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語錄.梔子花》
*從結尾開始講一個故事,似乎頗為奇怪,但所有的結尾,亦是開端。
—陳文茜
* * 我們越認識無常,越會珍惜擁有。
你會發現活在天地間,不論親疏遠近,每一個與你相逢的人都是值得珍惜的。
可是也不要過度執著,所以要在「愛」裏面學會「忘」,在「深情」裏學會「不躭溺情」、不陷溺於感情。
不要太在意、太執著於情感的形式,同時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的「心」和「身」上。—陳文茜
* 《為什麼昨夜我夢見了你》
為什麼昨夜我夢見了你?
此刻清晨灰光推拂著鬢髪,
記憶正中要害,像耳光打在臉上;
用肘撐起,我凝視窗上的白霧。
這麼多我以為已經忘掉的事,
重回我心中,卻帶著陌生的味道
像信件到達,而收信人很多年前,已離開這個房屋。—-菲利普·拉金
* 寂靜把夕陽伸入了大樹,然後我們的夢,在此相逢。
此刻喧囂的世界隨夢飄散,山居樹下如置身一座天堂,美不勝收。
夢中醒來,四周無人,卻如畫。—陳文茜
* 請給我一滴淚水,輕輕流過我的臉。
我想學習憂傷,我不想長大才驚覺這個世界原來那麼薄涼。
如果我已學會了也習慣了淡淡的流淚,或許有一天免不了傷心的時候,就把它當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流下淚水,輕輕地釋放,輕輕地走過。未來我早已知道人生傷心本難免,而我已學會如何把它當平常。—-陳文茜
*我見過荒原澤地和多風山岡的破曉和黃昏,
那種莊嚴和絢麗,像古老悠緩的西班牙旋律;
我見過給我們帶來了盛開水仙的四月女神,
她帶來蓬勃滋生的草和輕柔溫暖的四月雨。
我聽過花開時節的歌唱和古老的海上歌謠,
曾在飽孕海風的白帆下眺望過奇島和異鄉;
上帝允諾我欣賞的佳音和美色中,最數嬌嬈是她的聲音、秀髮、眼睛和彎彎紅唇的俏模樣。
—-John Masefield,1878—1967英國詩人、作家。
* 影子其實是實體
夢境才是人生
左邊其實是右邊
黑夜才是白晝
黑黝的天空
星辰整夜醒著
此時,海洋深邃
我把若隱若有的情感
偷偷藏在波淘洶湧的浪中
它那麼巨大
我的愛因此可以奔放
不為人知
隨著潮水
湧上海灘
淡淡的
留下一道㾗跡
白天
它再度變身
偽裝成祝福
—陳文茜
* 世界的約定
[日]谷川俊太郎
晃動在淚水深處的微笑
是亙古以來世界的約定
即便現在孤身一人
今天也是從兩個人的昨天中誕生
仿若初次的相逢
回憶中沒有你的蹤影
你化作微風輕撫我的面頰
世界的約定
在陽光斑駁的下午分別後
並沒有終結
即便現在孤身一人
明天也沒有盡頭
你讓我懂得
潛伏在夜裡的溫柔
回憶中沒有你的蹤影
你永遠活在
溪流的歌唱
天空的蔚藍和花朵的馨香中
*《水邊》—普呂多姆
坐在那流淌的水波旁邊,他們倆人
看著河水流過;
如果天上飄過一朵雲彩,
他們倆人
看著雲彩飄過;
天際的茅屋上要是炊煙冒起,
看著炊煙裊裊;
周圍若有幾朵鮮花芬芳撲鼻,
聞著芬芳繚繞;
蜜蜂品嘗的果子如誘人嘗新,
那就嘗嘗滋味;
如果鳥兒鳴囀,樹林靜靜傾聽,
便聽鳥語歡悅……
垂柳樹下水聲潺潺,悅耳美妙,
傾聽流水細語;
只要這夢幻在綿延,就不感到
時間還在延續;
如果只對互相愛慕抱著滿腔激情,
這樣的愛,多麼深沈;
對世間的爭吵煩囂他們毫不掛心,
也就充耳不聞;
面對可厭事物,唯有他們幸福,
互不感到厭棄;
面對萬物逝去,感到愛情如故,
絲毫沒有消逝!
蘇利· 普呂多姆(Sully Prudhomme,1839—1907)
* 字在畫中,畫在字中,一本書延伸太多的回憶及友情。
一幅畫裱框起來,是紀念,也是昔日的惆悵。
框得住的是我們早已知道的結局,框不禁的是你命運中早已註定的恆長嘆息。—-陳文茜
*在我成為灰燼之前,我想擁抱你,如擁抱滿天星斗。
願我走的時候,往事如星空,心也如星空。
最後我看到的光,不是一片黑暗,而是你的眼⋯⋯閃閃發亮的星斗。—-陳文茜
* 對於生病的我,此時生命倒數的鐘聲,已響起!
它輕輕地,落在我的身上,肩上,臉上,一分一秒,滴滴答答。鐘聲像是同情,像是嘲諷生命,每一次到點的敲打聲,都是提醒。
我的一生已如擱淺的小舟,快被吹近岸邊,那裡遠望似乎沒有等待之人,似乎又有個恍忽的身影。此時我會怕――怕潮近時看清真相,也怕潮來時又把我送回那失去彼此的大河 。
於是與其執著思困憂傷,不如淡忘於孤獨的航行,於風浪的隱喻,於戰地鐘聲下的純情。
等再相逢時,有了一點驚喜。
花謝,不必悲。浪止,沒有痛。—-陳文茜
* 生活中有一些事確實沈重,但你可以讓它變得輕一點。—陳文茜
* 當世界停了,別忘了,還有自己的小日子。—-陳文茜
* 突然,已四十八歲的邱吉爾一再落選。二十六歲莫名其妙已是政治明星,順利當選國會議員的他,四十歲遭遇人生第一次軍事挫折,四十八歲時又被老百姓正式拋棄。當時邱吉爾已重返保守黨,但仍然再一次落選。直到五十歲時,工黨政府倒台,那一次選舉保守黨正式提名了他,他才又當選,回到議會,並被任命為財政大臣。
但擔任財政大臣的角色,他不只不出色,而且差點因為他的固執把英國搞垮。經濟學裡有一段歷史非常有名,就是「我不承認英國不行, 自然也不承認英鎊不行」。這是邱吉爾頑強的拿英國的外匯存底與全世界的錢對抗,尤其美元,只為了維持住英鎊的地位,結果英鎊像自由落體般跌落。
其實英國在一次大戰之後,本來就已經沒有經濟實力,但邱吉爾還要硬撐面子:不承認美國徹底超越英國了。
當時,美國的帝國大廈Empire State Building已著手建造,美國在經濟上所向無敵,邱吉爾還想鞏固英鎊做為世界貨幣的地位, 當然他失敗了。英國因此損失非常多的外匯存底和黃金,皆因這位固執的財政大臣。
後來,英國再大選,邱吉爾自然失去財政大臣的職位。
從這件事我們得到的經驗是什麼?一個人不擅長的事最好不要去做,儘管你的名字叫邱吉爾。
人的命運可能從幸運開始,到了中年在挫折中結束。邱吉爾五十五歲的時候財政大臣當得很糟,從此離開政府長達十年之久,而且一直都坐在下議院最後一排。那時候不只英國經濟大蕭條,極端混亂,二次世界大戰也即將到來。
邱吉爾到美國旅行,本來想去散散心,不料在美國又遇到一場大車禍。
所以英國歷史學家約翰• 泰勒John Tyler說:「一九三五年的邱吉爾,怎麼看都是一個沒有前途的人。」
但是,當人遇到挫折的時候,也是做準備的時候。當時的邱吉爾比任何人都認真研究德國,認真看待大蕭條,認真看待希特勒的崛起,了解什麼是納粹主義。
所以後來當上英國首相,領導英國在二戰中面對希特勒時,他頑強的絕不參與「綏靖方案」因為他太了解什麼叫做希特勒主義。—-《文茜説世紀典範人物》
—-得果東法師四字教誨:平安自在。雨前剪下滿花園的梔子花,置於室內。香氣撲鼻,自在安詳。換了一個心情,也換下牆上的書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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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倉房的怪癖】
前陣子看了之前的一部韓國電影《燃燒烈愛》,後來在找相關討論時,才發現是由村上春樹的短篇小說〈燒倉房〉改編。
以村上的風格來說,這部短篇小說的隱喻算是比較明顯的。雖然最後還是留下懸念,但讀者大都能猜到,故事的最後可能是發生了什麼事。
所以發生了什麼呢?來看看這部〈燒倉房〉吧。
-
燒倉房 / 村上春樹
三年前,我和她在一個熟人的婚禮上相遇,要好起來。年紀我和她幾乎相差一輪,她20,我31。但這不算什麼大問題。當時我傷腦筋的事除此之外多的是。老實說,也沒工夫一一考慮什麼年齡之類。她一開始就壓根兒沒把年齡放在心上。我已結婚,這也不在話下。什麼年齡、家庭、收入,在她看來,都和腳的尺寸聲音的高低指甲的形狀一樣,純屬先天產物。總之,不是考慮便能有對策那種性質的東西。
她一邊跟一位有名的某某老師學默劇,一邊為了生計當廣告模特。不過,因她嫌麻煩,時常把代理人交待的工作一推了之,所以收入實在微乎其微。不足部分似乎主要靠幾個男人好意接濟。當然具體情況我不清楚,只是根據她的語氣猜想大概如此。
話雖這麼說,可我並非暗示她為錢而同男人睡覺什麼的。偶爾或許有類似情況。即使真有,也不是本質性問題。本質上恐怕單純得多。也正是這種無遮無掩不拘一格的單純吸引了某一類型的人。在她的單純面前,他們不由想把自己心中盤根錯節的感情投放到她身上去。解釋固然解釋不好,總之我想是這麼回事。依她的說法,她是在這種單純的支撐下生活的。
當然,如此效用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這同「剝橘皮」是同一道理。
就講一下「剝橘皮」好了。
最初認識她時,她告訴我她在學默劇。
我「哦」了一聲,沒怎麼吃驚。最近的女孩都在搞什麼名堂。而且看上去她也不像是一心一意磨練自己才能的那種類型。
而後她開始「剝橘皮」。如字面所示,「剝橘皮」就是剝橘子的皮。她左邊有個小山般滿滿裝著橘子的玻璃盆,右邊應該裝橘皮的盆—這是假設,其實什麼也沒有。她拿起一個想像中的橘子,慢慢剝皮,一瓣一瓣放入口中把渣吐出。吃罷一個,把渣歸攏一起用橘皮包好放入右邊的盆。如此反復不止。用語言說來,自然算不了什麼事。然而實際在眼前看十分、二十分鐘—我和她在酒吧高臺前閒聊時間裡她一直邊說邊幾乎下意識地如此「剝橘皮」—我漸漸覺得現實感被從自己周圍吮吸掉。這實在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心情。過去艾科曼在被送上以色列法庭時,有人建議最合適的刑法是將其關進密封室後一點點將空氣抽去。究竟遭遇怎樣的死法,詳情我不清楚,只是驀然記起這麼回事。
「你好像滿有才能嘛。」我說。
「哎喲,這還不簡單,哪裡談得上才能!總之不是以為這裡有橘子,而只要忘掉這裡沒橘子就行了嘛,非常簡單。」
「簡直是說禪。」
我因此中意了她。
我和她也不是常常見面。一般每月一回,頂多兩回。我打電話給她,約她出去玩。我們一起吃飯,或去酒吧喝酒,很起勁地說話。我聽她說,她聽我說。儘管兩人之間幾乎不存在共同話題,但這無所謂。可以說,我們已經算是朋友了。吃喝錢當然全由我付。有時她也打電話給我,基本是她沒錢餓肚子的時候。那時候她的確吃很多,多得叫人難以置信。
和她一起,我得以徹底放鬆下來。什麼不情願幹的工作啦,什麼弄不出頭緒的雞毛蒜皮小事啦,什麼莫名其妙之人的莫名其妙的思想啦,得以統統忘卻腦後。她像是有這麼一種本事。她所說的話沒有什麼正正經經的含義,有時我甚至只是哼哈作答而幾乎沒聽。而每當側耳傾聽,便仿佛在望遠方的流雲,有一股悠悠然的溫馨。
我有跟她說了不少。從私人事情到泛泛之論,都可以暢所欲言。或者她也可能同我一樣半聽不聽而僅僅隨口符合。果真如此我也不在乎。我希求的是某種心緒,至少不是理解和同情。
兩年前的春天她父親心臟病死了,一筆稍微湊整的現金歸她所有。至少據她說來是這樣。她說想用這筆錢去北非一段時間。何苦去北非我不清楚,正好我認識一個在阿爾及利亞駐京使館工作的女孩,遂介紹給她。於是她去了阿爾及利亞。也是因勢之所趨,我到機場送她。她只拎一個塞有替換衣服的寒傖的波士頓旅行包。外表看去,覺得她與其說去北非,不如說是回北非。
「真的返回日本?」我開玩笑問道。
「當然返回呀!」她說。
三個月後她返回日本。比走時還瘦了三公斤,曬得黑漆漆的,並領回一個新戀人,說兩人是在阿爾及利亞一家餐館相識的。阿爾及利亞日本人不多,兩人很快親密起來,不久成了戀人。據我所知,此人對她是第一個較為正規的戀人。
他二十七八歲,高個子,衣著得體,說話斯斯文文。表情雖不夠豐富,但長相基本算是漂亮那類,給人的感覺也不壞。手大,指很長。
所以瞭解這麼詳細,是因為我去機場接兩人來著。突然有電報從貝魯特打來,上面只有日期和飛機航班。意思像是要我接機。飛機一落地—其實由於天氣不好飛機誤點四小時之久,我在咖啡屋看了四本週刊—兩人便從艙門挽手走出,儼然一對和和美美的小夫妻。她將男方介紹給我。我們幾乎條件反射地握手。一如在外國長期生活之人,他握得很有力。之後我們走進餐館。她說她橫豎得吃蓋澆飯,我和他喝啤酒。
他說他在搞貿易。什麼貿易卻沒說。至於是不大喜歡談自己的工作,還是怕談七來只能使我無聊故而客氣不談,情由我不得而知。不過老實說,對於貿易我也不是很想聽,就沒特意打聽。由於沒什麼好談的,他講起貝魯特治安情況和突尼斯的上水道。看來他對北非到中東的局勢相當熟悉。
吃罷蓋澆飯,她大大打個哈欠,說困了,樣子簡直像當場就能睡著似的。忘說了,她的毛病就是不管什麼場所都困。她提出用計程車送我回家,我說電車快自己坐電車回去。搞不清自己是為什麼特意來的機場。
「能見到你真高興。」他懷有歉意似的對我說。
「幸會幸會。」我也回道。
其後同他見了幾次。每當我在哪裡同她邂逅,旁邊肯定有他。我和她約會,他甚至開車把她送到約會地點。他開一輛通體閃光的銀色德國賽車。對車我幾乎一無所知,具體無法介紹,只覺得很像費裡尼黑白電影中的車,不是普通工薪人員所能擁有的。
「肯定錢多得不得了。」一次我試探她。
「是的。」她不大感興趣似的說,「肯定是的,或許。」
「搞貿易能賺那麼多?」
「搞貿易?」
「他那麼說的,說是搞貿易工作。」
「那麼就是那樣的吧。不過……我可不太清楚的。因為看上去他也不像怎麼做事的樣子,總是見人,打電話。」
這簡直成了菲茨傑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我想。做什麼不知意,反正就是有錢,謎一樣的小夥子。
十月間一個周日下午,她打來電話。妻一清早就去親戚家了,只我自己在家。那是個天氣晴好的愜意的周日,我邊望院子裡樟樹邊吃蘋果。僅那一天我就吃了七個蘋果。我不時有這種情況,想吃蘋果想得發瘋。也許是一種什麼預兆。
「就在離你家不遠的地方,兩個人馬上去你那裡玩好麼?」她說。
「兩個人?」我反問。
「我和他呀。」
「可以,當然可以。」我回答。
「那好,30分鐘後到。」言畢,她掛斷電話。
我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呆,去浴室沖淋浴刮鬍子。等身體風乾時間摳了摳耳朵。也思忖是不是該理一下房間,終於還是作罷。因為統統理好妥當時間不夠用,而若不能統統理好妥當就莫如乾脆不動為好。房間裡,書籍雜誌信件唱片鉛筆毛衣到處扔得亂七八糟,但並不覺得怎麼不乾淨。剛結束一件工作,沒心思做什麼。我坐在沙發上,又看著樟樹吃個蘋果。
兩點多時兩人來了。房間傳來賽車刹車聲。出門一看,見那輛有印象的銀色賽車停在路上。她從車窗探出臉招手。我把車領到後院停車位那裡。
「來了。」她笑吟吟地說。她穿一件薄得足已窺清楚乳峰形狀的短衫,下面一條橄欖綠超短裙。
他穿一件藏青色輕便西服,覺得與以前見面時印象多少有所不同—至少是因為他長出兩天左右的鬍鬚。雖說沒刮鬍鬚,但在他全然沒有邋遢感,不過陰翳約略變濃一點罷了。下了車,他馬上摘下太陽鏡,塞進胸袋。
「您正休息突然打擾,實在抱歉。」他說。「哪裡,無所謂。每天都算休息,再說正一個人閑得無聊呢。」我應道。
「飯食帶來了。」說著,他從車座後面拿出一個大白紙袋。
「飯食?」
「也沒什麼東西。只是覺得星期天突然來訪,還是帶點吃的合適。」他說。
「那太謝謝了。從早上起就光吃蘋果了。」
進了門,我們把食物攤在桌子上。東西相當可觀:烤牛肉三明治、沙拉、熏鮭魚、藍漿果冰淇淋,而且量也足夠。她把東西移往盤子時間裡,我從冰箱取出白葡萄酒拔出軟塞。儼然小型宴會。
「好了,好吧,肚子餓壞了。」以久饑腸轆轆的她說。
我們嚼三明治,吃沙拉,抓熏鮭魚。葡萄酒喝光後,又從冰箱拿啤酒來喝。我家冰箱惟獨啤酒總是塞得滿滿的。一個朋友開一家小公司,應酬用的啤酒券剩下來就低價格分給我。
他怎麼喝臉都毫不改色。我也算是相當能喝啤酒的。她也陪著喝了幾瓶。結果不到一個小時空啤酒罐就成排成行擺滿桌面。喝得相當可以。她從唱片架上挑出幾張,放在自動轉換唱片的唱機上。邁爾斯·迪巴思的《空氣精靈》傳到耳畔。
「自動轉換唱片的唱機—你還真有近來少見的東西。」他說。
我解釋說自己是自動轉換唱機迷。告訴他物色好的這類唱機相當不易。他彬彬有禮儀地聽著,邊聽邊附和。
談了一會唱機後,他沉默片刻。然後說:「有煙草葉,不吸點兒?」
我有點猶豫。因為一個月前我剛戒煙,正是微妙時期,我不清楚這時吸大麻葉對戒煙有怎樣的作用。但終歸還是決定吸了。他從紙袋底部掏出包在錫紙裡的黑煙葉,放在捲煙紙上迅速卷起,邊角那兒用舌頭舔了舔。隨即用打火機點燃,深深吸幾口確認火著好後轉給我。大麻葉品質實在是好。好半天我們一聲不響,一人一口輪流吸著。邁爾斯·迪巴思終了,換上約翰·施特勞斯的圓舞曲集。搭配莫名其妙,不過不壞。
吸罷一支,她說困了。原本睡眠不足,又喝了三瓶啤酒吸了大麻的緣故,她確實說困就困。我把她領上二樓,讓她在床上躺下。她說想借T恤。我把T恤遞給她。她三兩下脫去衣服只剩內衣,從頭頂一下子套進T恤躺下。我問冷不冷時,她已經噝噝睡了過去。我搖頭下樓。
客廳裡她的戀人已卷好第二支大麻。小子真是厲害。說起來我也很想鑽到她旁邊猛猛睡上一覺。卻又不能。我們吸第二支大麻。約翰·施特勞斯的圓舞曲仍在繼續。不知為何,我竟想起小學文藝匯演上演的劇來。我演得是手套店裡的老伯,小狐狸來店找老伯買手套。但小狐狸帶來的錢不夠。
「那可不夠買手套噢。」我說。角色有店不地道。
「可我媽媽冷得不得了,都紅紅的凍裂了。求求您了。」小狐狸說。
「不成,不行啊。攢夠錢再來。那樣……」
「……時常燒倉房。」他說。
「失禮?」我正有點心不在焉,恍惚自己聽錯了。
「時常燒倉房。」他重複道。
我看著他。他用指尖摩挲打火機花紋,爾後將大麻狠狠吸入肺裡憋10秒鐘,再徐徐吐出。煙圈宛如actoplasm(心靈科學上假設由靈媒釋放出的一種物質)從他口這飄散出來。他把大麻轉遞給我。
「東西很不錯吧?」他問。
我點頭。
「從印度帶來的,只選特別好的。吸這玩藝兒,會莫名其妙想起好些事來。而且都是光和氣味方面的。記憶的質……」說到這裡,他悠悠停了一會,尋找確切字眼似的輕打幾個響指。「好像整個變了。你不這麼認為?」
「那麼認為。」我說。我也恰好想起文藝匯演時舞臺的嘈雜和做背景用的厚紙板上塗的顏料味兒。
「想聽你講講倉房。」我說。
他看我一眼。臉上依然是沒有堪稱表情的表情。
「講可以麼?」他問。
「當然。」
「其實很簡單。澆上汽油,扔上擦燃的火柴,看它忽地起火—這就完事了。燒完15分鐘都花不上。」
「那麼,」我銜住煙在口,竟找不出下一個詞來。「幹嗎燒倉房呢?」
「反常?」
「不明白。你燒倉房,我不燒倉房。可以說這裡有顯而易見的差別。作為我,較之是否反常,更想弄清這差別是怎麼個東西。再說,倉房是你先說出口的。」
「是啊,」他說,「的確如你所說。對了,可有拉比·沙卡爾的唱片?」
沒有,我說。
他愣怔了一會。其意識仿佛拉不斷扯不開的橡膠泥。抑或拉不斷扯不開是我的意識也未可知。
「大約兩個月燒一處倉房。」他說,繼而打個響指,「我覺得這個進度最合適不過。當然我指的是對我來說。」
我不置可否地點下頭。進度?
「燒自家倉房不成?」我問。
他以費解的眼神看我的臉。「我何苦非燒自家倉房不可呢?你為什麼以為我會有幾處倉房?」
「那麼就是說,」我說,「是燒別人的倉房嘍?」
「是的,」他應道,「當然是的,別人的倉房。所以一句話,這是犯罪行為。如你我在這裡吸大門,同屬犯罪行為。」
我臂肘拄在椅子扶手上不做聲。
「就是說,我是擅自放火燒所以的別人的倉房。當然選擇不至於發展成嚴重火災 來燒。畢竟我並非存心捅出一場火災。作為我,僅僅是想燒倉房。」
我點下頭,碾死吸短的大麻。「可一旦給逮住就是問題喲。到底是放火,弄不好可能吃刑罰的。」
「哪裡逮得住!」他很自若地說,「潑上汽油,擦燃火柴,轉身就跑,從遠處用望遠鏡慢慢欣賞。根本逮不住。何況燒的不過是小得不成樣子的倉房,員警沒那麼輕易出動。」
其言或許不差,我想。再說,任何人都不至於想道如此衣冠楚楚的開外國車的小夥子會到處燒人家倉房。
「這事她可知道?」我指著二樓問。
「一無所知。說實話,這事除你,沒對任何人講過。畢竟不是可以對誰都講的那類事。」
「為什麼講給我聽呢?」
他筆直伸出左手指,蹭了蹭自己的臉頰,發出長鬍鬚沙沙作響那種乾澀的聲音,如小蟲子爬在繃得緊緊的薄紙上。「你是寫小說的,可能對人的行動模式之類懷有興趣,我想。並且猜想小說家那種人在對某一事物做出判斷之前能夠先原封不動地加以賞玩。如果賞玩措辭不合適,說全盤接受也未嘗不可。所以講給了你。也很想講的,作為我。」
我點頭。但坦率地說,我還真不曉得如何算是全盤接受。
「這麼說也許奇怪,」他在我面前攤開雙手,又慢慢合在一起,「我覺得世上好像有很多很多倉房,都在等我點火去燒。海邊孤零零的倉房,田地中間的倉房……反正各種各樣的倉房。只消15分鐘就燒得一乾二淨,簡直像壓根兒不存在那玩藝兒。誰都不傷心。只是—消失而已,忽地。」
「但倉房是不是已沒用,該由你判斷吧?」
「我不做什麼判斷。那東西等人去燒,我只是接受下來罷了。明白?僅僅是接受那裡存在的東西。和下雨一樣。下雨,河水上漲,有什麼被沖跑—雨難道做什麼判斷?跟你說,我並非專門想幹有違道德的事。我也還是擁護道德規範的。那對人的存在乃是誒廠重要的力量。沒有道德規範,人就無法存在。而我覺得所謂道德規範,恐怕指的是同時存在的一種均衡。」
「同時存在?」
「就是說,我在這裡,又在這裡。我在東京,同時又在突尼斯。予以譴責的是我,加以寬恕的是我。打比方就是這樣,就是有這麼一種均衡。如果沒有這種均衡,我想我們就會散架,徹底七零八落。正因為有它,我們的同時存在才成為可能。」
「那就是說,你燒倉房屬於符合道德規範的行為。不過,道德規範最好還是忘掉。在這裡它不是本質性的。我想說的是:世界上有許許多多那樣的倉房。我有我的倉房,你有你的倉房,不騙你。世界上大致所以地方我都去了,所以事都經歷了。好幾次差點兒沒命。非我自吹自擂。不過算了,不說了。平時我不怎麼開口,可一喝酒就喋喋不休。」
我們像要要驅暑降溫似的,就那樣一動不動沉默良久。我不知說什麼好。感覺上就好像坐在列車上觀望窗外連連出現又連連消失的奇妙風景。身體鬆弛,把握不准細部動作。但可以作為觀念真切感覺出我身體的存在。的確未嘗不可以稱之為同時存在。一個我在思考,一個我在凝視思考的我。時間極為精確地燒錄著多重節奏。
「喝啤酒?」稍頃,我問。
「謝謝,那就不客氣了?」
我從廚房拿來四罐啤酒,卡門貝乾酪也一起拿來。我們各喝兩罐啤酒,吃著乾酪。
「上次燒倉房是什麼時候?」我試著問。
「是啊,」他輕輕握著空啤酒罐略一沉吟,「夏天,八月末。」
「下次什麼時候燒呢?」
「不知道,又不是排了日程表往日曆上做記號等著。心血來潮就去燒。」
「可並不是想燒的時候就正好有合適的倉房吧?」
「那當然。」他沉靜地說,「所以,要事先選好適合燒的才行。」
「做庫存記錄嘍?」
「是那麼回事。」
「再問一點好麼?」
「請。」
「下次燒的倉房已經定了?」
他眉間聚起皺紋,然後「噝」一聲從鼻孔深吸口氣。「是啊,已經定了。」
我再沒說什麼,一小口一小口啜著剩下的啤酒。
「那倉房好得很,好久沒碰上這麼值得燒的倉房了。其實今天也是來做事先調查的。」
「那就是說離這兒不遠嘍?」
「就在附近。」他說。
於是倉房談道此為止。
五點,他叫起戀人,就突然來訪表示歉意。雖然啤酒喝得相當夠量,臉色卻絲毫沒變。他從後院開出賽車。
「倉房的事當心點!」分手時我說。
「是啊。」他說,「反正就這附近。」
「倉房?什麼倉房?」她問。
「男人間的話。」他說。
「得得。」她道。
隨即兩人消失。
我返回客廳,倒在沙發上。茶几上所以東西都零亂不堪。我拾起掉第的雙排扣風衣,蒙在頭上沉沉睡了過去。
醒來時房間一片漆黑。七點。
藍幽幽的夜色和大麻嗆人的煙味壅蔽著房間。夜色黑得很不均勻,不均勻得出奇。我倒在沙發上不動,試圖接著回想文藝匯演時那場戲,卻已記不真切。小狐狸莫非把手套弄到手了?
我從沙發起身,開窗調換房間空氣。之後去廚房煮咖啡喝了。
翌日我去書店買一本我所在街區的地圖回來。兩萬分之一的白色地圖,連小胡同都標在上面。我手拿地圖在我家周圍一帶繞來轉去,用鉛筆往有倉庫的位置打X。三天走了方圓四公里,無一遺漏。我家位於郊區,四周還有很多農舍,所以倉房也不在少數:一共16處。
他要燒的倉房必是其中一處。根據他說「就在附近」時的語氣,我堅信不至於離我家遠出多少。
我對16處倉房的現狀一一仔細查看一遍。首先把離住宅太近或緊挨塑膠棚的除外。其次把裡邊堆放農具以至農藥等物尚可充分利用的也去掉。因我想他決不想燒什麼農具農藥。
結果只剩五處,五處該燒的倉房,或者是說五處燒也無妨的倉房—15分鐘即可燒垮也無人為之遺憾的倉房。至於他要燒其中哪一處我則難以確定。因為再往下只是喜好問題。但作為我仍想知道五處之中他選何處。
我攤開地圖,留下五處倉房,其餘把X號擦掉。準備好直角規、曲線規和分線規,出門圍五處倉房轉一圈,設定折身回家的最短路線。道路爬坡沿河,曲曲彎彎,因此這項作業頗費工夫。最後測定路線距離為7.2公里。反復測量了幾次,可以說幾乎沒有誤差。
翌晨六時,我穿上運動服,登上輕便鞋,沿此路線跑去。反正每天早晨都跑6公里,增加1公里也沒什麼痛苦。風景不壞。雖說途中有兩個鐵路道口,但很少停下等車。
出門首先繞著附近的大學運動場兜了一圈,接著沿河邊沒人走動的土路跑3公里。中途遇第一處倉房。然後穿過樹林,爬徐緩的坡路。又遇一處倉房。稍往前有一座賽馬用的馬廄。馬看見火也許多少會嘶鬧。但如此而已,別無實際損害。
第三處倉房和第四處倉房酷似又老又醜的雙胞胎,相距也不過200米。哪個都那麼陳舊那麼髒汙,甚至叫人覺得要燒索性一起燒掉算了。
最後一處倉房在鐵道口旁邊,位於6公里處。已完全被棄置不管。朝鐵路那邊釘已塊百事可樂鐵皮招牌。建築物—我不知能否稱其為建築物—幾乎已開始解體。的確如他所說,看上去果真像在靜等誰來點上一把火。
我在最後一處倉房前稍站一會,做幾次深呼吸,之後穿過鐵道口回家。跑步所需時間為31分30秒。跑完沖淋浴吃早餐。吃完歪在沙發聽一張唱片,聽完開始工作。
一個月時間裡每天早上我都跑這同一路線。然後倉房沒燒。
我不時掠過一念:他會不會叫我燒倉房呢?就是說,他往我腦袋裡輸入燒倉房這一圖像,之後像往自行車打氣一樣使之迅速膨脹。不錯,有時我的確心想,與其靜等他燒,莫如自己擦火柴燒乾淨來得痛快。畢竟只是個破破爛爛的小倉房。
但這恐怕還是我想過頭了。作為實際問題,我並沒有燒什麼倉房。無論我腦袋裡火燒倉房圖像如何擴張,我都不是實際給倉房放火那一類型的人。燒倉房的不是我,是他。也可能他換了該燒的倉房。或者過於繁忙而找不出燒倉房時間亦未可知。她那邊也杳無音信。
十二月來臨,秋天完結,早晨的空氣開始砭人肌膚了。倉房依然故我。白色的霜落在倉房頂上。冬季的鳥們在冰冷的樹林裡啪啦啪啦傳出很大的振翅聲。世界照舊運轉不休。
再次見到他,已是去年的十二月中旬了,耶誕節前夕。到處都在放聖誕讚歌。我上街給各種各樣的人買各種各樣的聖誕禮物。在乃木阪一帶走時,發現了他的車。無疑是他那輛銀色賽車。品川編號,左車頭燈旁邊有道輕傷。車停在一家咖啡館停車場內。當然車沒以前見過那麼神氣活現閃閃發光。也許我神經過敏,銀色看上去多少有些黯然。不過很可能是我的錯覺。我有一種把自己記憶篡改得于子有利的傾向。我果斷走入咖啡館。
咖啡館裡黑麻麻的,一股濃郁的咖啡味兒。幾乎停不到人語,巴羅克音樂靜靜流淌。我很快找到了他。他一個人靠窗邊坐著喝牛奶咖啡。儘管房間熱得足以使眼鏡完全變白,但他仍穿開司米斜紋呢大衣,圍巾也沒解下。
我略一遲疑,決定還是打招呼。但沒有說在外面發現他的車—無論如何我是偶然進入這家咖啡館,偶然見到他的。
「坐坐可以?」我問。
「當然。請。」他說。
隨後我們不鹹不淡聊起閒話。聊不起來。原本就沒什麼共同話題,加之他好像在考慮別但是們。雖說如此,又不像對我和他同坐覺得不便。他提起突尼斯的港口,講在那裡如何捉蝦。不是出於應酬地講,講得滿認真。然而話如此細涓滲入沙地倏然中止,再無下文。
他揚手叫來男侍,要了第二杯奶油咖啡。
「對了,倉房的事怎麼樣了?」我一咬牙問道。
他唇角泌出一絲笑意,「啊,你倒還記得,」說著,他從衣袋掏出手帕,擦下嘴角又裝回去,「當然燒了,燒得一乾二淨,一如講定的那樣。」
「就在我家附近?」
「是的,真就在附近。」
「什麼時候?」
「上次去你家大約10天後。」
我告訴他自己把倉房位置標進地圖,每天都在那前面轉圈跑步。「所以不可能看漏。」我說。
「真夠周密的。」他一副開心的樣子,「周密,合乎邏輯,但肯定看漏了。那種情況是一定。由於過於切近而疏忽看漏。」
「不大明白。」
他重新打好領帶,覷了眼表。「太近了。」他說,「可我這就得走了。這個下次再慢慢談好麼?對不起,叫人等著呢。」
我沒理由勸阻他。他站起身,把煙和打火機放進衣袋。
「對了,那以後可見她了?」他問。
「沒有,沒見。你呢?」
「也沒見。聯繫不上。宿舍房間沒有,電話打不通,默劇班她也一直沒去。」
「說不定一忽兒去了哪裡,以前有過幾次的。」
他雙手插衣袋站著,定定注視桌面。「身無分文,又一個半月之久!在維持生存這方面她腦袋可是不太夠用的喲!」他在衣袋裡打幾個響指。「我十分清楚,她的的確確身無分文。像樣的朋友也沒有。通訊錄上倒是排得滿滿的,那只不過是人名罷了。那孩子沒有靠得住的朋友。不過她信賴你來著。這不是什麼社交辭令。我想你對她屬於特殊存在。我都有點嫉妒,真的。以前我這人幾乎沒嫉妒過誰。」他輕嘆口氣,再次覷了眼表,「我得走了,在哪裡再見面吧!」
我點下頭,話竟未順利出口。總是這樣。在這小子面前語句難以道出。
其後我給她打了好多次電話。電話因未付電話費已被切斷。我不由擔心起來,去宿舍找她。她房間的門關得嚴嚴的,直達郵件成捆插在信箱裡。哪裡也不見到管理人,連她是否仍住在這裡都無從確認。我從手冊撕下一頁,寫個留言條:「請跟我聯繫」,寫下名字投進信箱。但沒有聯繫。
第二次去那宿舍時,門已掛上別的入居者名牌。敲門也沒人出來。管理人依然不見影。
於是我放棄努力。事情差不多過去一年了。
她消失了。
每天早上我仍在五處倉房前跑步。我家周圍的倉房依然一個也沒被燒掉。也沒聽說哪裡倉房給燒了。又一個十二月轉來,冬鳥從頭頂掠過。我的年齡繼續遞增。
夜色昏黑中,我不時考慮將被燒毀的倉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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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聲.字 x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蕭淳介〈在缺憾中相信圓滿──我讀陳依文詩〉
讀陳依文詩,往往能獲得一種療癒感。儘管也會看見詩人對人性陰暗面的洞察:「人們傾向╱對渴望又得不到的事物╱愛並憎恨著」(〈不快之事〉),或者「如何大步疾走、引吭高歌╱唱著唱著,語聲裡╱忽然就有了哭音」(〈聽雨聲〉)這類哀愁的詩句,但在我看來,從《像蛹忍住蝶》到《甜星星》,她的詩作整體流露著一份清醒的浪漫、了悟的執著,時而唱著少女的歌,淚流滿面;時而如老僧入定,不悲不喜。似如羅智成在〈像蛹忍住蝶 序〉所說:「一種持續的張力,具現於文學院的人文深蘊與理工科的分明剔透之間,理性與感性的兼顧、少年與老成的替換、現實感與理想性的擺盪、參與與疏離的反覆、奉獻與逃避的躊躇……」而歷經種種矛盾衝突,最終指向某種對圓滿結果的樂觀;便是這份樂觀,撫慰了讀者,為我們帶來療癒感。
然而,這並非表示詩人是無知幼童般,一派天真地相信「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的童話式結尾;相反的,詩人清楚地認知世界絕非完美:「這無驚喜,談不上友善也不過份悲慘的世界:╱雨下過,也放晴過,╱有些春天格外寒冷而╱有些冬日格外暖」(〈鞋印〉),實有著不可避免的陰晴圓缺、離合悲歡,也有反常的意外與溫暖,更必須面對「那迎面而來╱生命巨大的蒼涼與喜悅╱嘲諷與尊嚴」(〈寶藏巖〉),但無論是否能理解它們,仍然堅決地迎向前方的未知與不確定:「命運以背示我,沉默不語╱我遂將全臉全身向著它」(〈旨意〉)。
詩人坦然地向著命運,對於那些人生中必將遭逢的殘缺與遺憾,已做好了全然接受的準備:
陳依文〈雪花的祕密〉
花如百日紅則不美
雨無千日旱則不甘
山不高,雲不歸
月若不曉圓缺
潮汐便不知據何心跳
夜不沉,滿空的星星不閃
水不頓挫,瀑布的髮長不梳
海岸線不破碎
遠歸的帆船望不見千堆雪
酒不醉,不能盡興
路不遠,不能景長
候鳥若不見他鄉信美
如何念故土嚴酷芬芳?
問聚首,莫過離人
春臨時,平安的秘密
只有溶化的雪花知道
不憂失,方不懼得
安於亡,始樂於生
情到深處
先覺得是寂寞
後來,便再也不覺得了
此詩對於人、事、物必然面臨的結局──離散、消逝、死亡,以及過程中無可避免的頓挫、曲折、殘缺,辯證式地詮釋它們的存在意義:花開若無盡期,則我們不會珍視它有限的美;若無久旱的艱困,人們便無以察覺甘霖的珍貴;山高方能邀雲,月有圓缺變化潮汐才有所依據……。自然如此,人事亦然:關於別離,候鳥與離人最有所感,因為他們曾經遠走他方;當春天來時,積雪處是否安全,只有溶化中的雪本身知道,如同唯有痛過傷過的人,才會明瞭面臨新的人、新的情境,自己將為周遭帶來什麼。
世間的缺損實則都有其意義,如陰陽、光暗,看似二元對立,卻實為一體之兩面。認知此理之後,方能超越永恆與瞬刻、陰與晴、圓與缺:不害怕失去,才能勇敢地去接受,因為必將失去;面對死亡,才能好好地面對生活,因為終會死亡。也因此,「情到深處」時意識到最後不免分離,「先覺得是寂寞」,但接受了結局,才更能把握過程中的每一瞬,於是「後來,便再也不覺得了」。
如方瑜〈靈心遙接天河水──陳依文詩集《海生月》序〉中所說,陳依文對情感的態度是:「在相遇之際,身心無悔、沒頂投入;在不得不離散之後,痛徹入骨,終能有悟。」對缺損與遺憾的寬容、坦然,應當就是詩人最終所「悟」的一部分。類似的想法也出現在其他詩篇中,例如〈從不〉:「我從未覺得╱月損為缺,落花可惜╱瑕疵的整體曾有不足╱有哪樁錯過值得遺憾」以及〈寶藏〉:「那年,同永恆談判後,我們放棄開採權╱允許了遺憾與美」。
由此再進一層,便不僅是接受,甚且能愛之、感謝之,一切的困頓考驗、路轉峰迴,行差踏錯、銘心之苦,都像滾滾源泉在山中曲折,但只要經過這段顛簸,出了山,便能沖積出沃腴的平原,迎向風光明媚:
陳依文〈橘皮Latte〉
我愛這重重的考驗
峰迴與路轉
失足原是飛揚,痛苦為了原諒
泉源出山,沖積的平原氣候燦爛
我愛這失敗與成功
幸福與不幸
如橘皮的芳香復苦澀
生活的味覺層次豐富
感謝加,感謝減,感謝乘除
感謝一切幼稚與成熟
輕佻與厚重
它們像錨的兩端使我平衡
我愛這生命的跳動
片刻的美好
雨變成陽光,火變成玫瑰
有無、愛憎、黑白
我的斷裂與連續,合而為一
無論成與敗、幸或者不幸,都能為人生這杯橘皮Latte增添更多味覺層次,因此感謝一切人事物加減乘除的互動,感謝那些矛盾與極端不斷地衝突,使我們為了保持平衡,繼續追尋、繼續成長。
詩末,「生命的跳動╱片刻的美好」實為整體與局部的關係,是後者組成了前者;而每一個看似不相干、斷裂的片刻,因為都由同一主體「我」去經歷,便「合而為一」成了生命中的連續——從陰到晴,由毀滅到生長,彼此間未必有因果關係,但交錯在同一張網上,相互聯繫,如「日月星辰╱在萬有的引力中靜靜旋轉」(〈有所歸〉),「如鳳冠上的珠玉,遍插嵌構╱豐燦了我的一生」(〈鑲嵌鳳冠〉)。
詩人以一個較高遠、寬廣的視野去看待人生、理解自我與世界的關聯,對於人與人之間,亦復如是:
陳依文〈浮萍〉
是的,而我終於瞭解
此生緣份,若何流蕩
朝暮東西
仍共於連天的水面
個體若浮萍,飄蕩於人世,各逐緣份的水流,或許終致時空遠隔,不能相伴。然而詩人堅定地說「是的」,即便如此,我們仍在同一片水面,並非真正地孤獨:「我篤信╱這些常存我心的人必能╱喜樂平安╱因為當光╱降注此間的時候,也必然╱流貫於住在我心中的人們身上」(〈降臨〉),因為內心有光,有深深的祝福,所以對於無常聚散,也能淡然處之。
生命的離別、斷裂、缺憾是必然,愛、美好、完滿卻不是。但詩人似乎總用闡述事實的口吻告訴我們:路的前方會是好的、有希望、圓滿的。這絕非既定的事實,而是作為一個人,主動的選擇:「我想╱我們畢竟╱還能夠頒予自己╱一份不由上天配給的殊榮╱運用身而為人的所有才能╱掙取一種╱最最奢侈的主權╱學會╱沒有算計的去生活╱不談條件的去愛」(〈特權〉),詩人彰顯了身而為人的主體性,選擇了相信,即使命運和世界告訴她並非如此,她仍然相信著。
陳依文〈給我預備啟程的朋友們〉
我想請你
堅強地忍住脆弱
像蛹忍住蝶,楓葉忍住秋天
新濺下的
一枚水滴忍住破散
我想請你
平衡內在的美麗
如雪花的結構、流蘇的四瓣
泛黃紙卷上
夜靜春山空的一首五絕
我想請你
寬容一株水仙的秘密
原宥一條月江的曲折
直視陰雨直落的灰霾天空
如同傾聽一句赤裸的禱詞
像海洋
擁抱一場暴風雨的告解
然後,或許你願意
走上沒落的邊城
繁華的都心
看看生,看看死
看看一切熱鬧與無常
尊嚴與肅殺
生命有時
靜美如詩,荒涼如蔓
激越如鷹翱翔
寂寞如碑蒙塵
至若時移、境遷,容顏更改
旅途得很久了
我們回到出發時的房間
原點與終點繞成完美的環
我將認出你標定後的眼神
洗鍊貞定
如不鏽的鋼珠
圓整地,於暗室中
反射出簡淨的光芒
前引詩〈橘皮Latte〉像是在人生的最後,作一總體的回顧;此詩則是立於起點,邁出啟程的那一步以前,已經預知了往後的曲折。
脆弱是生命旅途中可預期的必然,如蛹之於蝶、秋天之於楓葉、破散之於濺下的水滴。但詩人希望我們「忍住」,或即是撐住、堅忍地度過痛苦的歷程,同時不要失去內在的平衡、最初的美好;了解美麗或另有隱情,光明總是得來不易;去擁抱那些陰暗,成為海洋般寬廣;生命有各種各樣的面貌,起伏無常,悲欣交錯,或飛揚,或沈滯。當我們經歷過這些,詩人相信我們最終會「回到出發時的房間」,亦即不忘初心、回歸自身的原點,彼時生命將如「不鏽的鋼珠」,即使一室皆暗,仍圓整地「反射出簡淨的光芒」,圓潤完滿。
晚唐李商隱有名句:「荷葉生時春恨生」(〈暮秋獨遊曲江〉),以及「此情豈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錦瑟〉),在起點,或事件發生的當下,便預見未來哀傷絕望的結局。陳依文彷彿是李商隱的反面,在最初的時刻,即使也知道不可避免的殘缺、遺憾都將存在,卻依然篤信最終的圓滿:「我們的愛,將重生╱為大爆炸後的藍色星體╱像漂浮在宇宙中的水晶球╱從哪一面看,都是圓滿。」(〈球型〉)、「一切角度默默地旋轉╱最終只由得一份均勻的美麗」(〈沙灘〉)、「歷經世故的我們╱依舊寒暄,微笑╱諒解這不語的人世仍是沉默的明亮」(〈遠道〉)。
接受世間的不完美,容納一切好壞聚散,意識到生命的貌似斷裂實則連續,發揮自我主體擁有的選擇能力,詩人走在「這條狂雪過,新綠過╱豔陽過、朝夕過╱曾靈犀相對,黯然獨行╱烟花爛漫寂寞向晚的路上」(〈情歌〉), 終究還是不改初衷,深深深深地相信:「有一天,種子會結╱土地會明亮╱掌心的紋路要搭連起來╱沿命運線起跑的未來會落實,╱然後飛翔」(〈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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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依文 創作
#蕭淳介 選篇、賞析
#陳宛詩 手寫(〈#橘皮Latte〉、〈#給我預備啟程的朋友們〉節錄),Instagram:wanshihchen
#莎拉 手寫(〈#雪花的祕密〉節錄),粉專 莎拉手寫,Instagram:sara_sara0316
※聆聽 #借來的光(Instagram:the_borrowed_light)朗讀〈雪花的祕密〉,請至:https://youtu.be/3ugUkeVmKZk
※幾首詩作,分享收錄於《#海生月:陳依文詩集》,《#像蛹忍住蝶:陳依文詩集》(心靈工坊文化)
※陳依文
嘉義人,台大電機轉中文系畢業,台文所碩士。曾任教東吳大學中文系,現返居嘉義市,於寫作之餘從事閱寫教學。著有詩集《像蛹忍住蝶》、《海生月》、《甜星星》、《萌》、散文集《浮沉展眉》(均由心靈工坊出版)。
※莎拉
粉專自述云「一支筆、一片紙、一段小時光,就是我的天地。」手寫可見粉專「莎拉手寫」,IG「莎拉手寫帳」及「詩.聲.字」等。
※陳宛詩
自云寫字癡。手寫可見於個人的動態、IG、臉書社團「鋼筆旅鼠本部連」、粉專「詩.聲.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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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 (中文版兒歌)
河水靜靜向東流
流過鄉村和城市
河水靜靜向東流
流過荒野峽谷
河水呀 我託付你
把我的思念和鄉情
帶給我的故鄉人
遙遠的故鄉人
1959年,Guy Béart作了這首輕快的香頌歌曲,當時是一部法語電影的主題歌曲,並收錄
於Du chant à la une這張專輯當中,被改編成許多版本翻唱。
翻唱版本來自於法國歌手與小朋友合唱的可愛版本
收錄於Ma chanson d’enfance(2001)專輯。
法文版 L’eau vive
musique: Guy Béart
Ma petite est comme l’eau
Elle est comme l’eau vive
Elle court comme un ruisseau
Que les enfants poursuivent
Courez, courez
Vite si vous le pouvez
Jamais, jamais
Vous ne la rattraperez
Lorsque chantent les pipeaux
Lorsque danse l’eau vive
Elle mène mes troupeaux
Au pays des olives
Venez, venez,
Mes chevreaux, mes agnelets
Dans le laurier,
Le thym et le serpolet
Un jour que sous les roseaux
Sommeillait mon eau vive
Vinrent les gars du hameau
Pour l’emmener captive
Fermez, fermez
Votre cage à double-clé
Entre vos doigts
L’eau vive s’envolera
Comme les petits bateaux
Emportés par l’eau vive
Dans ses yeux les jouvenceaux
Voguent à la dérive
Voguez, voguez,
Demain vous accosterez
L’eau vive n’est
Pas encore à marier
Pourtant un matin nouveau
À l’aube mon eau vive
Viendra battre son trousseau
Aux cailloux de la rive
Pleurez, pleurez
Si je demeure esseulé
Le ruisselet
Au large s’en est allé
日文版 河は呼んでいる(中原美沙緒演唱),意思為小溪的呼喚。
デユランス河の 流れのように
小鹿のような その足で
駈けろよ 駈けろ
かわいいオルタンスよ
小鳥のように いつも自由に
岸辺の葦に 陽はふりそそぎ
緑なす野に オリーブ実る
駈けろよ 駈けろ
かわいいオルタンスよ
心ゆくまで 子羊たちと
やがてすべてが 流れの底に
埋もれる朝が おとずれようと
ごらんよ ごらん
かわいいオルタンスよ
新しい天地に あふれる水を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68.164.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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