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好萊塢電影《愛心樹 The Giving Tree》改寫出了一個快樂結局。最後樹長了回來,為小朋友口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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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詹姆斯.岡恩(James Gunn)陷入了導演事業最大危機。在他數年前的多條爭議推文被翻出的當天,他打電話給漫威電影的舵手凱文.費吉(Kevin Feige),劈頭問道:「這會是個問題嗎?」沒想到對方的回應卻是簡短的「我不知道」。岡恩確定自己麻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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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多次厲聲批判時任總統川普(Donald Trump),岡恩成為了美國右翼的箭靶,多年前的推特推文被悉數翻出,最終導致他丟了工作,從雲端落入谷底。令人尷尬的是,岡恩當時確實發了不少如同上述言論的政治不正確笑話,而且主角多是小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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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以《星際異攻隊 Guardians of the Galaxy》系列成功站穩好萊塢一線導演地位的他,頓時陷入危機。尤其他的老闆還是迪士尼,一個以親子消費為主力的公司,他們可不會想要與一個陷入戀童疑雲的導演有任何牽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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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標準是會變動的,若不是哈維.溫斯坦(Harvey Weinstein)的醜聞連環爆,好萊塢掀起 #Metoo 運動,岡恩或許不會面臨迪士尼大動作切割。在此之前,迪士尼甚至曾經跟實際性侵兒童的導演合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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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導演維克多.沙爾瓦(Victor Salva)在執導《Clownhouse》過程中性侵了12歲男演員,還涉及偷拍、購買兒童色情雜誌與錄影帶。服刑15個月之後,迪士尼居然雇用他執導電影《閃電奇蹟 Powder》(1995)。被踢爆之後,迪士尼還老神在在地說,他們也是在開拍之後才知道導演做過這些事(誰信?)。迪士尼甚至對媒體強調,這部作品的拍攝現場保證沒有未成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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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沙爾瓦的演藝事業一度受到影響,但他很快重振旗鼓,繼續與好萊塢主流片廠合作拍攝《毛骨悚然 Jeepers Creepers》系列,還曾執導同名小說改編的《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 Peaceful Warrior》(2006),似乎未受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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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有人指控岡恩與沙爾瓦是一丘之貉,因為他們曾經出席在同一個讀書會活動。岡恩連忙撇清,他說當他一發現沙爾瓦也在現場,就拔腿落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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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許多名人被爆出類似爭議,多半成為圍剿對象。但岡恩卻意外獲得了不少來自同業的聲援之聲,除了他的反川普立場得到同業共鳴之外,一大原因也在於,熟知他過去背景的人都知道,岡恩在發表那些推文時是一個B級片導演,以低成本、挑釁與政治不正確的題材為主。在當時的工作情境底下,發表一些爭議推文,也算是符合當時的人設。更何況那時一般美國人也確實沒有這類敏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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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更關鍵的原因在於,岡恩沒有真正的犯行,充其量只是在網上「打嘴砲」,而且可能不怎麼好笑而已。雖然的確令人不安之處,但如果光憑一個人說了一句話(而且可能是笑話),就將他的職業生涯通通「取消」,也確實有爭議之處。重點是,這標準該由誰來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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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士尼不出意料擺出了高標準姿態,當機立斷將岡恩開除,但《星際異攻隊》全體演員與其他好萊塢名人都不贊同,認為處分過嚴。之所以支持他,也在於認可岡恩的貢獻,深知沒有他,這個系列將難以為繼。岡恩雖然多次發文致歉,指出過去的自己與今日無涉,但仍難逃被踹出迪士尼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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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結束與迪士尼的合作關係之後,華納立刻延攬他進入DC宇宙,接手執導《自殺突擊隊:集結 The Suicide Squad》。由於《自殺突擊隊 Suicide Squad》(2016)惡評如潮,華納需要一名才華獨具的導演注入新的能量。恰好岡恩正是最適合的人選,不只是他的才華而已,其境遇恰巧也符合「自殺突擊隊」的反英雄精神。華納甚至允許岡恩完全不必考慮前作的世界觀,可以完全重新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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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岡恩被迫離開迪士尼時,有許多好萊塢評論家斷定他的導演生涯將就此斷送。從大起到大落,岡恩在華納重獲新生,而且他要拍攝的主題,就是一群由罪犯組成的英雄團隊,這些人物過去在DC漫畫與電影當中多是一閃即逝的次要反派,但在自殺突擊隊當中,他們得以扶正為要角,而且有機會闡述他們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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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岡恩眼中,這些人之所以成為反派,或許只是遭遇了誤解,沒有人從他們的角度去端詳過這個世界。就好比那些批評他的人,似乎從來不曾了解他的出身背景,已經當時發文的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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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這都是一群看輕自己的人(指自殺突擊隊成員),這世上有很多人從小就被告知,他們是不重要的、不夠出色的。」岡恩說道:「我想要給全世界有這樣感覺的人一個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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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他為什麼會選擇波爾卡圓點人作為主要人物的原因。一個以波爾卡圓點作為攻擊武器的角色,簡直邊緣到不能再更邊緣。從人人稱羨的英雄到被貶為戀童癖大叔的岡恩,稱自己突然能夠同理這些角色的心情。他說波爾卡圓點人(如附圖)從不會覺得自己就像美國隊長,他絕對是自卑的,而這世上像他一樣的人,大概才是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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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別於之前受雇迪士尼必須面臨的種種限制,岡恩這次獲得了完全的綠燈,可以放入各種粗話與血腥暴力場面,簡直讓他得以「返璞歸真」,重新拾得過去拍攝B級片的活力。他向《Screen Rant》記者坦白說,《自殺突擊隊:集結》的對話對象是成人觀眾,「當你和小孩、老人說話時,你不會開口閉口都F他們」。此外,他也藉此向港產片致敬,稱自己收藏了上百部美國未發行的香港電影錄影帶,而這都是他創作的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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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度落入谷底的岡恩說自己在執導《自殺突擊隊:集結》過程中,反而比過往更相信自己的直覺、自己的創造力,他將之歸功於華納給他的完全自由。另一方面,他也知道這絕對是他的最後一搏,他清楚自己之所以被華納雇用,當然不是因為華納同情他,而是他確實有足夠能力導出一部好戲。如果這一次失敗了,或許之後再無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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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岡恩的覺悟顯然非比尋常,他不只是在做一個商業電影創作,更是想要把自己整個人的價值觀置入在片中。對於一度在道德面向被否定的他來說,更在乎的也許是希望自己獲得認同。在接受《紐約時報》專訪時,他說這部片「好像在傳達我整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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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三月,眼看岡恩仍然獲得接納,迪士尼見風轉舵,與岡恩重修舊好,邀請他繼續執導預計在2023年上映的《星際異攻隊3 Guardians of the Galaxy Vol.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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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被記者戴維.伊茲科夫(Dave Itzkoff)問到自己是不是取消文化的受害者時,岡恩的回覆顯然更謹慎了,不像過去那般毫無顧忌,他暗示取消文化的存在其實是利大於弊,因為這樣才能夠懲罰到像溫斯坦這樣的人。不過他強調也許更重要的是找到一個平衡,而不是不明究理的陷人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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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顧影響自己一生走向創作之路的電影,岡恩點名了1986年出品的《Henry: Portrait of a Serial Killer》,他說人生首次在一部電影當中對一個殺人犯產生了「共鳴」,或者說是同情,就是看了這部作品。岡恩說過去每個人都被教導要與反派角色保持距離,但他當時卻在一部電影當中與反派產生了連結,這種感受對他影響至深。以這個角度來看,《自殺突擊隊:集結》的劇情設計或許是延續了他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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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動我說故事的動力之一,就是在醜陋之中,找到美麗之處。」岡恩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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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mesGunn
毫無才華與能力的人是誰 在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經濟與思考獨立,才能換得決策自由
--在經濟與思考上獨立,才能無懼地做出抉擇。--
女性成為妻子、母親後,有人選擇放棄工作,埋沒才華和夢想;有人因為和社會脫節,逐漸失去生存和思考的能力。
女性在經濟與思考上都獨立,才能享受決策自由。沒有經濟能力依附別人生活,就只能受制於人;無法跟上社會脈動,失去學習與判斷力,則會失去安全感與自信心,難以果決或正確判斷;如此一來,便很難和另一半經營出對等和諧的婚姻關係。
記得小學時,父親帶我去朋友家作客,大家聊得正盡興,叔叔的太太過來開口要孩子的學費和家用,叔叔馬上板起臉來:「前幾天不是才剛拿過錢?」太太只能畏縮恐懼,解釋錢用完的原因,以及「新申請」的錢要用在哪裡。結果叔叔當著我們的面,把一疊千元大鈔丟在地上給太太,那個鈔票撒滿地的畫面,至今我仍記憶深刻且無法忘懷。
我和父親十分震驚,但礙於在別人家裡不好表現出來。父親牽著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時,語重心長地說:「心慧,無論妳長大後嫁給誰,千萬要記住,一定要有賺錢養活自己的能力,不要輕易向丈夫或別人伸手要錢,別過沒有尊嚴的日子。」父親的叮囑,烙印我心。
女人的經濟能力,並非指財富滿盈,而是在沒有誰可以依靠時,還能衣食無虞,過有安全感和有品質的生活。經濟能力可以保障一個人的自尊和自由,有些人買包包、鞋子,要隱瞞或欺騙另一半,說是別人送的禮物或是多年前買的舊物,謊言揭穿時,還要繼續瞎扯這些東西很便宜。只因為花的不是自己賺的錢,連適度的享樂都不敢大方承認,這樣不是活得很委屈嗎?
讓自己開心沒有不對,如果吃一頓高檔料理,可以重新燃起能量繼續戰鬥,有何不可?如果買一個喜歡的包包,足以慰勞工作的辛勞,何樂而不為?重點不是吃什麼、買什麼,而是我們能夠選擇和追求讓自己快樂的方法,無須顧忌他人的看法。有經濟能力,才能讓我們更無懼地做出抉擇。
然而,經濟基礎只是確保了生存條件,如果沒有思考力、心智不強大,徒有財富成就,也只會像搖著一個裝了幾顆彈珠的空罐子,聽起來嘩啦嘩啦熱鬧,內在卻是一片寂寥。
無法獨立思考的人,害怕與群體意見不一致,容易人云亦云,違心做出與真實意願相反的事。我鼓勵自己不斷探索、驗證並勇敢表達觀點與付出行動,自信心和生存能力才能隨之提升。對世界和自我抱持好奇心,不斷學習思考,才能為自己做對決定。
失去生存力和思考力,通常是因為生活過度依附他人,舉例,我先生是個很有方向感的開車好手,婚後因為過度依賴他,我慢慢變成一個路癡。他開車時我坐在旁邊,眼睛雖然睜著,大腦卻從來沒有運作也沒在認路,久而久之,對道路完全沒有概念,這就是一種失能。假設我有個欠缺方向感的先生,坐在他身邊的我,基於生存的本能得學習認路,說不定我還能成為人腦導航系統呢!
依賴會讓人失能,也浪費了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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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
《#人生有所謂_決斷無所畏》
電通集團CEO唐心慧分享如何做好決定,告別糾結人生!(附「練出決斷力」引導式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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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心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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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好:
這是今天(9/1)晚上9點半贈書直播我要討論的書,抽書三本,歡迎參與。
我常談心靈,但我沒忘了擁有物質是在資本主義社會生存的必要條件。所以我經常性地提到「經濟獨立」,而經濟獨立,可以緩解許多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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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說這句話,各位再把這句話對照作者的書名。各位可能會發現,我即便跟作者所處的產業相當不同,個性也迥異,可是我有很多概念,都已經寫在了作者的書裡,只是我們各自選擇了不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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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才華與能力的人是誰 在 文茜的世界周報 Sisy's World News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推薦閲讀:撤退阿富汗🇦🇫倒數第五天:這次他不是記者,他是加入逃離的難民》
* 一名阿富汗記者 Bilal Sarwary 眼中的阿富汗二十年悲歌:(BBC精選)
我們國家的風景,是謊言,在靜䀄的天空下,殺戮始終蠢動。
塔利班在 2001 年被推翻,他的國家發生了轉變。
但在他看來,美國錯過了試圖帶來持久和平的機會。
過去兩周,他的家鄉發生了可怕的轉折,他自己的生命也處於危險之中。
⋯⋯⋯⋯以下為阿富汗記者Bilal的文章:
2001 年,我在巴基斯坦白沙瓦的明珠飯店擔任地毯銷售員,度過了平凡的一天。
我永遠不會忘記當我在銷售地毯時,無意中瞥了一眼電視,親眼目睹了一架客機駛入紐約世貿中心的戲劇性鏡頭:然後第二架飛機,最後另一架飛機撞上五角大廈。
我知道,我們的生活永遠不會一樣了。
國際注意力立即集中阿富汗,執政的塔利班被指控為恐攻主謀賓拉登和他的基地組織提供庇護。
就在第二天,飯店大廳突然擠滿了數百名外國媒體工作人員,他們迫切需要會說英語的阿富汗人,在他們越過附近邊境進入阿富汗時,協助他們擔任翻譯。
我接受了這個提議,從此以後我沒有停止這份工作。
我小時候並未在阿富汗生活——1990 年代蘇聯軍隊撤退時,我們全家逃離內戰。時隔多年,當我第一次再次進入喀布爾時,我震驚地發現我的故鄉如廢墟,建築物變成瓦礫和扭曲的金屬。
所有城市歡樂喧囂的跡像都消失了。
人民如此貧窮,如此恐懼。
我最初在阿布扎比電視台工作,並與其他五名記者一起住在洲際飯店。每天早上醒來,籠罩於恐懼的陰霾中,因為喀布爾已成為美國空襲的主要目標。
我看到基地組織特工和塔利班從我們飯店空中、大廰裡來來往往,我看到他們在附近的街道上閒逛。
爆炸聲響徹夜空,我當時想:我們的飯店會不會是下一個轟炸目標?
然後,12 月初的一個早晨,塔利班消失了。
幾個小時之內,人們再次在理髮店外排隊剪鬍鬚。有節奏的阿富汗音樂再次於街道響起,填補爆炸留下的真空。
阿富汗在那天早上,好似重生了。
從那一刻起,我密切參與觀察阿富汗人的第一手生活,當他們恢復日常生活時,我不再是一名翻譯,而是身為一名記者。
從東面的 Tora Bora 到 Paktia 的 Shai Koat 戰役,我親眼目睹了塔利班被推翻。
塔利班戰士消失於山區農村地區,他們的領導人逃往巴基斯坦。回想起來,這是一個錯失的機會,那是美國應該與塔利班坐下來討論和平協議的時候。
我看到曾經信奉塔利班統治的民眾,真正願意放下武器,重新開始他們的生活。
但美國人不希望那樣。
在我的報導生涯中,包括我和許多其他阿富汗人都認為:美國的動機是在 9/11 事件之後,進行報復。
隨後的幾年更是一連串的政策錯誤。
貧窮而無辜的阿富汗村民,遭到美軍轟炸或拘留。阿富汗政府支持美國人在各山區作戰,於是在政府與人民之間,造成了可怕的鴻溝。
我清楚地記得在喀布爾和加德茲之間的高速公路上,美國人錯誤地逮捕並拘留了一位名叫賽義德·阿巴辛的出租車司機的事件。
他的父親 Roshan 先生年事已高,是 Ariana 航空公司的僱員。在我們揭露資訊錯誤後,阿巴斯先生最終獲釋。
但其他人並沒有那麼幸運。
美國人堅持採取強硬手段,在阿富汗平民中造成了過多的生命損失。為了盡量減少美軍的傷亡,他們使用炸彈和無人機。當炸彈和無人機被放在戰爭武器的優先位置時,代表許多無辜民眾會死亡。因為無人機分不清誰是塔利班,誰是平民?
於是對美國人的信任,日月削弱,雙方和平談判的希望也逐漸消退。
阿富汗可能會變成什麼樣子?我也有過短暫的樂觀情緒。
我曾經可以在開闊的道路上行駛數千公里,不必擔心死亡。
在深夜或清晨,從喀布爾開車至霍斯特省和帕克蒂卡省的偏遠村莊,我平安穿越阿富汗那些美到驚人的山谷、湖泊、鄉村。
2003年是轉折點。
那一年,美國侵略伊拉克,這激怒了99%信奉伊斯蘭教的阿富汗平民。
起義者開始以新的力量進行反擊。
我清楚地記得某一個日子。那一天,一枚巨大的卡車炸彈刺穿了喀布爾的心臟,震動了這座城市,震碎了窗戶。
我是第一批到達現場的記者之一,我對自己目睹的一切感到震驚。這是我第一次親眼明瞭什麼將成為阿富汗人民的新常態,一種生活中不得不承受的事實——屠殺、肉體和死屍散落濺滿鮮血的阿富汗土地上。
之後,情況變得更糟。
後來我們才漸漸明白,在市中心發生針對阿富汗軍隊、外國軍隊和手無寸鐵的平民的卡車炸彈和自殺式襲擊,只是標誌著這場殘酷悲劇的序幕。
作為回應,美國人升級了對空襲的依賴,這一次他們擴大了對塔利班清掃的目標清單——結果是所謂反恐包括了轟炸阿富汗農村地區的婚禮和葬禮。
阿富汗人開始將天空視為恐懼之源。
凝視日出、日落、星星,成為靈感來源的日子,已一去不復返。
在前往坎大哈市附近鬱鬱蔥蔥的綠色 Arghandab 河谷的旅行中,我渴望看到阿富汗最著名的石榴。
但我抵達時,紅色流淌的是當地居民的鮮血,而不是石榴果實。
我所看到的是阿富汗許多農村地區發生的事,只是整個阿富汗戰爭的一個縮影。
塔利班已將他們的戰士推入山谷,但政府軍正竭盡全力將他們擊退。山谷地區的控制權在雙方軍事力量之間拉鋸,無辜的阿富汗平民被夾在中間。受傷、癱瘓、或是死亡。
那一天,我細數了 共33 次美軍的空襲。
而之後我已經數不清塔利班發動的自殺式汽車炸彈襲擊的次數了。
房屋、橋樑和果園,都被炸毀了。
美國的許多空襲都是由虛假情報導致的:這些情報往往由一些想要在村莊解決自私的阿富汗個人領導權或土地糾紛的人所提供。
美國地面部隊和阿富汗人之間日益缺乏信任,這使美軍已無法從謊言中分辨真相。
塔利班就在這些謊言所製造的美軍攻擊中,使阿富汗人開始反對政府,也成為招募聖戰士的沃土。
就在此時期(2001 年至 2010 年),阿富汗的 9/11 一代——那些已獲得印度、馬來西亞、美國和歐洲留學機會的年輕阿富汗人——回來加入阿富汗的重建工作。
這個新世代本來希望成為偉大民族復興的一部分:結果完全相反,他們發現自己面臨著難以接受的挑戰。他們熱情地回到家鄉,但他們看到的是美國人扶植的新軍閥,他們看到的是政府腐敗盛行。
我們國家的風景,是騙人的謊言。
美麗的山谷、陡峭的山峰、蜿蜒的河流和小村莊,很容易讓旅人驚嘆。
但它呈現出的和平形象並沒有給阿富汗人帶來任何和平。
阿富汗人在自己的家中,沒有安全感,無法找到安寧。
大約四年前,我在瓦爾達克省的一個小村莊參加婚禮。夜幕降臨,人們聚集,星空下享受食物。天空如此晴朗,但突然間,爆發出轟隆隆的無人機和飛機的聲音。很明顯,附近正在進行手術式飛彈空襲攻擊。
厄運降臨婚禮派對上。
那天晚些時候,我發現自己與一名塔利班戰士的父親分享了 Kabuli pilau、麵包和肉,他詳細描述了兒子如何在赫爾曼德省被殺的。他的兒子只有 25 歲,留下了一個寡婦和兩個年幼的孩子。
父親帶著憂鬱的驕傲解釋,雖然他只是一個卑微的農民,但他的兒子是一個有才華的戰士,他相信人民應該為不同的生活而戰。
我啞口無言。
在這個老人的臉上,我看到的只有痛苦和悲傷。
在塔利班的控制下,音樂是不被允許的,即使在婚禮上也是如此。
相反,所有的村民聚會,都充斥著這些悲傷故事的交換。
人們常常忽視塔利班的成員是誰:他們有寡婦、失去兒子的父親,以及因美軍轟炸,而被炮彈攻擊癱瘓的年輕人。
當我問這位塔利班戰士的父親想要什麼時,他的眼裡充滿了淚水,他說:“我要結束戰鬥。夠了。我知道失去兒子的痛苦。我知道阿富汗必須有一個和平進程,必須停火。”
我的喀布爾辦公室,距離一家大型軍事醫院只有幾公里。
來自我的家鄉庫納爾省的朋友、家人和熟人,經常要求我陪他們去醫院,以確認阿富汗國家安全部隊成員親屬的屍體。
有時候,我覺得我所在省份眾人的心,已經被這些棺材的重量壓垮了。
當美國川普總統政府2019年在多哈開始與塔利班談判時,我們最初也滿懷希望。阿富汗渴望全面和永久停火,談判被視為唯一途徑。
我和數以百萬計的阿富汗人一樣,在我有生之年從未見過我的國家和平。
沒過多久,我們的夢想就破滅了。
很明顯,和平會談只是塔利班為了利用戰場上的勝利,再下一城:它不是試圖就和平願景達成一致。
從阿富汗人的角度來看,這個和平協議毫無意義且充滿著被出賣感。
2020年美國人從監獄中釋放了 6,000 名塔利班戰士和指揮官,這些士兵和指揮官被釋放,以交換塔利班願意實現可信和有意義的和平以及永久停火。
但那從未發生過。
相反,和平進程在令人心碎的高調暗殺中,蒙上了陰影。
我們國家一些來自媒體、法律部門和司法部門的最有能力的人士,一個又一個在家門口被莫名殺害。
就在美國人和塔利班進行談判的時候,我記得一位當地警察局長在一場戰爭委員會會議中突然站起來,指責美國人通過與敵人交談,放棄阿富汗軍隊。 “他們在背後捅了我們一刀,”他生氣地說。
像許多阿富汗人一樣,他與美國近二十年的關係,也陷入了痛苦之中。
我以前的一個同學是塔利班成員,我們年齡相仿。在過去的 20 年裡,儘管他堅持不同的意識形態,但我們仍繼續交談。
但最近,我在婚禮上看到了他,我可以看到他的態度是如何變硬變壞的。我看到並感受到了這場衝突,如何真正分裂了阿富汗人。
當我們見面時,我們幾乎無法交談。他不是我在白沙瓦的記憶中,那個打板球和用多汁的橙子塞滿我們臉的同學。
他個人的故事又是另一個阿富汗人深深的失落之一。
他的兄弟、父親和叔叔,在一次美軍因虛假情報和當地塔利班小規模對抗的突襲中,平白無故喪生。
十多年來,阿富汗累積的悲痛與殘酷,使和平成為太遙遠的夢。
最近幾週,我報導了落入塔利班的首府喀布爾,當地大規模投降,無人反抗。
但起初我還認為塔利班無法進入喀布爾,並無從接管這座城市。
我記得事情發生的前一個晚上,我採訪過的政府官員,仍堅信他們可以在美國空襲幫助下,繼續控制喀布爾。
美國的空軍沒有出現。
也有人預測權力會從和平過渡到包容性政府。
但當前總統加尼乘著直升機離開,一切皆成幻影。
塔利班突然進入這座城市。
空氣中瀰漫著恐懼——人們非常害怕看到他們,回來了。
最後,我被告知我的生命處於危險之中。
我換了兩件衣服,和我的妻子、我的寶貝女兒和我的父母一起被帶到一個秘密地點。
這是一座我非常熟悉的城市——每一寸土地,我都如此熟悉,我屬於這個城市,我真是難以置信竟然沒有一個地方對我而言,是安全的。
我想到了我的女兒索拉——她的名字意思是“和平”——我想到我們曾經許諾給她的未來,已經破敗不堪,這簡直是毀滅性的。
當我前往機場時,有人提醒我,這是我生命中第二次離開阿富汗。
我到達那裡,多年工作的回憶再次讓我不知所措——那應該只是我作為記者前往戰爭前線的旅行吧!
然後我看到所有在機場的人,這些家庭都排隊想逃跑。
他們是埋葬夢想和抱負一代的阿富汗人。
但這一次,我不是來報導這個故事的:我是來加入他們的。
Bilal Sarwary: 'The plane hit the tower and all our lives changed' https://www.bbc.co.uk/news/world-south-asia-58071592
—圖片:阿富汗瓦罕走廊美景,阿富汗進入新疆的唯一通道,玄奘取經來回經過的地方。走廊三分之二在阿富汗境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