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安德魯的覺悟
鐵達尼號橫跨大西洋的第二天,一九一二年四月十二日。
經歷過昨晩劇情改變的隱藏任務,足足半晚劉俊文和李倩盈也在討論往後的計劃,兩個支線任務,劉俊文主力解決卡爾一部份,男人跟男人說,加上之前的利益關係成功率會比較高,而安德魯方面,便由李倩盈安置好,至於傑克和露絲的部份,他們便打算見步行步。
在早晨十時半早餐時段結束後,安德魯便準時找上了劉俊文,兩人早一天相約好一起參觀鐵達尼號,當然李倩盈也在場,以後安德魯便靠她去連繫。
安德魯的敬業和優雅,讓兩人認識到一個真正博學的紳士是怎樣,幾乎所有問題他都可以對答如流。
兩人一直都很奇怪,鐵達尼為什麼被喻為傳奇,作為現代人,以現代的目光看鐵達尼不算什麼,但安德魯的解釋終於讓兩人明白鐵達尼的偉大:「以往遠洋郵輪也是以交通為主,即使是頭等艙乘客也好,也只是擁有一個比較好的客房而已,我們首次以倫敦最高級的麗茲酒店客房及設計為參考,概念是將酒店完全應用在船上,讓客人們不感到自己是在乘船,而是置身於豪華酒店之中,享受旅程的快樂。
卡爾先生的客房便是我們的一大賣點,除了房間外更設施了私人的散步空間,排解了客房窄小的空間感,而且甲板部份的裝潢和設計,也比以往郵輪舒適和美觀得多,大家可以在甲板上散步聊天欣賞景色,加上閱讀室、圖書館、土耳其浴池、溫水泳池、理髮美容設施,當然少不了我們提供的餐飲,希望昨天的晚餐你們能滿意,除了基本晚餐外,更有由麗茲酒店獨立營運的單點餐廳,餐點比昨晚兩位吃的更精緻。
整體設計我們是依照文藝復興到路易十五風格,閱讀室更是參考凡爾塞宮而設計,大至裝潢,小至餐盤,也是我們費盡心思安排的。
另外,在二等艙和三等艙我們也作出了提升,兩位應該不太清楚傳統二三等艙的環境,幾乎是多人房為主,大家集中在同一地點起居飲食,吃的東西兩位難以想像,伊斯梅先生是首位將三等艙提升的人,在鐵達尼的三等艙,都能比得上細小郵輪的頭等艙待遇了。」
經過安德魯的介紹,兩人雖然仍有現代的眼光,但在細節中也感到安德魯設計上的用心,這航程是他的首航,也是實際航行的評測,所以安德魯幾乎每天都在忙著將船上的細節改善,從電影中,我們能不時看到安德魯的走動,他都是拿著他的本子在記錄,每天由早忙到晚上。
從交談中,兩人對安德魯的好感提升了不少,誰會討厭一個有禮而嚴謹的紳士呢。
李倩盈把露絲在劇中對於救生艇的質疑搶先提出。
安德魯把本子合上,驚嘆的看著李倩盈:「佩琪小姐你的觀察力真好,我得承認在我設計的原意中,在甲板上會多出幾組救生艇設置,可是總公司卻以美觀性刪去了部份救生艇,說真的,現在二十條救生艇,標準救生艇十四艘,每艘可載六十五人,另外四艘折疊式救生艇各可載四十七人,還有兩艘簡易救生艇各可載四十人,總數只可載上1178人……
可是現在船上的乘客有1317人,加上船員907人,總數2224人,要是船發生意外的話,可是連一半人都不能乘上呢……但佩琪小姐和謝夫先生放心,我建的船可是十分堅固,而船長史密斯先生也是十分有經驗的船長,我們會盡力確保你們的安全。」
劉俊文聽後也和自己記錄的數據吻合,反問道:「我始終有點擔心,未知船上的船員對於意外的處理訓練如何?始終這是首航,他們有足夠的培訓嗎?」
安德魯面有難色的道:「謝夫先生,我也不想給你說謊,我們招募的船員都是很有經驗的海員,他們有基本知識去處理問題,可是,對於鐵達尼這量級的,無論客量和設備訓練他們也是進行過兩次演習。」
李倩盈問道:「假如,我說是假如,鐵達尼真的要沉沒的話,船上的一半人不就肯定會死去嗎?」
安德魯也顯出紳士風格,面對這種問題,就像是對廚師說你怎樣確認自己做的菜不會吃死人,近乎是一種侮辱,但他仍然細心的解答:「假如真的要沉沒,我們也有很多相應的措施可以採用,鐵達尼的量級,除非是被魚雷攻擊,又或者是被極可怕的瘋狗浪持續拍打,不然我們是很安全的,要是船底的破損,我們有堅固的水閘可以隔絕海水擁入,除非……是超過五個船艙被海水淹沒,不然鐵達尼是不會沉沒的;
而真的如你們所說,我們即將沉沒,鐵達尼也有有最好的電報求救系統,航線上的船隻也能在沉沒前趕到支援,兩位不需要過份擔心。」
兩人出發前也知道,鐵達尼的沉沒死傷,不是一種常見的意外,而是經過很多因素巧合組成的悲劇,救生艇的數量、船長的判斷、望遠鏡的遺失、船隻的支援等等,都同時出現問題才導致死傷慘重,而現在兩人的心情也很複雜,他們明知道這船即將會沉沒,但他們卻要眼瞪瞪的讓船沉沒去完成任務。
有一刻他們討論過,要不然就不完成任務,把人救人再說,但想了很多方法,讓船減速是其一,這先要讓輕視危險的船長提高注意,兩個門外漢的說話,船長要採用可能性太低,史密斯船長一早就知道現時航速過快,但他急著想要提早到達紐約,讓自己退休前的航行有更大榮譽,難;
其二是在冰山到來前先行通知他們,但他們兩人在甲板上的可見性太低,連瞭望台上的專業船員也在最後一刻才能看到,他們兩人比船員早發現的機會不高;
其三是作出重大劇情改變,讓船隻停下、轉向等,而要作出能影響到船隻運作的改變,可以從動力上著手,但他們都沒想到如何進入船底,在船員眼皮下明目張膽的破壞設備。
而最重要的是,他們害怕了,劇情改變會衍生出的未知,在露絲和傑克的相遇已經領教過,如果他們改變了劇情,然後在他們時間點,有可能提早,有可能延遲的情況下沉船,那可以準備的空間就更少。
所以劉俊文還是決定用自己的方式,在沉船之後盡量拯救更多的人。
「安德魯先生,請原諒我和佩琪無禮的問題,只因我們在年輕時出海也曾遇過海難,當時我們都害怕極了,有了心理陰影,這次登上鐵達尼號也是鼓起很大的勇氣才出發,假如,我說是假如,真的有什麼意外的話,請你讓我和佩琪協助安排逃生,我們曾經為此專門修讀過相關的項目,相信一定能幫得上忙!」劉俊文正色的道。
安德魯聽到他們曾遇上船難,心中反而釋然,這是很常見的災難後遺症,他也能夠理解,把之前對他們追問著船難的問題產生的不協調感一掃而空,反而安慰起他們來。
最後,李倩盈淡然問:「安德魯先生,如果鐵達尼真的沉沒的話,你會有什麼打算呢?」
安德魯正色道:「如果真的有意外的話,我會盡量拯救所有人。」
李倩盈追問道:「但如果有過半的人會因此而死去呢?」
安德魯思考了一下答:「那我便會跟這鐵達尼深深的沉進這海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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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別了安德魯後,劉俊文和李倩盈兵分兩路,劉俊文相約了卡爾,李倩盈帶著露絲和傑克見面。
在頭等艙專屬的吸煙室,基本上都是上流社會的名人,卡爾熱心的跟眾人介紹著劉俊文的發明,大多也嘖嘖稱奇,一輪商業交流後,劉俊文終於和卡爾找了個位置坐下,喝著白蘭地和抽著雪茄聊天。
兩人聊著婚禮的事,終於卡爾悄悄跟劉俊文說出自己準備了海洋之心給露絲作為結婚禮物時,劉俊文終於可以帶入兩人感情的問題。
「看來卡爾先生你真的很願意為露絲小姐花錢,看你出行和禮物都能感覺到,你真的很在意她。」
「對我來說,錢不單是要掙,花了出去的才是自己的,所以我很少會吝嗇金錢,謝夫你不太了解這圈子,你不顯擺的話,別人就不會留意你,也不會信任你,我們是New Money,沒有貴族們世代留下的關係網,所以更要突出自己,所以我爸也很希望我和露絲的婚姻可以帶給我們一些新的出路,不再被人詬病我們是新興的暴發戶。」
「所以你也認為這是一場政治婚姻嗎?」
「這是一場政治婚姻,很明顯的,你知道,我知道,露絲知道,其他人都知道,但大家也是從這婚姻中找出自己的位置,獲取自己的利益,露絲她們家的財政狀況我也很清楚,她們一直隻字不談,我也沒有說穿,把帳算清,有利潤的便做,也許這就是我們商人的本色吧。」
「難道露絲在你眼中就只是一件商品嗎?」
「坦白說,我蠻喜歡露絲的,她的相貌出眾,貴族的修養和學識也是我很欣賞的,可是她和你的妻子佩琪不同,她早將自己定位為商品,要得到她便需要付出相對的金錢,所以你的問題不應該問我,而是問露絲,她是否把自己包裝成一件商品。」
「沒想到卡爾你看得如此的透徹,甚至有點功利主義,難怪你的生意能做得如此的好,可是,這是我們作為朋友的一種討論,沒有冒犯之意,難道你沒想到要找一個真正愛的人一起走完下半生嗎?」
「噢,謝夫你不用太見外,但我有些好奇為什麼你會問這些問題,以我的觀察,你和佩琪小姐也像是有些隔閡,雖然我和你認識不久,但我也很願意聽你說,又或者討論問題的。」
劉俊文沒想到卡爾的觀察力如此的好,竟然一下子將話題搬到自己身上,但只是問,自己不拿出一點小秘密和難處給對方,兩人便難以交心,所以劉俊文也把自己跟李倩盈的情況跟卡爾道出,當然是作出一些時代上的修飾。
「唔……關於興趣,其實我和露絲也有這個問題,說實在,她喜歡的藝術和文化上的事,我真的不太感興趣,大部份時候也是陪她去做,而她給我的回應也是極其冷漠,她們不明白男人在外面掙錢的難處,有一次我在公司處理著一批貨物的交付延期問題,要是真的延誤我們可能要付出十萬英鎊的賠償,我正頭大之時,露絲還要拉著我去看歌劇,全程我都不在狀態,腦子都在想著要找誰給我解決問題,可是,她們不知道,還會怪你不投入,所以我以後更不想和她去浪費時間,只能給她錢,讓她自己做喜歡的事。」
「對對對,我也有試過工作得很累,想放鬆一下卻被倩…不,佩琪煩著我,她的性子很烈,為人直接,然後我當然並不好受。」
「謝夫,我認為每個人也應該有自己的人生,即使是夫妻也好,自己的事永遠比夫妻的事重要,妻子沒有了,生活還是要過,但自己的事出問題,不單是自己,連夫妻也會同樣受到影響,所以作為男人,事業為重啊,我看你經常和佩琪小姐周遊列國,你是有才華的人,你的發明要是認真的推行,很可能你便能成為船上知名和富有的一群,可是,一個生意人的建議,把時間花在工作上吧。
對女人最好的,便是給她們最好的,例如最高級的頭等艙,最昂貴的珠寶,最美味的餐點,最體貼的照料,而這全都建立在錢之上,愛一個人,就是要給她最好的,盡可能的滿足她們的要求,當然是前提不會影響自己的生活和事業,慢慢來吧,到了紐約,我保證你能成為紐約新進的富豪之一。」
劉俊文聽得呆住了,他本來打算用二十一世紀的想法去改變卡爾,但沒想到一輪說話後,被卡爾的二十世紀初的戀愛觀念說得自己呆了,聽起來還好像蠻有道理,自己一時間沒想出什麼反駁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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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廂,李倩盈在甲板上享受著午後的陽光,和俊男美女傑克和露絲走著。
在兩人之間,李倩盈像電燈膽一樣的存在,一個俊男一個美女,她知道兩人一直都在偷偷注視著對方,但因為昨天晚上沒有救人的情節發生,所以兩人便少了一個動機直接交談,李倩盈只可以在中間帶動著兩人的互相認識。
思考著隱藏任務的李倩盈,她一直都在觀察,到底戀愛的構成是什麼?
昨晚她已經和劉俊文討論過劇情改變的影響,重點是,跳海的一幕對於這段戀情有多重要,為什麼這一幕沒有出現,會令系統發佈出隱藏劇情,而系統的目的又是什麼?
卡爾的任務,具有很強目的性,他和露絲在劇情中已經展示了兩人的矛盾,沒有傑克的出現,這段戀情可能走到最後,以悲劇告終,也可能在下船的一刻,經歷過生死的露絲更希望能按自己意願活下去。
而系統作為離婚夫婦的挽救系統,所發佈的抽獎,兩人首先以為是一種享受,是一種放鬆,但支線劇情的出現,令劉俊文重新審視過系統的目的,那便是從支線任務中,他們夫婦必然會得到什麼有關相處的啟發,系統不可能發佈只為好玩刺激的任務。
但安德魯這一方面便讓兩人有點奇怪,安德魯的救贖,要讓他在沉船事件中活下去,對於夫妻的感情,又有什麼啟發?如果兩人把安德魯以武力方式丟進救生艇,任務也能順利完成,那除了獎勵外,他們會獲得什麼?
至於隱藏劇情時,這一條開放式題目,李倩盈和劉俊文考試成績很不錯,所以兩人都明白,審題是很重要。
第一點是,沒有奇遇,肯定是指跳海的一幕,兩人回想起劇情中,傑克展示出他的好心,同時,他比卡爾對露絲的態度是完全不一樣,卡爾是那種很有自我的想法,即使露絲說什麼也好,卡爾有自己一套的話,便會堅持自己的意見,最多也只是互不干涉的程度;反觀傑克,他會站在露絲的一方去想,甚至說出你跳我跳,這種同步的概念,換著是卡爾的話,肯定不會做出如此蠢的事。
這也導致第二天露絲和傑克在甲板上的交談,在船上她是沒有朋友的,母親不理解她,未婚夫更是話不投機,面臨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他只能在傑克身上找出一絲傾訴,也正是因為他是陌生人,以後都很大機會不會相見,所以她才會放下自己的警惕跟他說了這樣多。
第二點是,兩人最終能否在一起,這點很奇怪,如果劇情的影響,沒有奇遇,兩人便肯定不會在一起,那這問題便有點多餘,但又如果,沒有奇遇兩人都肯定走在一起,那這問題亦是站在錯誤的觀點上出發。
到了第三點,構成愛情的因素是什麼,便可以解釋回第二點的疑問,換句話說,這因素會影響到兩人能否在一起,而這些因素如果沒有出現的話,兩人便不會在一起,系統也隱藏了一點,便是系統希望李倩盈可以找出這些因素,引導兩人走在一起,而這些因素,便是系統希望他們弄清的答案。
昨晚的討論中,兩人的分歧是,到底沒有奇遇之下,兩人能否走在一起。
一個窮小子,渴望自由,享受未知,身上連十塊都沒有,過著毫無計劃的生活,而露絲,富家小姐,有富裕的未婚夫,家中財困,但她希望擁有不一樣的生活,不再當一個貴族花瓶,她不介意在三等艙與窮人跳舞,喝酒玩耍,最後畫畫和車廂情節後,露絲決定跟傑克走,除了說,他們在回到房間看到卡爾的一刻,也是牽著手的。
劉俊文是偏向兩人極可能在一起的,因為性格、條件、興趣、經歷才是構成是否在一起的重要因素;反而是李倩盈認為兩人不會走在一起,因為愛情需要的火花,就是跳海事件,沒有了這環節,之後所有經歷和看法也可能大打折扣,即是一個有好感的人,他說什麼你都覺得很動聽,但同一番說話,沒有之前的舖墊,也不再動聽了。
所以觀察和推進的任務,便落在不相信的李倩盈身上,只因不相信,才知道有什麼不足,而傑克一無所有,他的確很喜歡露絲,可是最終的決定權,永遠都在露絲身上。
她要做的,是讓兩人的關係升溫,達到那個,露絲肯為傑克放棄金錢和地位的決定。
三人的漫步,露絲和傑克都說出了自己的成長,在哪裡待過,遇過什麼人,做過什麼事。
李倩盈在旁聽著,只是在必要時搭上兩句,她有種特別的感覺,原來一對正在萌生感情的情侶,說的東西是如此的普通,也就是一些經歷,但有一點不同的是,兩人都聽得津津有味。
她想起了和劉俊文最初認識時,大家交換了電話,閒話家常著,說自己讀什麼大學,原來大家是同一所大學不同年份的,然後便說著校園的環境,當年大家做過什麼蠢事。
那時候大家都有些感覺,覺得對方讓自己心動,然後從閒聊之中,努力的找尋著和對方相同的地方,也許是學習的地方,也許是興趣,又或者曾經看過同一部電影,喜歡過同一個歌手。
也許,這就是戀愛中的接觸期,從接觸中了解對方向自己透露的各方各面。
卡爾和傑克的最大分別是,傑克很樂於表達自己,他亦很努力的進入露絲的世界。
在卡爾眼中,工作和金錢是最重要的,而露絲卻是想找一個真正愛她的人,有人認為露絲拜金,在現實中,她的生活都是以金錢堆疊的,就像華麗的衣服,昂貴的藝術品,可是,如果有留意她在電影中最尾,拿出海洋之心掉進海中的一幕便會明白。
她在海難之後,可以拿著海洋之心換取一筆讓自己變得富裕的金錢,可是她沒有。
收藏起來的意義是,沒有卡爾,她也能好好的活下去,她能不需要卡爾的一分一毫資助,也能依靠自己一手一腳的活下去。
暗中表達的是,如果傑克沒有死去的話,她也會和傑克一起努力的組織自己生活。
這段感情,並不是富家女和窮小子,因為一時的愛情而沖昏頭腦作出的衝動決定,而是一段經得起實際考驗,可以長久存在的愛情。
李倩盈想起劉俊文昨晚對她說的話:「如果傑克和露絲這段感情在海難之後會因為生活而失去,連最經典,最令人感動的愛情都被現實所摧毀,我們,還可以相信愛情嗎?」
兩個相愛,互相認同,互相體諒,共同進退的人,無論發生什麼事,也絕對可以走在一起的。
她明白了系統想帶出的是什麼,愛情,是需要火花去點燃,一道雷電可以快速點燃起一段愛情,但最終能燃燒多久,便看兩個人的燃料有多少,但只要燃料充足,一小道火花,便可以漫延開去,生生不息,因為兩人都為這火花注入新的動力。
李倩盈在兩人相談甚歡之時,插口道:「恕我唐突,但作為外人看,我覺得你們更像一對情侶。」
露絲漲紅了臉,露出了戴上婚戒的手道:「佩琪小姐,你……你太無禮了,我……我可是即將結婚的人,五百張請帖已經發出,整個費城的上流社會人士也會出席……妳這樣說我可是……」
李倩盈追問道:「我只是想起,昨天晚上你跟我說,你自己也沒有弄清是否愛卡爾,那我現在再問你一句,你愛卡爾嗎?」
露絲吃驚的反問:「妳說什麼?」
傑克插口道:「她問,妳愛你的未婚夫嗎?」
露絲眼神閃縮的道:「傑克,連你也跟佩琪一樣無禮嗎?這是你們對待一個淑女的方式嗎?」
傑克笑笑道:「噢,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你愛不愛這個人,為什麼你就不能簡單的回答呢?」
露絲掩著頭笑說:「哈哈,真的荒謬,你們兩個的問題也太……太無禮了!我可不想再就這個話題說下去。」
李倩盈和傑克點著頭笑著看露絲的尷尬,聽著她想帶偏話題和迴避問題。
但李倩盈沒有放過露絲:「我看到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子,她努力的不讓別人察覺自己的感覺,可是卻失敗了。」
露絲激動的道:「佩琪,我……我……你……難道想說,我和這個剛剛認識不到一小時的,傑克,不,道森先生,生出愛意?我的天啊,你們都瘋了,我不認識他,他不認識我,你們憑什麼說,有什麼原因,有什麼理據說我愛上他了?」
李倩盈奸笑說:「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不需要嗎?」「需要嗎?」「不需要嗎?」「不愛一個人可以有很多理由,但愛上一個人,真的需要理由嗎?露絲,女人心動的樣子,是騙不了人的,你現在的笑容,昨天我可是一次都沒看過,如果現在有鏡子的話,你會發現自己現在美得讓人窒息!」
傑克立即同意的點頭:「她是我至今看過最美的女人。」
李倩盈站了起來,說了最後一句話便離開了:「露絲,這郵輪的方向和目的地你決定不了,改變不了,可是……到岸後,你要跟誰離開,是你說了算的,你和傑克將來如何我不知道,但你至少可以在他身上,找到你想要的答案,我就不充當電燈膽了,如果妳對傑克沒有什麼感覺,那跟一個沒感覺的人也不會發生什麼事,我走了,你們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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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預告
重要的晚餐時間到了,傑克和卡爾正式碰面,這段三角戀會在晚餐中擦出什麼火花?
被卡爾動搖了的劉俊文會如何完成任務?
距離沉船,還有兩天,這兩天,又會發生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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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第十回要交代三線劇情,字數到了新記錄,這一回主要交代劇情,下一回節奏將會再次加速,然後進入沉船的一天。
這回可以分成三回出,其實字數都好夠,但我覺得分開會令大家連載三回都係交代劇情會比較悶,所以都係一次出
希望大家唔好嫌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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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迪:我早就放下了!】
分手後卻放不下對方,在感情中是很常見的事。
而其中最典型的,莫過於明明放不下,卻強撐著自欺說已不在乎。
這樣迂迴輾轉的情感,在歐·亨利的這篇〈忘憂果與瓶子〉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一起來看看這部短篇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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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憂果與瓶子 / 歐·亨利
美國駐柯拉里奧領事威拉德·格迪,正在從容不迫地寫他的年度報告。古德溫每天都要進來閒逛,在那惹人喜愛的走廊裡抽上一支。此刻,他發現領事如此專心於工作而沒接待他,便在離去之前很委婉地數落了一番。
「我會向民政部申訴的,」古德溫說。「這算得上是一個部嗎?也許只是一種理論上的東西。從你這兒,人們既沒享受到禮貌,也沒享受到服務。你不說話,你也不擺出任何可以喝的東西。什麼樣的方式才是代表你政府的方式?」
古德溫蹓躂出來,走到街對面的旅館,看看是否可以強迫那位檢疫醫生與他在柯拉里奧唯一的撞球桌上玩一玩。他截獲首都逃亡者的計畫已經完成,現在他要玩的遊戲只是等待罷了。
領事對自己的報告很感興趣。他才二十四歲;他在柯拉里奧待的時間還不夠長,他的熱情在熱帶的火熱天氣裡還沒有冷卻下來——這種怪事在南、北迴歸線之間是可以讓人接受的。
有這麼多的香蕉,這麼多的桔子和椰果,這麼多的砂金、橡膠、咖啡、染料和菝葜——事實上,出口佔了百分之二十,比上一年還要多!
領事心裡感到一絲得意。他想,國會在看他的介紹時,也許會注意到——想到這裡,他不禁仰身靠在椅背上,笑了。他跟其他人幹得一樣糟糕。這會兒他居然忘了柯拉里奧不過是處在一條次要航海線旁邊的、一個無關緊要的共和國中的一個無關緊要的小鎮。他想起了格里格,那位檢疫醫生,他曾訂閱倫敦的《蘭斯特》雜誌,期望發現上面登載著他寫給國內衛生部的有關黃熱病細菌的報告。領事知道自己在美國的熟人,五十人中都沒有一人曾經聽說過柯拉里奧。他知道有兩個人無論如何一定會看他的報告——國會裡的某個下屬和公文印刷處的某個排字工。或許,排字工會注意到柯拉里奧的貿易增長情況,然後,在喝酒吃飯時會向一位朋友提起。
他剛寫下「難以解釋的是,美國的大出口商們如此懈怠,竟讓法國和德國的公司實際上控制了這個富裕豐饒的國家的貿易利潤」——這時,他聽到了汽船嘶啞的鳴笛聲。
格迪放下筆,拿上他的巴拿馬帽子和傘。憑聲音他知道是英烈殿號,這是為委瑞委尤公司效力的其中的一列水果運輸船隊。若退回到五年前,柯拉里奧的每一個人都能憑鳴笛聲告訴你每一艘進港的汽船的名字。
領事通過一條迂迴的林蔭道漫步來到海灘。因為長期練習,他的步伐掌握得非常精準,當他到達沙灘邊時,海關官員們的船正從汽船那兒往回劃。他們根據安楚里的法律進行了登船檢查。
柯拉里奧沒有港位。英烈殿號吃水較深的船隊必須在離海岸一里處下錨。當它們裝水果時,要用駁船和單桅小貨船來轉運。索里塔斯有一個良港,在那兒可以看到很多種船,但在柯拉里奧海邊的錨地上,除了水果船,難得看到其他船隻停靠。偶爾,一艘不定期的沿海貿易船,或一艘神秘的西班牙方帆雙桅船,或一艘漂亮的法國三桅帆船,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會在遠處海面上擱置幾天。這時,海關的船員們會變得雙倍地警惕和小心。晚上,一兩隻單桅船會奇怪地沿著海岸時進時出。到了早晨,人們會發現柯拉里奧漢尼西三星公司的庫存貨——酒和紡織類東西——大大增多了。還有人說,海關官員們的紅杠褲子口袋裡銀幣叮噹作響,而他們的登記本上顯示出所收到的進口稅並未增加。
海關船和英烈殿號上的小艇同時到達岸邊。當它們在淺水處停下後,與乾沙灘之間仍有五碼遠的拍岸碎浪。這時,半裸著身子的加勒比人衝向水裡,背著英烈殿號事務長和穿戴著棉布襯衫、紅杠藍褲、輕便鞋帽的本地官員們上了岸。
大學時,格迪曾是一壘棒球手而備受重視。現在,他把傘收攏,直端端地插進沙裡,屈著身子,雙手放在膝上。那位事務長仿照這位棒球投手的扭曲姿勢,把那捆沉重的用繩拴著的報紙(報紙總是由這艘汽船帶來)朝領事猛然投來。格迪高高躍起,隨著「嘭」的一聲重響,報紙被接住了。海灘上的閒人們——鎮上大約三分之一的人——高興得鼓掌大笑。每個星期,他們都期望看到那捆報紙以這種方式接送,而且從沒乏味過。在柯拉里奧,不時興創新行為。
領事重新舉起傘,走回領事館。
這個來自一個大國的代表的住所,是一座有兩間屋子的木結構建築,它的三條邊都是用木棒、竹竿和棕櫚葉搭成的帶有本地風格的走廊。其中一間屋子用作官邸,陳設簡陋,只有一張平面桌子、一副吊床、三把坐著不舒服的藤條椅。駐在國的第一任也是最近這一任總統的代表性雕刻作品懸掛在牆上。另一間屋子是領事的寓所。
他從海灘上回來時已十一點了。這是早餐時間。恰恩卡,為他做飯的那個加勒比婦女,正在走廊靠海的那邊——柯拉里奧有名的最涼爽的地方——料理飯菜。早餐有魚翅湯、河蟹燉肉、麵包、鬣蜥烤肉、新鮮菠菜、紅葡萄酒和咖啡。
格迪坐下後,很安閒舒適地打開那捆報紙。在柯拉里奧這兒,他隔一兩天或更長時間總要讀讀報紙,以便知道世界上發生的事情,就像我們這個世界的人讀到那些異想天開的描述火星人行為的文章,那些文章的科學性是不精確的。這些報紙他先讀完後,再送到鎮上其他說英語的居民那兒,供他們傳閱。
他首先拿在手裡的報紙,是那種內容龐雜的大報紙的一張,這種報紙是紐約一些報刊讀者在安息日上教堂時為了打瞌睡而看的。領事打開報紙,把它平放在桌上,一把椅子的靠背支撐著它的部分重量。然後,他不慌不忙地一邊用餐,一邊不停地翻動報紙,悠閒地瀏覽著上面的內容。
突然,他被一張看上去挺面熟的照片吸引住了。這是一艘船的照片,翻拍得不太好,佔了半個版面。他打起精神,傾身仔細一看,才看清照片旁邊豎著的一欄絢麗標題。
是的,他沒看錯。那幅版畫就是八百噸位的遊艇艾達麗亞號,屬於交際圈中的那位王子、金融市場上的邁達斯(希臘神話中的人物,能點物成金)、社會的完美化身,丁·沃德·托列弗。
格迪一邊慢慢品著咖啡,一邊讀著那一欄文字。首先是把托列弗先生的不動產和合同列舉出來,然後描述了該遊艇的裝置,再然後就是那條並無多大意義的新聞。托列弗先生帶著一群貴客,將於次日沿著中南美洲各海岸,和巴哈馬群島間作一次六星期的巡遊。客人中有來自諾福克的坎伯蘭·佩恩夫人及艾達·佩恩小姐。
作者考慮到讀者喜歡妄加推測的需要,便編造了一套適合他們口味的羅曼史。他把佩恩小姐和托列弗先生的名字一直相提並論,直到他們幾乎快要舉行婚禮時為止。他故作羞態而又竭力想討好似的玩弄著「有人說」、「謠言夫人」、「一隻小鳥」、「沒人會覺得驚奇的」等等這類字眼,最後以祝賀告終。
格迪用完早餐後,拿著報紙來到走廊邊上,在他特別喜愛的那把汽蒸椅裡坐下,雙腳放在竹欄杆上。他點上一支雪茄,眺望著大海。他發現自己並沒有被剛才報上那些事攪亂心理,因而感到一陣得意。他當初是帶著一種傷感心情,自願離開本國而來到這片遙遠的忘憂之鄉的。現在,他自認為已克服掉了那種傷感。當然,他永遠忘不了艾達,但每每想到她時,已不再覺得痛苦了。當他倆經過那次誤會和爭吵後,他便氣沖沖地找到領事這一差使,想通過離開她那個世界、不與她相見來報復她。在這一點上,他已徹底成功了。在柯拉里奧這十二個月期間,他倆之間從未通信,儘管他有時通過仍在斷斷續續寫信聯繫的幾位朋友那兒聽說過她的情況。當得知她還沒有嫁給托列弗或其他任何人時,他還是抑制不住一絲得意。不過很明顯的是,托列弗還沒有放棄希望。
唉,這事現在與他無關了。他已是一個知足安樂的人。他對這片永恆的土地感到幸福滿足。在美國的那段舊時光就像一場惱人的夢。他希望艾達與他一樣幸福。這兒的氣候像遙遠的阿瓦隆(亞瑟王傳說中的精靈國度)那樣溫和;這個懶散、浪漫的民族裡的生活是一種充滿音樂、鮮花和粗俗笑聲的生活;大海和高山都近在眼前;多姿多彩的愛情、魔法和佳麗盛開在熱帶的不眠之夜裡——這一切,他滿足得不能再滿足了。況且,還有波拉·布朗尼根呢。
格迪打算與波拉結婚——當然,如果她會同意的話;不過他頗自信她會同意的。由於某種原因,他一再推遲求婚。有好幾次,他差點就求婚了,但某種神秘的東西總是使他退卻下來。也許僅僅是那種無意識的直覺中的東西使他深信,這樣做會斬斷他與他的舊世界之間的那條最後的紐帶。
他同波拉一起會非常幸福的。本地女孩中很少有能與她相比的。她曾在新奧爾良一所修道院學校上過兩年的學,只要她樂意表現她的才能時,沒有人能看出她與諾福克或曼哈頓的姑娘們之間有什麼差別。但真正妙不可言的是看到她有時候在家裡的裝束:穿著本地人的服飾,雙肩裸露,雙袖飄拂……
伯納德·布朗尼根是柯拉里奧的大商人。除了店鋪外,他擁有一支載貨騾隊,與內地的村鎮進行著活躍的貿易。他娶的是一位有著卡斯蒂利亞(西班牙中部的一個省)高貴血統的本地女士,橄欖色的臉頰顯示出她略帶一點印第安人的紅棕膚色。愛爾蘭血統和西班牙血統的結合,使造就的後一代天生麗質、出類拔萃(直到今天也常常如此)。他們的確是非常優秀的人物,而且他們那座房子的上一層,只要格迪一旦下定決心說出來,他和波拉隨時都可以使用。
兩個小時的看報時間打發過去了,領事也看累了。他的周圍盡是報紙,散開在走廊裡。他斜靠在那兒,朦朧中看到了一座伊甸園。一簇香蕉樹,猶如一道屏障,橫擋在他與太陽之間。從領事館到海邊的那段緩坡地帶,被鬱鬱蔥蔥的樹葉覆蓋著,那是一片正欲含苞怒放的桔樹和檸檬樹。一塊鋸齒狀、水晶般閃著深色亮光的環礁湖伸入陸地,它的上空有一棵淡色的木棉樹,幾乎直插雲端。沙灘上的椰樹隨風搖曳,綠色的樹葉透出點點亮光,背後是那片藍灰色的幾乎靜止不動的大海。他的感官覺察到了那片綠色灌木林中夾雜的鮮紅色和赭色,覺察到了水果和花朵的芬芳,以及恰恩卡在那棵葫蘆樹下的黃泥火爐上燒飯的煙霧;他還覺察到了那些本地婦女在茅屋裡的刺耳笑聲,知更鳥的歌聲,帶有鹹味的微風,輕輕拍打海岸的漸弱的浪花聲——此外,他也覺察到了一塊白色斑點,慢慢變得模糊起來,闖入這片毫無生氣的海景中來。
他懶洋洋地觀望著那片模糊的東西逐漸擴展開來,直到它變成艾達麗亞號,沿著海岸全速駛來。他一動不動,雙眼緊盯著那艘漂亮的白色遊艇在柯拉里奧的對面快速駛近。然後,他坐直身子,看到它從眼前昂首而過,繼續向前。這遊艇離岸邊差不多有一里,但他還是看清了不斷閃著光澤的黃色銅管和甲板遮篷上的條紋——能看清的不過也就這些。艾達麗亞號像幻燈片上的一艘魔法般的輪船,穿過領事館這一彎明亮的小世界,遠去了。若不是那一小團仍留在海邊上空的煙霧,這船就好像一個非物質的東西,是他空白腦子裡的一片幻覺。
格迪走進辦公室,坐下來閒翻著他的報告。如果說讀了報上那篇文章後他心沒有為之而動的話,艾達麗亞號的平靜駛過使他更是如此。它帶來了平靜安寧的氣氛,一切不安都化為烏有。他懂得,人有時候抱有希望卻不一定能意識到希望。現在,既然這船從兩千里以外而來,經過時又沒發出任何信號,那麼他無意識中的自我也不必再依戀過去了。
吃過正餐,太陽下落到山的後邊去了。格迪到椰樹下那片小沙灘上走了一會。風朝岸上柔和地吹著,海面上蕩起鱗鱗水波。
一束小激浪發出一陣輕柔的「窸窣」聲,鋪白沙灘,隨之夾帶著一個圓而閃亮的東西。這東西隨著潮落跟著滾了回去,但當潮水再次湧來時,它被沖上了岸灘。格迪便把它撿了起來。原來,這是一個無色玻璃製成的長頸酒瓶。瓶塞被緊緊地卡在瓶口內,末端用深紅色的蠟封了一層。瓶裡只有一張看上去像紙的東西,由於在塞進去時經過了一番處理而變得皺皺巴巴的。在封蠟裡面是封印,好像是一隻圖章戒指的印記,上面有幾個綴在一起的縮寫首字母;但那印記是匆匆做成的,那幾個字母肯定是一個巧妙的字謎。艾達·佩恩總是戴著一隻圖章戒指,而不太喜歡其他手飾品。格迪認為自己能猜出「IP」(暗指艾達·佩恩這個名字的首字母縮寫)這兩個熟悉的字母;為此,他全身感到一種奇特的不安。她無疑就在他剛才看到的那艘船上,而這件勾起對她回憶的東西比看到那艘船顯得更直接、更親切。他回到屋裡,把那個瓶放在桌上。
他扔下帽子和外衣,點上燈——因為夜幕猛然間已罩住了短暫的暮色——便開始認真研究這件海上打撈品。
他把瓶拿到燈邊,仔細地把玩著。他推測,那裡面是一張雙面便箋,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此外,這紙的型號大小和色彩濃淡與艾達一貫用的是一樣的;再者,最使他放心的是,這手跡是她的。這瓶有缺陷的玻璃使反光變形得很厲害,他認不出一個字來;但某些大寫字母,他看出了全貌。他敢肯定是艾達的。
格迪把瓶放下,在桌上並排擺出三支雪茄。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既困惑又快樂的笑意。他把他的汽蒸椅從走廊上搬進來,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他要一邊思考這個問題,一邊抽完那三支雪茄。
因為這已經成了一個問題。他真希望他沒有發現這個瓶;但瓶已經在那裡了。為什麼它竟會從海上漂來?哪來的這麼多煩心的事,打亂了他的安寧?
在這塊讓人喜歡空想的土地上,時間顯得大大過剩。他已養成了即便對芝麻小事也要作反復思考的習慣。
他開始推究與這個瓶子故事有關的種種怪論,但馬上又一條條地推翻了。
處於遇難或無法使用之危境中的船隻,有時候會拋出這類不太可靠的信使去求救。但不到三小時前,他還看到艾達麗亞號既安全又快速。設想一下船員嘩變,把下面的旅客關了起來,那資訊是來乞求援助的!但是,假定真是這樣一種不太可能的暴行的話,哪些焦慮不安的俘虜們會用上四頁篇幅、不辭辛勞地認真寫出去營救他們的依據。
這樣,通過排除法,他很快排除了那些更不可能的推論,而縮小到——儘管不大情願——那個比較能夠站得住腳的推論,即,這瓶裡裝著一份給他本人的信息。艾達知道他在柯拉里奧;她一定是在遊艇駛過、風正好向岸邊吹的時候拋下這個瓶的。
格迪一得出這個結論,便雙眉緊鎖,嘴角倔強地緊繃著。他坐著,從門道那兒望出去,只見成群的螢火蟲飛越在寂靜的街道上。
如果這是艾達傳遞給他的資訊,無非是她主動表示妥協,其它還能意味什麼?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為什麼不使用郵遞的途徑而選擇這種不可靠的、甚至是輕率的通訊方式?空瓶裡裝一張字條,然後投進大海!這事做得有些輕薄無知,如果不是真正輕蔑無禮的話。
這一想法挑起了他的自尊心,並使他剛才因發現瓶子而產生的激情消退了。
格迪穿上外衣,戴上帽子走了出去。他順著一條街來到那個小廣場旁邊;那兒,一支車隊正在演奏,人們無憂無慮,懶洋洋地閒逛著。幾個怯生的少女,因為螢火蟲騷擾她們烏黑發亮的辮子而急得團團轉,她們用羞怯但諂媚的眼神看著他。空氣因菊花和香橙花的味道而顯得沉悶。
領事在伯納德·布朗尼根的房前停住了腳步。波拉正在走廊裡的一副吊床上盪著。聽到格迪的聲音,她站了起來,像一隻出窩的鳥,臉蛋紅撲撲的。
他被她那一身裝束迷住了——她穿了一件荷葉邊的平紋薄衣,套了一件小巧的白色法蘭絨短外衣,全都製作得勻稱得體。他提議去走一走,於是他倆走出去,走到山坡上一口印第安人的古井邊。他倆坐在井欄上,就在這裡,格迪說出了早就想說而一直未說出的話。儘管他早有信心她不會拒絕他的,但此刻看到她一往情深地徹底歸順,他仍覺得喜悅無比。這兒的這顆心無疑是充滿愛和堅定不移的。這兒沒有變卦,沒有懷疑,也沒有那套吹毛求疵的陳舊標準。
當天晚上,格迪在波拉的門邊吻了她。他以前從沒感到這樣幸福過。「在這塊空幻的安樂鄉,一旦住下來,就躺下不走了。」這種生活對他來說,正如一直對許多水手來說,既是最容易的,也是最美好的。他的未來將是美妙的。他得到了一塊沒有毒蛇的「樂園」。他的夏娃將真正是他的一個部分,未曾受到過誘惑,因而使他更覺快活。他今晚作出了這一決定,他的心充滿了安詳和愜意。
格迪一路吹著口哨,哼起那首最美好、最傷感的愛情之歌《燕子》,回到了住所。剛進門,他那隻馴服的猴子便從書架上跳下,歡快地吱吱叫著。領事走到桌邊,想取幾顆他平時放在那兒的堅果。在昏暗的房裡,他的手伸過去,恰好碰著那個瓶。他驚跳了一下,好像碰著了一條毒蛇的冰冷身子。
他忘了那個瓶還擱在那兒。
他點上燈,給猴子餵食。然後,不緊不慢地,他點上一支雪茄,手裡拿起那個瓶,沿著小路朝海灘走去。
天上有月亮,大海真是美極了。微風每到晚上便改變了方向,此刻,正一個勁地朝海上吹著。
走到水邊,格迪使勁把那個未曾打開的瓶子扔向遠處的海中。它消失了一會,接著冒了起來,好像變長了一倍。格迪一動不動地站著,觀望著它。月光非常明亮,他能看見它隨波上下起伏。慢慢地,它遠離了海岸,一邊離去一邊波動發光。風正把它帶向大海深處。很快它變成了一個小點,偶爾有間隔地模模糊糊地顯露一下;再接下去,它的神秘便被大洋更大的神秘吞沒了。格迪站在海灘上,一動不動,吸著菸,看著遠處的水面。
「西蒙!——喂,西蒙!——快醒過來,西蒙!」一個洪亮的聲音在水邊叫道。
老西蒙·克魯茲是個混血漁夫兼走私者。他就住在海灘上一個小棚屋裡。他剛剛睡著便這樣被叫醒了。
他趿上鞋子,走了出來。英烈殿號的一隻小船停在那兒,船上的三副是西蒙的一位熟人;另外還有水果船上來的三位水手。
「上岸去,西蒙,」那位三副叫道,「去找格里格醫生或古德溫先生,或任何跟格迪先生是朋友的人。把他們馬上帶到這兒來。」
「我的天啊!」西蒙還有點睡眼惺忪。「格迪先生沒出什麼事吧?」
「他在那張油布下。」三副指著那只小船說道。「他快被淹死了。我們當時從汽船上看到他在離岸將近一里的水面上發瘋似地游著,追著一個朝外海漂流的瓶子。我們放下輕便快艇,朝他駛去。他幾乎快要抓到那瓶子了,但就在那時,他精疲力竭,沉下去了。我們及時把他從水裡拖出,也許他得救了,但要看醫生的最後決斷。」
「一個瓶?」這老頭問道。他擦了擦眼睛,還沒完全醒過來。「瓶在哪裡?」
「在那遠處什麼地方繼續漂著。」三副對著大海豎起拇指說道。「快去吧,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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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維諾:月亮的女兒們】
如標題,這次分享的是卡爾維諾的短篇〈月亮的女兒們〉。
這部短篇小說,描述一個喜新厭舊的城市在即將把月亮也廢棄時出現很多女孩一路救起月亮並反撲了城市的的故事。
咳,好吧上面這段描述有點長,總之是個奇幻的、頗有深意的故事。
一起來看看這部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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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的女兒們 / 卡爾維諾
地球最初並沒有表層大氣作為保護層,暴露於無休無止的隕石撞擊和太陽輻射的侵蝕之中。據康奈爾大學湯瑪斯·葛得教授所說,月球表面的岩石在與隕石粒子的磨擦過程裡被研成粉末。而根據芝加哥大學格拉德·凱柏教授的說法,從月球岩漿散逸出來的氣體可能曾使這個地球的衛星變得輕盈而多孔,有如一塊浮石。
「月亮是個老傢伙,」他表示同意,「滿臉都是坑洞,傷痕累累。它裸露著身體在宇宙中運轉,就像一條被啃光的骨頭,身上的肉被侵蝕殆盡。但這樣的事情不是頭一回發生了。我記得,有許多月亮比這個更為年邁,也更為殘破。我曾目睹這些月亮的一生,目睹他們的誕生,運轉和死亡:一個被飛射而來的星星穿刺而亡,另一個死於它上面的所有火山口發生大爆炸,還有一個身上滲出瞬間揮發的琥珀色汗珠,然後渾身覆蓋了淡綠色的雲團,爾後收縮成一扇乾燥而多孔的貝殼。」
當一個月亮死去的時候,地球上發生的事情是難以描述的,但我嘗試用還記得的最後一個例子來談談。在經歷漫長的進化過程之後,地球已經多少有點我們現在的樣子;換言之,它已進入一個轎車比鞋底淘汰得更快的時代。與現今人類幾乎一模一樣的生物生產、購買、銷售各樣商品,城市的璀璨覆蓋了所有大陸。這些城市的發展類似于我們今時今日的相同地點,不過大陸的形狀有所不同。那會兒甚至也有一個紐約市,相似於你們都熟悉的紐約,但它更顯新,應該說,更充溢著各種新產品——它如同一個全新的牙刷,它的曼哈頓區向外伸展著,上面閃閃發光的摩天大廈就像那尼龍質地的刷毛一般
在這個世界,每一樣物件只要有一點點損壞或變舊,亦即在出現第一處壓痕或者汙跡時,便會遭到丟棄,並且一件嶄新而完美的替代品會取而代之——只有一個錯漏,一個陰影:月亮。它裸露著身體,歷經侵蝕地行走於天際,黯淡無光,越發與這裡地上的世界背道而馳,是過氣物品中的漏網之魚。
古老的表述,像「盈滿之月」啦,「半月」啦,「下弦月」啦,依然在延用,但事實上已經變成一種修辭手段:我們怎麼能夠說一個佈滿劃痕和坑洞,並且看上去像就要伴隨著一場碎石雨墜落到我們頭上的東西「盈滿」呢?更不要說漸晦之時的月亮了!它十足一塊被一點點啃掉的乳酪外皮,而那月朔之時總是在我們預期不到的時候到來。在每一期新月之夜,我們都疑惑他會否再度出現(還是我們期望它就此消失而去?),而當它真的再度出現,並且變得越來越像一把缺齒的梳子時,我們不由打個寒顫,側目而不視之。
這是個壓抑的情景。我們離開人群,挎著包包,從日夜開放的百貨公司出來,看見在摩天大廈上架設得越來越高的霓虹燈告知我們,將會有源源不斷的新產品發售,我們突然之間見到它蒼白的身影在炫目的燈光之中緩慢而病態地移動著——一種想法便縈繞於我們腦間無法被驅散:我們所買的每一件新貨,每一個產品,都會相似地變舊,破損,褪色;我們還損失了外出購物和瘋狂工作的熱誠——一種對工商業不無影響的損失。
正是如此,我們開始考慮如何處置這個有害無益的衛星。它毫無貢獻,只是一艘無用的棄船。當它變輕之時,它的軌道會開始偏向地球:沒有其他什麼東西比它更危險了。隨著它的逼近,它的運轉週期越來越慢;我們不能再計算出月相。甚至乎連曆法,這月份更替的節奏,也變成只是一項例行公事;月亮一瘸一瘸地向前移動,仿佛它就要準備崩潰。
在這些月亮低懸的夜晚,性情變得更為躁動的人們開始舉止異常。總有一個夢遊者沿著摩天大樓的扶手緩慢向上爬,伸出雙手想要搆到月亮,或是一個變狼幻想症病人,在時代廣場的中心放聲狂嘯,又或者是一個縱火狂放火燒碼頭倉庫。如今這些都已經是尋常事,不再吸引好事者聚集圍觀。但當我看見一個少女完全赤裸地坐在中央公園的長凳上時,我還是不得不停了下來。
甚至在我遇見她之前,我便有種感覺,某樣神秘的事情將會發生。當我開著敞蓬跑車經過中央公園時,我感到自己正沐浴在一道閃爍著的光之中,就像螢光燈泡在達到穩定之前放射出的一閃一閃的鉛色亮光。我周遭的景色就如同一個陷入月球火山口的花園一般。那個一絲不掛的女孩,坐在一個反射著單薄月光的池塘旁邊。我刹住車。我想是在一秒之間我留意到了她。我走出車向她跑去,但一下子又停下來。我並不知道她的身份;我只是感覺到,我得趕緊為她做點事兒。
所有東西都散落在那張長凳周圍:她的衣服,一隻長襪和一隻鞋子在這兒,另一隻襪子與另一隻鞋子卻在那兒,她的耳環,她的項鍊,她的手鐲,錢包,裡面的東西從大大的口子漏出來的購物袋,還有數不盡的小包和小物件,仿佛她在一次大手筆瘋狂購物後的回家路上,突然聽到某種東西召喚她的聲音,然後扔掉所有東西,發覺必須把自己從所有將其束縛於地球的客體和符號中解放出來,而現在她正等待著被帶上月球去。
「發生什麼事了?」我結結巴巴地說,「有什麼我能幫助你的嗎?」
「幫助?」她朝上注視著我問道,「所有人都愛莫能助。所有人都無能為力。」很明顯,她說的話並非關於她自己,而是關於月亮。
月亮在我們之上,呈現一個中間突出的形狀,一副就要壓下來的樣子,如同一個破損的屋頂,佈滿芝士磨板上的那種坑孔。就在這一刻,動物園裡的動物開始嗥叫起來。
「到此為止了嗎?」我機械地問道,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她回答道:「剛開始呢。」或者是類似的其他說話(她說話時幾乎沒有張開嘴唇。)
「你想說什麼?是說這是結局的開始,還是其他別的什麼事情正要開始?」
她站起來,走過草地。她有一頭銅紅色的頭髮,披散在肩上。她是那麼的弱質纖纖,以使我覺得有需要以某種方式去守著她,保護她。我把手伸過去,準備若是她倒下來或者接近什麼可能會傷害到她的東西時抓住她。但我不敢用手碰到她,總是和她的皮膚保持幾釐米的距離。在我跟著她穿過花園的一路上,我發覺她的動作和我十分相似,即是,她也在盡力保護著某樣易碎的東西,某樣容易掉到地上,摔成碎片的東西——因此需要這樣子將這件東西帶到一個可以把它輕輕安置下來的地方——某樣她不能夠碰到,只能夠用手勢指出的東西:月亮。
月亮仿似迷了路一樣。它偏離了軌道,再也不知何去何從;它任自己如一片枯葉般飄零。有時候它突然出現,垂直墜向地球,在另一些時候,則以螺旋之勢打著圈兒下降,還有些時候,它看上去就像漂流著一樣。它正在變輕,這是毋庸置疑的:在有一瞬間,它看似就要撞向廣場飯店,但其實它滑入了兩座摩天大樓之間的防火走廊,從哈德遜河的方向消失而去。短暫時間過後它再度出現在城市的另一邊,突然從一朵雲彩之後竄出,以灰白色的月光灑照著黑人住宅區和東河,然後,它似乎被一股強風吹颳到,滾向了布朗科斯區。
「在那兒!」我喊出來,「在那兒——它停下來了!」
「它不能停下來!」少女驚叫道,裸露身體,赤著腳板地跑出草地。
「你要去哪裡呀?你不能這樣子周圍走!快停下來!喂,我在跟你說話啊!你叫什麼名字?」
她喊出一個像是戴安娜或者狄安娜的名字,也可能是一聲祈禱。然後她就消失不見了。為了跟上她,我鑽進汽車,沿著中央公園的快車道搜尋。
車燈的光線照亮了籬笆,山丘,石塔,但那少女,戴安娜,卻無跡可尋。如今我已走得太遠了:我必定已經略過她了。我轉頭照原路駛去。一把聲音在我身後說:「不,就是那頭,繼續追!」
坐在車後座的正是那位赤裸的少女。她正直指著月亮。
我想叫她下車,解釋我不能這個樣子載著她大模大樣地在城市裡開車,但我不敢叫她分神。她正專心致志,以防那時隱時現的輝光從視線逃走。但不管怎麼樣——這更為詭異——似乎沒有路人留意這個坐在我車子後座的女性幻影。
我們駛過一條連接曼哈頓和主城的大橋。現在我們走在一條多車道高速公路上。其他車就走在我們旁邊。我兩眼直直地盯著前方,害怕我倆的行徑所必然引起的來自周圍車輛那兒的譁然大笑和說三道四。但當有一輛轎車超過我時,我驚訝得幾乎要把車開出馬路:一個全裸的少女蜷伏在車頂,頭髮隨風飄揚。一刹那間,我以為我的乘客從一輛開足馬力的轎車跳上了另一輛;但我只稍微轉過臉去便看見戴安娜的雙膝仍在那兒,與我鼻子持平的位置。她的身體不是在我眼前唯一的奪目之軀,我見到少女隨處都是,用各種最怪異的姿勢伸展著身體,緊貼著賓士的汽車天線,車門,或者擋泥板。她們金色或黑色的秀髮,和她們裸露的皮膚發出的粉色或小麥色光澤形成鮮明對比。每一輛車上都有一名這種謎之女乘客,全都身體往前靠,催促她們的司機追趕月亮。
她們受到瀕危之月的召喚——我敢肯定。那兒有多少這樣的少女呢?越來越多的車子載著月之少女從城市的各個城區匯合於似乎停止不動的月亮之下的地方,聚集在每一個十字路口和道路交界。在城市的邊緣,我們發覺來到了一個廢車停置場前面。
道路消失於一片有著小型的山谷、山脊、山丘和山峰的地方,但造就這種崎嶇地勢的並非這裡的原始地形,而是那些一層層被扔掉的商品:消費至上的城市用過的東西,為了享受到使用新商品的快樂便將其拋諸腦後,讓它們在積聚二手貨的鄰居這兒壽終正寢。
經過長年累月的堆積,破冰箱壘成的堆阜,生活雜誌黃頁以及廢棄燈泡遍佈於一個巨大的垃圾場。月亮現身於這個狼藉腐爛的王國之上,一片片變形廢舊金屬垃圾鼓起上升,猶如被洶湧的潮水沖起。老朽的月亮和那片如同焊上了一塊各類殘骸的混成物的地表十分相像;廢舊金屬的山脈變成首尾相接的一條鏈,就像一座露天圓形劇場,形狀就跟一個隕石坑或月海如出一轍。月亮懸掛在這片空間之上。行星和它的衛星就如同對方的鏡像一般運轉。
我們的車子停下來了。沒有什麼比車的墳墓更讓汽車怯懦了。戴安娜下了車,其他所有的戴安娜也一樣。但現在她們身上的能量好像在減弱:她們邁著猶豫不決的步伐,似乎她們發覺自己置身於那些廢銅爛鐵之中,就驀然意識到自己全身一絲不掛;許多少女抱著雙臂擋著乳房,就好似受涼而打著顫一樣。與此同時,她們散開來,爬上廢棄物的山脈,爬下來進入那露天圓形劇場,在中心排成一個巨大的圈。然後她們全都高高舉起雙手。
月亮動了起來,就像受到她們手勢的影響。在一霎那間它似乎恢復了能量,再度爬起來。站成圈子的少女雙手向外伸展,臉和乳房朝著月亮。這是月亮向她們要求的嗎?它需要她們把自己撐回天空?我沒有時間去細想這問題。在那非常時刻,起重吊車粉墨登場了。
這台起重機由權威設計及製造,特別用作除去那不美觀的累贅,淨化蒼穹。這是一輛加裝了一條高高舉起,蟹鉗一般的吊臂的推土機。履帶運轉,吊車前行,穩夯有力,有如螃蟹;等它到達施工地點,似乎變得更是穩當了,底盤緊貼地面。吊臂快速旋轉,起重車把它的爪子伸向天空:一輛有一條這麼長吊臂的起重吊車能被造出來,實在讓人難以置信。吊臂上的鏟斗張開,露出利齒;現在,與其說像一隻蟹鉗,不如說它更像一張鯊魚的大嘴。月亮就在那兒。它顫抖著身體,好像想要逃跑,但起重車似乎帶有磁力:正如我們所見,月亮像被吸住了,落到起重車的爪子上。伴隨著一陣乾澀的響聲——「咵!」——鏟斗的雙頜閉上了。在一瞬間,月亮似乎是像塊蛋白酥那樣被粉碎了,但是事實上它仍留在那兒,一半在鏟斗內,一半在鏟斗外。它被壓成了扁圓形,就像被鏟斗牙齒咬著的一支雪茄煙。土塵如驟雨一般掉下來。
吊車現在嘗試把月亮從軌道上扯下來。吊臂開始扭向後方:此刻,需要很費力氣才能夠扭動吊臂。在這整個過程中,戴安娜和她的夥伴們高舉雙手一動不動地留在原地,似是在期盼以圈子的力量戰勝敵人的進攻。土塵從崩潰的月亮上掉下來,落到她們的臉上、乳房上,她們才只好散開。戴安娜失聲痛哭起來。
此時,被禁錮的月亮失去了它僅餘的光華:它變成一塊形狀醜陋的黑色岩石。如果鏟斗不能將它好好卸下,它便會撞到地球上。地面上,工人們正張羅著一張金屬網,用長釘固定在地上;起重車正小心翼翼地把它的負荷卸載到這個區域。
月亮到達地面,呈現為一個佈滿坑洞的沙質巨岩,如此的黯淡、渾濁,難以想像曾幾何時它以明亮的反射光華來照亮天空。鏟斗的雙頜張開了:吊車隨著履帶運轉而後退,當卸下負重的一霎,它差點兒翻倒。工人們已經把網準備好了:他們把月亮網住,困在大網和地面之間。月亮在桎梏之中掙扎了一下:就像地震時出現的一波振盪,導致垃圾山上的空罐子雪崩般地滾下來。其後一切便再度回復平靜。現在,那片無月的天空被大型照燈的光芒所浸淫。但不管怎麼樣,黑暗總算是消退了些。
拂曉之神發現這車的墳地上又增添了一具殘骸:月亮被困在墳地中央,幾乎不能將其和其他被棄置的東西區分開來;一樣的顏色,一樣糟糕的外觀,讓你難以想像他們也曾經新淨光鮮過。一陣低沉連續的聲響在這凡塵垃圾上的火山坑中迴盪:拂曉之光照在一群懶洋洋,剛醒的活物身上。蓬頭垢面的傢伙們正在廢棄貨車被掏空了的軀殼,損毀的輪胎,受壓變形的鐵皮之間穿行。
在這堆被拋棄的物件之中居住著一個被拋棄者的社群——被排擠於社會邊緣,或者是寧願自我放逐的人;厭倦了奔走於城市,購買和銷售註定轉眼便會落伍的新商品的人;認為被丟棄的東西才是世界上唯一的真正財富的人。這些消瘦的人圍繞著月亮,遍佈那露天劇場似的垃圾場,或站或坐。這幫人的臉都被鬍鬚或蓬亂的長髮遮去半邊。這是一幫衣衫襤褸,穿著失禮的人,而我那全身赤裸的戴安娜,還有昨晚其他所有少女就混在他們中間。他們走上前去,動手把那些用深紮土中的長釘固定著的鋼網弄松。
忽然,如同一艘軟式飛艇從停泊碼頭飆出,月亮上升起來,盤旋於少女的頭頂和擠滿流浪漢的看臺之上,被鋼網纏著,懸掛在那裡。戴安娜和她的夥伴們正對付著那些網絲,一會兒用力拉扯,一會兒把它們抽出來。突然,少女們跑起來,月亮跟著她們,身上依然纏著網絲的一頭。
隨著月亮移動,一股浪潮從殘骸的深谷中湧起:被壓擠得像手風琴的廢車蹣跚地加入到遊行隊伍當中,踴動前進;由破罐匯成的奔流發出像雷鳴一般的響聲。你無法判斷它們是在拖動著什麼還是被什麼所拖動。跟隨著這個在垃圾堆裡被拯救出來的月亮,那些被遺棄的人和物在馬路之上捲土重來,湧向城市的富裕鄰居那頭。
那天早晨,城市裡正在歡度消費者感恩日。這一年一度的盛會在九月某一天舉辦,專為購物者向那孜孜不倦地滿足大家每一個願望的生產活動之神表達感激而設。城鎮裡最大的百貨公司每年都組織一次節日遊行:跟隨一支奏樂隊伍之後,一群盛裝打扮的女孩用彩帶牽引著一個體積巨大、顏色明豔的娃娃外形氣球招搖過市。那天,巡遊隊伍正走到第五大街:領隊的女孩揮舞指揮棒,大鼓被敲得梆梆響,而那個象徵著「心滿意足之消費者」的巨型氣球,溫馴地被一群頭戴圓頂單簷帽、滿身彩穗飾物、佩戴流蘇肩章、騎著漂亮摩托車的女孩用彩帶拉扯著前行。
與此同時,另一支巡遊隊伍正穿過邁哈頓區。那乾裂而黴爛的月亮也正被赤裸的少女們拉著前進,在高樓大廈之間航行。在它後面跟著一條由報廢汽車和火車殘骸構成的長龍,被靜默不語而漸漸壯大起來的人群簇擁其中。成千上萬的人又加入了那從清晨就開始追隨月亮的隊伍當中。只見各種膚色的人們,許多帶著大大小小孩子的家庭,紛紛加入到隊伍當中,尤其是在隊伍經過黑人聚居地和哈萊姆的波多黎各區時這種情況更見明顯。
月之巡遊在市郊一帶兜兜轉轉,然後開始沿百老匯大街而下,靜悄悄而迅速地來與那拖著巨型氣球沿著第五大街行進的另一支隊伍相會。
在麥迪森廣場,一支巡遊隊伍與另一支相遇;或者可以更準確地說,兩支巡遊隊伍匯成了單獨一支。也許是因為撞到了月亮那尖突不平的表面,那「心滿意足之消費者」癟了氣變為一張塑膠布。現在坐在摩托車上的是戴安娜們,她們正用五彩繽紛的帶子拖動月亮:或著,應該這麼說,裸女的數目翻了一翻,那些女騎手們都甩掉了她們的制服和圓頂帽子。類似的變化也出現在巡遊的摩托車和汽車之上。你不能再分辨出,哪些車子是新的而哪些車子是舊的:扭曲的輪子和生銹的擋泥板跟光潔如鏡、陶瓷般地反射著光澤的車身混合在一起,。
不止如此,巡遊隊伍所過之處,商鋪櫥窗便佈滿了蛛網和黴菌;高樓大廈裡的升降電梯吱嘎作響;廣告海報變得發黃;電冰箱好像變成恒溫孵化箱,蛋架上坐滿了小雞;電視機上顯示一片雪花。城市一下子把自己消費殆盡了:現在它變成跟隨在月亮背後,作告別巡遊的一個用後即棄的城市。
伴隨著樂隊打在空罐子上的鼓聲,巡遊隊伍來到了布魯克林大橋。戴安娜高舉她的指揮棒:她的同伴們擺舞起她們的彩帶。月亮作最後衝刺,穿過大橋弧形鋼架的間隙,滾向大海,像一塊磚頭那樣墜進水中,沉下去,在水面上弄出千千萬萬小泡沫。
此時此刻,少女們並沒有鬆開抓著彩帶的手,而是繼續緊緊握著彩帶;月亮把他們甩高,飛過鋼架,飛出大橋:她們就像潛水者一樣,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然後消失於水中。
我們一部分人在布魯克林橋上,其餘就在岸邊的防波堤上,都站在原地吃驚地看著這一幕,正猶豫該趕緊跳下去救人,還是相信她們會再度像以前那樣出現。
我們無須守候多久,海上便蕩起圓圈形的波浪。在水波的中心出現了一個小島,向上升起,就像一座山丘,然後變成一個半球,再後如同一個放在水面的球體,準確說,剛升到水面之上了;不,就像一個升向天空的月亮。說是月亮,但它已經不再和幾分鐘前那個我們看到沉入深海的月亮相像:然而,這個新的月亮用一種非比尋常的方式來表現它的脫胎換骨。它從海中出現,垂著一條由閃閃發亮的綠色水藻構成的尾巴;月球上噴泉噴出的水流賦予它翡翠般的光彩。它的表面就如同被一個水汽彌漫,但沒有一點植物的熱帶雨林所覆蓋。這層覆蓋物看上去就像用孔雀的羽毛編成,上面佈滿眼睛圖案,一身明豔色彩。
在這球體轉眼升上天空之前,我們幾乎未想到過會看到這樣的景象。更多的細節都佚失於一種「重獲新生」和「生機勃勃」的籠統印象之中。此時正是黃昏:顏色的強烈差異淡化為顫慄不穩的明暗對比;現在,那月陸和月樹只是這個光潔的發亮球體表面上勉強可見的輪廓。但我們能看到一些吊床正掛在月樹的樹枝上隨風搖曳。我看到,躺在上面的,正是那些把我們帶來這兒的少女。我發現了戴安娜,她悠然自得地搖著一把羽毛扇子,可能正是向我示意。
「她們在那兒!她就在那兒!」我高聲喊道。我們都在叫喊。但隨著月亮升入黑暗天空,只可看到月海和月陸反射太陽的光華,那再度見到她們的喜悅便已被因永遠失去她們而起的痛苦所代替。
我們全都喪失了理性:所有人在大陸之上狂奔疾走,穿過那些重新覆蓋大地的草原和森林,焚燒城市和公路,銷毀一切我們存在的痕跡。我們仰天長嘯,高高昂起長鼻和獠牙,甩動著屁股上蓬鬆的長毛。這股充斥我們這群青年猛獁象內心的盛怒讓我們做出了這一切——其時我們發覺如今正是生命誕生之初,才明白到,我們想要的,我們永遠都不能得到。
漢德金小雪茄 在 李基銘漢聲廣播電台-節目主持人-影音頻道 Youtube 的精選貼文
本集主題:「跟著Winny勇闖中美洲:從墨西哥、古巴到巴拿馬,深入動盪又動人的神祕國度」介紹
訪問作者:Winny
內容簡介:
第一本台灣人深入中美洲的探索紀行與攻略!
Winny繼暢銷書《地心引力抓不住的冒險家》之後,再度與另一半攜手,踏上5500公里的旅途,這次他們選擇征服未知的中美洲,來一場顛覆想像的蜜月之旅!
「在挑戰人類耐心的國度,養成隨遇而安卻不輕易妥協的旅行態度!」──Winny/地心引力抓不住的冒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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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Winny
台北人,7歲移民至紐西蘭。
喜歡和世界交朋友、與人分享旅途中的小故事以及實用資訊的射手座。累積旅遊足跡踏遍7大洲、75 國且持續增加中,定期於《背包客棧》發表文章。
目前定居澳洲擔任驗光師,兼任台灣教育電台「教育行動家」節目Global Village 英文單元主持人。
2016年2月與另一半一同辭職,踏上環遊世界的旅程,著有《地心引力抓不住的冒險家:8公斤行李x325天x35個國家,拉著未婚夫飛向世界盡頭》,並榮獲博客來「2018年度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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