活
在許多關於存在的季節裡
頑強抵制思考,在人潮之中潛水
聆聽死者的召喚
站在一窗破舊紗狀玻璃前
向光祈求將不潔一一撕去
人類社會中尚未入世的靈魂
祂們獨居田野的憂鬱如寒夜
暗中烤火對坐盈覆的荒蕪
因有所期待
經年替疲憊翻土
6.
下午七點零八
時間如漏斗緩慢滴答
多數時候想要離開驚怖的水流
積滿內心的訊息
無分無秒熠熠閃爍
偶爾也該上岸吐出幾句
的遺書太多
骨骼快被流水帳的年華壓碎
7.
下午七點二十二分享收攏無止糜糜的虛華
另一個自己
在長長鏡頭無盡延伸仍未抵達街的角落
默默哼歌
一個人演繹冷漠的人體模特
等待溫度留下空碗
離開時
喝一杯單點人生
註:“Life's most persistent and urgent question is:What are you doing for others?”—— Martin Luther King,Civil Rights Leader「人生最長久且迫切的問題是:你在為別人做什麼?」——馬丁.路德.金恩,閱自《小書The Small Issue》角落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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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自白沙文學獎詩作〈空氣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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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嚴毅昇。1993年生,Cidal,阿美族、噶瑪蘭族混血都市原住民。絆詩社顧問。
文章散見幼獅文藝Youth show 192站、圈外、印刻、文訊、歪仔歪詩刊、聲韻詩刊。共同著作:《劃出回家的路--為傳統領域夜宿凱道700+影・詩》、《運字的人——創作者的鑿光伏案史》、《星升首測》。
IG:pennisetum_cidal。專頁:狼尾草cid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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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編小令賞析
八:開局是一個規規矩矩的起手式,點出時間、「開始」,進場動作是「點擊音樂撥放」。接著「客人……另一位客人……」原本以為整段都會是速寫般的場景勾勒,沒想到「變換歌曲像在誰背後//抽取人生的旋律」這兩行猛然跳出享受感,彷彿被瞬間出手。才意識到這個作者其實想要對讀者「做什麼」,但前面已經放下戒心,後面就流暢地中招了:「然而隱者並不在隊列中」,光這句就倒地不起。多兇。
蔓:(沉默)
薛:讚美完了嗎?
八:看看,「安靜是種雨後慢性致死疾病//皮膚上爬行的濕度發出微光」,多麼整齊乾淨,手起刀落,說一是一。
蔓:(微笑)
薛:還倒地不起嗎?還躺著嗎?躺著舒服就接著躺吧。
八:不躺不躺,地上髒髒,起來繼續說話。第二節接著用時間走子,附帶剛剛的「點單紅茶」狀態微變「有些涼了」,非常喜歡它讓人放下戒心瞬間出手擊打痛處的自然,那麼毫無威脅性、難起防備之心,甚至根本無從防起,句子就突然貼近,然後過招。
蔓:(愣住)
薛:被打到深處也甘心嗎?這首真這麼無懈可擊到毫無還手或招架的餘地嗎?
八:多美,看看:「末後的日子轉動迅速//關於大社會不比小社會在乎//收音機冷語冷調……晚餐時間遲滯//寒風翻閱外衣時時侵略//生命大書翻頁老去」這也太不落俗套了,怎麼可以不好好接招,非得動用全副身心,才能感受它是怎麼運作的呢。
蔓:(歪頭)
薛:這樣下去無法討論,怎樣就不落俗套了?
八:等等,第二節還沒完。看看:「幫盆栽澆水相對青春」光這句,怎樣的靈魂能夠寫出這樣的句子?往下包含「末梢(盆栽)預習末日」及其他動詞如:「往來、讀報、死亡、失去、句讀、抓不著、押在、敲響」
蔓:(沉默)
薛:也不能只是點出動詞,然後狂讚不俗就沒事了。整體呢整體?第二節主要的亮點不就在於;將一則小報般的角落資訊,細細斜切入骨嗎?像是滲水的牆壁,看起來一片光潔,手摸上去,牆上留下的掌痕與掌心摸著的水感,不是冰涼而已,而是瞬間交換彼此資訊的雙向存有。
八:是的是的,往下的三四五六七節開頭,全都清一色用時間幫讀者定位、定調。像紀錄片,也像固定報時的廣播,甚至增添現場的場景或心境。但這樣的處理方式或說手法,是聰明的嗎?或說,是否為一種擔心讀者會跑單的消費明細呢?
蔓:(咬手指)
薛:整首看下來出場腳色眾多,使用到「隱者」、「孤獨者」、「死者」,但並不會因此感覺喧囂,反而很能跟隨敘事者的帶領,在第三節體驗濃烈與輕快情景的描摹。「今天也翻閱遭棄的書籍//體會稠人虛座,想著//如果夜深能遇見//一場霧」在這樣自信而穩重的敘事腔調中,確實能全然放心於敘事者欲揭露如萬花筒般的變化:舒緩、篤定,還有一份無可言喻的絕對踏實。
八:有些作品,常在第一句或前三句就能鬆開閱讀經驗中,時常不自覺會防備起的「被操縱感」,有些敘事腔調就是高度表演,很有正在被觀賞的自覺,很有「快點看我,我超好看」的嘶聲吶喊。但有些敘事腔調,根本就毫無腔調可言,單純就是會讓人很想「聽它怎麼說話」,或「聽它想說些什麼」,像這樣,「眼睛是疲憊//風是虛掩//偶爾趁虛而入」不是邀請讀者,也不是勾引讀者,反而是自顧自靈光一閃就開口傾訴的,自然開啟訴說的欲望,除了訴說之外,再無他求。「用書籤扎在摩托車日記上//開採一座樓蟻的油井」單單這樣的口吻,能夠承載並發送出去的內容與讀者群,是不可限量的。
蔓:(點頭)
薛:是吧,或許是那樣沒錯。第五節:「下午六點整記得他失去了傢俱與第一人稱……因有所期待//經年替疲憊翻土」讀著讀著,會覺得作者像是一個身上懷有一座大山的靈魂,而詩作就像登山口的階梯,放眼看去全是綠意,舉步前行才知道其中涵藏的豐盛。第六節的最後一行:「骨骼快被流水帳的年華壓碎」沒有打磨感,就算有也近乎拋光至無痕,該說鬼斧神工或渾然天成好呢?整首長詩處理日常的關係變化也好,情境勾勒也好,皆維持穩定的耐心與懇懇切切的傾訴。
八:但看第七節的收束如何呢?「一個人演繹冷漠的人體模特//等待溫度留下空碗//離開時//喝一杯單點人生」前面幾行的行文都很期待,可惜最後力道弱了,但仍然不減損整首的美感與餘韻,如果把註記的文字也囊括進閱讀脈絡的一環,則「人生最長久且迫切的問題是:你在為別人做什麼?」即在長詩之後又將主題拉回最起初的源頭,而此問句引導的探問與思索,則餘韻更深。
蔓:(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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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吉兒
圖片來源: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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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文學獎的不重要冷知識|
2018年的金車現代詩獎得獎作品中,台語詩和描寫原住民議題的詩作一樣,都只有一首。
——小編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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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白沙文學獎 #空氣音樂 #嚴毅昇 #喝一杯單點人生 #對話體賞析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3/20210326.html
星升首測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烏鴉玻璃 ◎王柄富
一隻低飛的烏鴉在橋北
撞上一面高速車玻璃。副駕駛
擤擤鼻涕擦在右邊褲管
的時候突然理解
「生活是細微的崩塌
反覆印證巨大的斷層」
理解內裏
碎裂的骨頭、指甲刮痕
和瘀青不可言喻的
日常種種死
也許是我們活著
更核心的部分
讓一面巨大的玻璃接住
我們擁擠的臉
相信日漸長大的深淵
會救下所有夭折
不被拯救的
就等待裂痕
像等待死
當未至的明日
繼續扭曲
當我們幻想如一座毀廢的橋
以鏽斑想像生長
烏鴉烏鴉你又想著什麼呢
身體裡的玻璃
還是
玻璃另一頭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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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柄富(1999~),高中時期開始現代詩寫作,在個人IG平台上發表作品。現為臺師大噴泉詩社社長與北大冬眠詩社成員。紙本零星作品可見《煉詩刊:星升首測》、《不然呢Brand New》青年文集與噴泉詩社《地下水》、冬眠詩社《殺青與燙銀》中。曾獲金車網路現代詩徵文首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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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林宇軒賞析:
「咚!」當一隻烏鴉撞上了你的車窗,你會尖叫,還是寫一首詩?
選擇了後者的王柄富,以「橋」、「烏鴉」、「車」(玻璃)、「副駕駛」簡單的幾個意象完成了這首詩。如果詩是一齣舞台劇,各位讀者你們現在就坐在觀眾席,看著橋上的事發經過以及他王柄富心裡赤裸裸的想法。有趣的是,當這齣劇結束時,你回答不出結尾使用的是「提問」、「懸問」或是「激問」。完蛋了這題如果是學測考題你就只能像是一個準備充分卻什麼都回答不出來的考生,只能眼睜睜看著車離開舞台後繼續高速前進,看著橋上的鏽斑偷偷往前爬幾公釐,看著在台下不知所措不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的自己。
這樣吧,想像你現在就坐在詩中高速前進的車內,或許會容易理解些。從車內擋風玻璃看出去,你看見「玻璃接住了烏鴉」;而從烏鴉眼裡看來卻是「一面巨大的玻璃接住你擁擠的臉」。詩中不斷變化敘述的視角,從第一節旁白的側寫,到最後竟然可以直言「我們」和自然地詰問著「烏鴉烏鴉」,王柄富在不知不覺中,一步步引領讀者從旁觀者進入這首詩,成為其中的一份子。在這一連串的過程當中,不知道你會不會思考一個「烏鴉撞車窗」的小事是怎麼延伸到「生活」這麼巨大的命題,甚至是更進一步的「死」的呢?
在解答這個問題前,我們必須先釐清一件事。王柄富筆下的概念大多並非只有一個面向:「生活」不只是「活著」,還加入了「長大」的動態變化;而「死」是「生」的相反,但死卻是「生的核心」。若以這個脈絡來繼續解讀,你是不是也發現了這首詩中載著副駕駛前進的車,最後的目的地是「死亡」呢?聽起來實在是太恐怖太悲觀了,也因此王柄富選擇以烏鴉的死來將讀者的注意力拉回到「活著」的部分:「日常種種死/也許是我們活著/更核心的部分」。
橋上的車「高速移動」除了顯現出空間的快速轉移,更暗示了他在生命時間軸上的「高速前進」。作為一位八年級後段班,王柄富將「副駕駛」和「烏鴉」的關係書寫得非常微妙,兩者之間其實是偶然錯身卻又互相關聯的。到了詩的結尾,烏鴉還是和開頭一樣沒有表明任何立場(畢竟都被撞成烏鴉玻璃餅了),詩的進行反而是藉由副駕駛的內心辯證來發展,這也明確地表達出詩中答案的「不確定性」,先前我們疑惑的那些問題或許也不用太過執著了。
你可能會說:這也太不求甚解了吧!我們來客觀地分析一下詩中的烏鴉。烏鴉的功能在詩中,僅僅是提供了一個「死」的「事實」,一個普通的事件就引發了諸多後續的推導與臆測;若我們大膽一點地思考,由「反方向」飛來的烏鴉是否有可能代表著一個預示,或者是提醒的警訊呢?對於一位不是掌握決定權的「副駕駛」來說,烏鴉是否有如此意義或許不易得知;不過對於寫這首詩王柄富來說,他對於自己的「角色關係」卻有很明確的認知。
王柄富眼中的「詩」,就像是一位睿智且理解他的老人。《創世紀詩刊》「在野良詩」專欄裡,他提到如果可以和詩做一件事:「我希望早上可以被他叫起床,被他罵:『狗死囡仔,都幾點了還在睡。』然後我起床,吃他煮好的粥、他煎的蛋加一點點醬油。」相對於年邁的「詩」,年僅二十歲的王柄富是非常年輕的,也因此有非常足夠的時間去慢慢創作、慢慢體悟人生,不需要如詩中的車「高速」移動還害死一隻烏鴉。
在王柄富的創作中,「他與詩」的關係或許就像這首詩裡頭的「烏鴉與玻璃」,透過不斷的辯證與思索,理解更多「生活」以外的事。小編自己認為,詩最重要的意義是能夠透過反覆閱讀,讓人從文字中重新認識原本以為的世界。在一片厭世與過度口語化的創作群眾之中,八年級創作者的作品大多都是所謂「你我體」或結構混亂的「分行散文」,憑藉著這份在年輕一輩創作者中少有的哲思,我們可以期待王柄富未來更多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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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驀地
圖片來源:驀地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烏鴉玻璃 #王柄富 #臺師大噴泉詩社 #北大冬眠詩社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19/09/20190917.html
星升首測 在 詩聲字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陳信宏〈昨夜的草〉
昨夜
我覺得自己像一棵草
結了很多種子
在風裡飄
誰也不喜歡種子
過去生長停留的地方
都發生了不幸
後來我就學會害怕自己
夏天為我結了許多種子
它們無處發芽
我知道秋天會帶走我的種子
遠方還沒有一個新家
我還在努力想像
究竟,什麼是發芽
或許我想在秋天的風裡生活
不再想找到另一個人
天亮時
所有草間上的露珠同時閃亮
像極了我做過的夢
哭泣與謊言的世界
於是,秋天與冬天都將收藏
我珍貴的遠方
風在那裏四處亂吹
剩下這些乾燥枯萎的種子
我第一次看到自己是完整的生命
不再只是春天
〆〆〆〆〆〆〆〆
無處發芽的種子、因為發生過不幸而害怕自己,你也曾這樣嗎?
什麼是遠方?什麼時候才會天亮?
等待夢醒。
#陳信宏 創作,#昨夜的草
#阿默 朗讀
#許愷容 手寫
#茄子狂 心得
※本篇收錄於《#星升首測》(《#煉詩刊》第四期,2018年2月),該書編輯團隊,由臺北大學冬眠詩文學社統籌,成員計有十一所大學詩社幹部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