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525 黃偉民易經講堂
林鄭谷針,已經谷到痴咗線!
幸好香港還有一個反對派。
立法會,人民議會已經廢咗,連「維威喂」都不如,核核突突。
香港剩下的唯一反對派叫梁振英。
他的本業,本來是負責數每日《蘋果日報》的廣告的。但《蘋果》氣息奄奄,根本無廣告,數條毛!北京不會給他任何公務,所以他莊敬自強,自找功能,做林鄭政府的反對派,監察林鄭施政。
林鄭折磨所有香港人,梁振英負責折磨林鄭。
這就是天律。
乾為天,為圜,為金,為玉,為君,為父,為馬,為寒,為大赤……
宇宙的運作規律,是圓圈的,是循環的,是周而復始的,所以,乾卦的六爻之後,有一個結論:
用九,見群龍無首,吉。
明年是新一屆特首的五年任期,在這關鍵時刻,梁振英要傾盡所有政治能量,阻止林鄭連任。
當然,最理想是槓上花,林鄭無得做,他又可以枯木逢春啦。
不過,這是妄想,北京不信他,任何工作都不會給他。他是一個壞人,任何老闆都不會將他放在身邊的。
他像《苦海孤雛》中那位Oliver,孤兒院站在粥檔前,拿著碗,就求說:more, more!
九七之後,香港共有四位特首。
紈絝子弟,中華民族災難之子,董建華,可以連任,即使之後腳痛下台。
港英餘孽,爵士曾蔭權可以連任。雖然卸任後,遭遇悲慘,但始終連任,一做兩屆。
林鄭,黃袍加身,傷害了所有香港人,消滅了一代青年,但頗合主子胃口,夠心狠手辣。挑戰者只得黑馬李小加,但他始終是大陸人。
如果連林鄭都成功連任,歷史上,唯一不能連任的香港特首,就只有自己人,地下黨員梁振英了。
連習近平都要無限任期才做到嘢,梁振英只得五年,當然唔服氣!
只有你不能連任特首,為什麼北京這麼不信任你和你背後的地方勢力呢?
這種人不會有自我檢討能力,問題只在別人,自己一定無錯,又不敢哼半句怨恨中央。所以,唯有瞓身阻止林鄭連任,是他下半生最重要的工作。
拉晒所有反對派,消滅了社會良心之後,必然出現的家奴爭寵局面。
林鄭為了連任,也出盡渾身解數。除了谷針,打穿醫護防線,最狠的,是建議中港公務員互換掛職。
掛職不同交流,不是去參觀,聽講座,上幾堂國情班,嘻嘻哈哈飲酒食飯。
掛職是有職銜,有權責,有崗位的參與日常工作。簡單來說,是兩地公務員互換計畫。以後香港公僕要北上返工,內地幹部也將南下,深入政府各部門工作,互相了解對方政府的運作架構、程序、政策考慮、官場文化、價值取向,如何便宜行事等等。
林鄭透露,初步與深圳和廣州政府為試點。
根據大陸的《公務員法》,掛職公務員的工資保留原單位的金額,由原單位發放;接收單位不用提供待遇。
一般掛職時間為一兩年,最短三個月,最長可達五年。
計畫開始後,大陸八千元月薪的公安、武警,可以正式試試香港警察藍衫四萬,白衫七萬的工作有幾難了;月薪十萬的督察,又看看能否勝任大灣區公安八千月薪的任務?
香港D2級AO,月薪十八萬,要融入大陸幾千元月薪官員的團隊,人家也急於看看香港高薪公僕的英文、普通話、IT各方面的過人之處。
中港融合,由公務員開始。
北京政府認為,香港回歸人心不歸,因為有三座大山阻隔。
第一座大山,是十八萬英國人訓練的公務員文官系統。
第二座大山,是以美國價值為依歸的新聞和言論自由。
第三座大山,是因反共換來的新界特權。
九七之後,廿多年傾全力打擊新聞自由和言論自由;現林鄭成功剷平公務文官系統,和引入價廉物美的大陸官員,先有宣誓,再有《國安法》,今次中港掛職,這座大山便不足為患了。
整個計畫的人數、職級,要等進一步公布了。
我們都相信因果報應,但現實人生,為什麼好人都沒有好報?
佛說三世因果。
前世因,今世果;今世種種,來生報應。
但什麼是前世今生呢?
是今次出生前的一生,像在清朝當知縣,貪了財,判了冤獄,今生一世清貧,事業阻滯,官司纏身,受盡冤屈等等報應麼?
然後今生頻頻在北角碼頭買魚放生,光顧神棍,所以來生有機會做金魚,給人養在家中魚缸,不愁衣食,還有人換水!
不是這樣愚蠢和渺不可測的。
其實,昨天已經是前世,明日已經是來生。關鍵是如何活好今天。
人生多苦,我們背負過去,恐懼未來,根本沒有活在當下。
昨天的言行,影響今天的際遇;今天的反應又影響著明日的人生。這已經是最簡單的三世因果了。
我們都埋怨際遇,尤其在亂世,有志難伸。
歷史上,最長的亂世,是孔子的時代,春秋戰國。
《論語.先進篇》第廿五章,孔子和幾位高弟,各自暢談他們的抱負。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
子曰:
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
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
子路率爾而對曰:
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
夫子哂之。
求!爾何如?
對曰:
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
赤!爾何如?
對曰:
非曰能之,願學焉。宗廟之事,如會同,端章甫,願為小相焉。
點!爾何如?
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對曰:
異乎三子者之撰。
子曰:
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
曰: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夫子喟然歎曰:
吾與點也。
三子者出,曾皙後。
曾皙曰:
夫三子者之言何如?
子曰:
亦各言其志也已矣。
曰:夫子何哂由也?
曰:
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
唯求則非邦也與?
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
唯赤則非邦也與?
宗廟會同,非諸侯而何?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
四個高才生,某日剛巧齊在孔子身邊,孔子和他們閒談起來。
我年紀比大家虛長幾歲,唔好把我睇得太了不起。
你們平常成日話,別唔了解你,唔識欣賞你,懷才不遇,難展抱負。好,今日,假如你們有知遇,有明主欣賞,有時代機遇,你們的抱負又係什麼呢?
子路衝動,第一個彈出來,侃侃而談:
假使有一個千乘之國,夾在大國之間,在強敵環伺下,又經過連年戰爭,加上國內財政困苦,又不斷的天災瘟疫飢餓……
這樣的國家,交俾我子路,我只要三年時間,我有信心使這地方的人民,都可以重新企起來,而且都知道點走自己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使有勇,且知方也。
孔子聽了之後,哂之,失笑起來,像父親對著不知天高地厚的兒子,憐愛中有否定意味。好似說:邊有咁簡單呀!
到了冉求,你又如何?
冉求性格和子路相巧相反,比較怯懦,是另一種極端。他說:只要方圓六七十公里的小小國家,或者更細一點的,方圓五六十公里好了,花上三年時間,我有信心,使這個國家,社會繁榮,經濟發達。但至於社會文化,價值取向方面,如其禮樂,以俟君子。經濟好了,人民富起來了,如何建立一套價值觀,社會的核心價值,即文化建設,就要等高手來搞了。意思是我只識搞經濟,文化方面我無信心碰。
冉求講完,孔子問公西華。
公西華是外交專才,他一開口就很外交:
老師,我識什麼呀!我一無所能,但願意學吓嘢啦。
宗廟之事,宗廟即國家,開大會,即在議事會堂,國會之類;端章甫,大家著起禮服,願為小相焉,不做最大那個,做小相,輔相,即不做特首,做政務司長咁啦,學吓嘢。
三位高才,各舒抱負之後,帶出了這章《論語》的高潮。
曾參的父親曾點,在其他三位同學,各舒抱負的時候,只悠閒地在旁邊鼓瑟。
孔子聽完三大弟子說完抱負之後,轉頭問曾點,你又如何?
曾點聽到老師問他,瑟音漸希,fading out瑟音,接住,手指在絃上一攏,瑟絃發出一聲鏗然裂帛,斷音站起,說:
我和他們的抱負不一樣的。
孔子回應,有什麼關係呢,都是各言其志啫!
曾點說出他的理想:
我追求的,是春天來了,穿上舒適的casual wear便服,和幾個friends, 和班年輕人,到沂水游游水,唱唱歌,跳跳舞,盡興之後,哼著歌返屋企。
這個也算是抱負?
但孔子聽了之後,竟然感觸的嘆了一聲,說:
吾與點也!我和曾點一樣呀。
孔子點解咁講呢?
孔子生於春秋,和今日香港好似,天下太亂,社會價值失常,黑白顛倒,公義不彰。
孔子一生追求,不外乎社會安定了,天下太平了,個人才有可能得到真正的精神享受。
曾點說的抱負,表面看根本不成抱負,只是個人生活,但孔子聽後,感觸起來,我的和你一樣。
四個高材生的追求,到曾點進入高潮。師生之間,說出了完美人生的憧憬。
跟著,子路、冉有、公西華三人離開,留下曾點陪孔子。
曾點問,三位同學的抱負,老師覺得如何呀?
孔子說,沒什麼,都是各方其志矣。
那你為何笑子路呢?
孔子說,子路的抱負太大,不切實際。大事業,是大政治家的工作,要文化基礎,學問修養,不簡單的。子路大言不慚,所以笑他不知天高地厚。
至於冉求,以地方經濟做起,但他著眼的,是六七十方圓,還是五六十方圓,大小地域上。
非邦也者?孔子意思是地方大小,治理之道,搞好經濟,有什麼分別?他不是說冉求不對,只是他氣宇不夠,小器,捉錯用神。大國小國無分別,關鍵在做得好不好?我們做人,無論職位高低,責任一樣,事功一樣,問題焦點放在做的好與壞。
至於公西華,講得謙虛,說是學習,其實口氣好大,要主持國會,如果這都是小事,天下間還有什麼大事?
子路三人,抱負大,要建立一番功業,但都只是英雄主義。我要怎樣怎樣,出人頭地。只有曾點說的,追求的是社會上人人安居樂業,各自生活,沒有政府騷擾,沒有生存恐懼,是大同世界的理想,也是孔子一生車馬的終極追求。
曾點說中孔子心事,所以孔子喟然而嘆。
這是《論語》中非常著名的篇章,歷朝都有學者文士引用。
宋朝蘇東坡一首七言律詩,曾用這章典故。
宋神宗熙寧六年(1073年),東坡三十八歲,在杭州寫下七律《同曾元恕游龍山,呂穆仲不至》
青春不覺老朱顏,
強半銷磨薄領間。
愁客倦吟花似酒,
佳人休唱日銜山。
共知寒食明朝過,
且赴僧窗半日閑。
命駕呂安邀不至,
浴沂曾點暮方還。
無三不成禮典故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朱光潛:如何正確地「煉字」?】
我們都知道,在文學創作時,任何詞彙的更動、語句順序的調整,都可能影響整體的意思與感受。因而,如何根據需求字斟句酌,就顯得特別重要。
關於「煉字」,小編很喜歡朱光潛的這篇文章。他從古典文學中舉例,告訴我們該如何斟酌用字,讓詞彙和情感能相呼應。同時也提到「避免陳腔濫調」的說法。
讓我們一起來看看這位文學大家的說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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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文嚼字 / 朱光潛
郭沫若先生的劇本《屈原》裡嬋娟罵宋玉說:「你是沒有骨氣的文人!」上演時他自己在台下聽,嫌這話不夠味,想在「沒有骨氣的」下面加「無恥的」三個字。一位演員提醒他把「是」改為「這」,「你這沒有骨氣的文人!」就夠味了。他覺得這字改得很恰當。他研究這兩種語法的強弱不同,「你是什麼」只是單純的敘述語,沒有更多的意義,有時或許竟會「不是」;「你這什麼」便是堅決的判斷,而且還必須有附帶語省略去了。根據這種見解,他把另一文裡「你有革命家的風度」一句話改為「你這革命家的風度」。
這是煉字的好例,我們不妨借此把煉字的道理研究一番。那位演員把「是」改為「這」,確實改的好,不過郭先生如果記得《水滸》,就會明白一般民眾罵人,都用「你這什麼」式的語法。石秀罵梁中書說:「你這與奴才做奴才的奴才!」楊雄醉罵潘巧雲說:「你這賤人!你這淫婦!你這你這大蟲口裡流涎!你這你這——」一口氣就罵了六個「你這」。看看這些實例,「你這什麼」倒不僅是「堅決的判斷」,而是帶有極端憎惡的驚歎語,表現著強烈的情感。「你是什麼」便只是不帶情感的判斷。縱有情感也不能在文字本身上見出來。不過它也不一定就是「單純的敘述語,沒有更多的含義」。《紅樓夢》裡茗煙罵金榮說:「你是個好小子出來動一動你茗大爺!」這裡「你是」含有假定語氣,也帶「你不是」一點譏刺的意味。如果改成「你這好小子!」神情就完全不對了。從此可知「你這」式語法並非在任何情形之下都比「你是」式語法都來得更有力。其次,郭先生援例把「你有革命家的風度」 改為「你這革命家的風度」,似乎改得並不很妥。「你這」式語法大半表示深惡痛嫉,在讚美時便不適宜。「是」在邏輯上是連接詞,相當於等號。「有」的性質完全不同,在「你有革命家的風度」一句中,風度是動詞的賓詞。在「你這革命家的風度」中,風度便變成主詞和「你(的)」平行。根本不成一句話。
這番話不免囉嗦,但是我們原在咬文嚼字,非這樣錙銖必較不可。咬文嚼字有時是一個壞習慣,所以這個成語的含義通常不很好。但是在文學,無論閱讀或寫作,我們必須有一字不肯放鬆的謹嚴。文學藉文字表現思想情感,文字上面有含糊,就顯得思想還沒有透徹,情感還沒有凝煉。咬文嚼字,在表面上象只是斟酌文字的分量,在實際上就是調整思想和情感。從來沒有一句話換一個說法而意味仍完全不變。例如《史記》李廣射虎一段:
「李廣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鏃,視之,石也。更復射,終不能入石矣」這本是一段好文章,王若虛在《史記辨惑》裡說它「凡多三石字」,當改為「以為虎而射之,沒鏃,既知其為石,因更復射,終不能入」。或改為「嘗見草中有虎,射之,沒鏃,視之,石也」。在表面上似乎改得簡潔些,卻實在遠不如原文,見「草中石,以為虎」並非「見草中有虎」原文「視之,石也」,有發現錯誤而驚訝的意味,改為「既知其為石」便失去這意味。原文「終不能復入石矣」有失望而放棄得很斬截的意味,改為「終不能入」便覺索然無味。這種分別,稍有文字敏感的人細心玩索一番,自會明白。
一般人根本不瞭解文字和情感的密切關係,以為更改一兩個字不過是要文字順暢些或是漂亮些。其實更動了文字就同時更動了思想情感,內容和形式是相隨而變的。姑舉一個人人皆知的實例,韓愈在月夜裡聽見賈島吟詩,有「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兩句,勸他把「推」字改為「敲」字。這段文字因緣古今傳為美談,於今人要把咬文嚼字的意思說得好聽一點,都說「推敲」。古今人也都讚賞「敲」字比「推」字下得好,其實這不僅是文字上的分別同時也是意境上的分別。「推」固然顯得魯莽一點,但是它表示孤僧步月歸寺門原來是他自己掩的,於今他推。他須自掩自推,足見寺裡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個和尚。在這冷寂的場合,他有興致出來步月,興盡而返,獨往獨來,自在無礙。他也自有一副胸襟氣度。「敲」就顯得他拘禮些,也就顯得寺裡有人應門。
他仿佛是乘月夜訪友,他自己不甘寂寞,那寺裡假如不是熱鬧場合,至少也有一些溫暖的人情。比較起來,「敲」的空氣沒有「推」的那麼冷寂。就上句「鳥宿池邊樹」看來,「推」似乎比「敲」要調和些。「推」可以無聲,「敲」就不免剝啄有聲。驚起了宿鳥,打破了沉寂,也似乎頻添了攪擾。所以我很懷疑韓愈的修改是否真如古今所稱賞的那麼妥當。究竟哪一種意境是賈島當時在心裡玩索而要表現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他想到「推」而下「敲」字,或是想到「敲」而下「推」字,我認為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問題不在「推」字和「敲」字哪一個比較恰當,而在哪一種境界是他當時所要說、且與全詩調和的。在文字上「推敲」,骨子裡實在是在思想情感上「推敲」。
無論是閱讀或是寫作,字的難處在意義的確定與控制。字有直指的意義,有聯想的意義。比如說「煙」,它的直指的意義見過燃燒體冒煙的人都會明白。只是它的聯想的意義遠離不易捉摸,它可以聯想到燃燒彈,鴉片煙榻,廟裡焚香,「一川煙水」「楊柳萬條煙」「煙光凝而暮山紫」「藍田日暖玉生煙」——種種境界。直指的意義載在字典,有如月輪,明顯而確實
聯想的意義是文字在歷史過程上所累積的種種關係。有如輪外月暈,暈外霞光。其濃淡大小隨人隨時隨地而各各不同,變化莫測。科學的文字越限於直指的意義就越精確,文學的文字有時卻必須顧到聯想的意義,尤其是在詩方面。直指的意義易用,聯想的意義卻難用,因為前者是固定的,後者是游離的,前者偏於類型,後者偏於個性。既是游離的個別的就不易控制。而且它可以使意蘊豐富,也可以使意義含糊甚至支離。比如說蘇東坡的「惠山烹小龍團」詩裡三四兩句「獨攜天上小團月,來試人間第二泉」「天上小團月」是由「小龍團」茶聯想起來的,如果你不知道這個關聯,原文就簡直不通。如果你不瞭解明月照著泉水和清茶泡在泉水裡,那一點共同的情沁肺腑的意味,也就失去原文的妙處。這兩句詩的妙處就在不即不離、若隱若約之中。它比用「惠山泉水泡小龍團茶」一句話來得較豐富,也來得較含混有蘊藉。難處就在於含混中顯得豐富,由「獨攜小龍團,來試惠山泉」變成「獨攜天上小團月,來試人間第二泉」。這是點鐵成金,文學之所以為文學,就在這一點生發上面。
這是一個善用聯想意義的例子,聯想意義也是最易誤用而生流弊。聯想起於習慣,習慣老是喜歡走熟路,熟路抵抗力最低引誘性最大,一人走過人人就都跟著走,越走就越平滑俗濫。沒有一點新奇的意味。字被人用得太濫也是如此。從前作詩文的人都依「文料觸機」,「幼學瓊林」「事類統編」之類書籍。要找詞藻典故,都到那裡去乞靈。美人都是「柳腰桃面」「王嬙西施」,才子都是「學富五車」「才高八斗」,談風景必是「春花秋月」,敘離別不外「柳岸灞橋」,做買賣都有「端木遺風」,到用鉛字排印數籍還是「付梓」「殺青」。像這樣例子舉不勝舉。他們是從前人所謂「套語」,我們所謂「濫調」。一件事物發生時,立即使你聯想到一些套語濫調,而你也就安於套語濫調,毫不斟酌地使用它們,並且自鳴得意。這就是近代文藝心理學家所說的「套版反應」。一個人的心理習慣如果老是傾向於套板反應,他就根本與文藝無緣。因為就作者說,「套版反應」和創造的動機是仇敵;就讀者說,它引不起新鮮而真切的情趣。一個作者在用字用詞上離不掉「套版反應」,在運思佈局上面,甚至在整個人生態度方面也就難免如此。不過習慣力量的深度常非我們的意料所及。沿著習慣去做總比新創更省力,人生來有惰性。常使我們不知不覺的一滑就滑到「套板反應」裡去。你如果隨便在報章雜誌或是尺牘宣言裡面挑一段文章來分析,你就會發現那裡面的思想情感和語言大半都由「套板反應」起來的。韓愈談他自己做古文「惟陳言之務去」。這是一句最緊要的教訓。語言跟著思維情感走,你不肯用俗濫的語言,自然也就不肯用俗濫的思想情感;你遇事就會朝深一層去想,你的文章也就是真正是「作」出來的,不致落入下乘。
以上只是隨便舉實例說明咬文嚼字的道理,例子舉不盡道理也說不完。我希望讀者從這粗枝大葉的討論中,可以領略運用文字所應有的謹嚴精神。本著這個精神,他隨處留心玩索,無論是閱讀或寫作,就會逐漸養成創作和欣賞都必須的好習慣。它不能懶不能粗心,不能受一時興會所生的幻覺迷惑而輕易自滿。文學是艱苦的事,只有刻苦自勵推陳翻新,時時求思想情感和語文的精煉與吻合,他才會逐漸達到藝術的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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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詩人孟郊:高天厚地一詩囚
歷史春秋網
作者:王開林
眷眷者,慈母之意。拳拳者,遊子之情。《遊子吟》總共三十字,竟無一字不是催淚彈。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十歲前,孟郊喪父,他與兩個弟弟孟酆、孟郢由母親裴氏辛苦養大。在這個單親家庭裡,父恩天高,已摸不著邊際;母愛地厚,才立得住單薄的身體。
孟郊,這位大唐詩人,以詩風矯激而著稱。一千二百年來,無數遊子的淚水都源自他的筆下!我猜想,他寫完那首《遊子吟》後,一定泣不成聲,頃刻間淚濕襟袖。
年輕的孟郊抱負不凡,他揮灑筆墨,徬彿運斤成風,全是顧盼自雄的豪言壯語:「丈夫四方志,女子安可留?」還未見識世路上的風波險惡,還未遭遇命運之神一記小指頭的輕敲,此刻,他胸中跳蕩的是一顆將以有為的少年心。
我願分眾泉,清濁各異渠。
我願分眾巢,梟鸞相遠居。
此志諒難保,此情竟何如?
「情」也好,「志」也罷,日後皆與世事圓枘方鑿,難以吻合。善惡相羼,美醜莫辨,最是人間常景,誰能了了分明?誰又能獨秉公正?濁水遍地橫流,梟鳥盡佔高枝,清泉因此遠避,鸞鳳為之低徊。孟郊是赤子,也是痴子,他對外面的世界抱有極高的期望值,認定「物皆備於我也」,徬彿舉目可見,唾手可得,殊不知,海面雖遼闊,可取飲者無一勺。
現實有時比盛氣凌人的繼母更冷漠,也更苛刻。年逾不惑,孟郊遵從母命,遠赴京師。大唐禮闈的門檻比踵其後塵的任何朝代都要高得多,滿打滿算,單科進士名額不足三十人。李白不肯嘗試,是明智的。杜甫偏不信邪,結果在京師困居十載,飽嘗悲辛,苦無所獲。
孟郊的運氣如何?他一入長安,空手而返;再游西京,鎩羽而歸。似乎命中注定,他面前不會出現一條平坦的仕途。只能放歌詠詩,「劌目鉥心,鉤章棘句」,「神施鬼設,間見層出」,一腔怨氣化作滿紙哀聲:「曉月難為光,愁人難為腸。誰言春物榮,獨見葉上霜。……棄置復棄置,情如刀劍傷!」
忽忽多年,懷才不遇,孟郊對於冷酷的現實有了切膚之痛,「惡詩皆得官,好詩空抱山」。他索性結廬嵩岳,過起了白雲為田、絳雪為飯的隱居生活。衣褐懷寶者,既然得不到當途者的賞識,那就將一腔孤憤訴與群山去聽:「本望文字達,今因文字窮。影孤別離月,衣破道路風。」
在大唐帝國,貧寒書生的出路有限。倘若孟郊的政治前途受阻,就多半會淪為涸轍之鮒,那頂「詩人」的桂冠固然光鮮好看,但它兌現不了現世的安穩。一方面,命運薄待孟郊;另一方面,則給他補償。儘管時乖運蹇,孟郊有志難伸,但他與韓愈結下的深厚友誼不失為高山流水的華彩樂章。
孟郊比韓愈年長十七歲,按理說,這條代溝又寬又深,然而他們一見如故,惺惺相惜,結為了比忘年之交更好的忘形之交。在唐人傳奇《龍城錄》中有一則《韓退之夢吞丹篆》,可謂奇談:「退之常說,少時夢人與丹篆一卷,令強吞之,傍一人撫掌而笑,覺後亦似胸中如物噎,經數日方無恙,尚可記其一兩字筆勢非人間書也。後識孟郊,似與之目熟,思之乃夢中傍笑者,信乎相契如此。」人生如夢?人生如戲?人生如傳奇?命運歸定數,情誼續前緣?信也由你,不信也由你。
韓愈二十五歲登進士第,此後數年,參加過三次吏部考試,均未能通過銓選,他的官運如何?尚在未定之天。孟郊羈旅長安,一介布衣,詩才固然不薄,但要在仕途上軟著陸,找尋到一個可靠的落腳點,殊非易易。韓愈在京師大名鼎鼎,毅然以古文運動的旗手自任。他為孟郊延譽,難度很小。他為孟郊解憂,難度很大。
韓愈的神作《與孟東野書》述及了兩人的知己之情:「與足下別久矣,以吾心之思足下,知足下懸懸於吾也。……吾言之而聽者,誰歟?吾唱之而和者,誰歟?言無聽也,唱無和也,獨行而無徒也,是非無所與同也,足下知吾心樂否也。」若非至交,無此深言。精神吸引,靈魂映照,世俗的計慮盡拋,方有此一番告白。
韓愈賦詩《醉留東野》,其真摯熱烈的情誼於字裡行間呼之慾出:「昔年因讀李白、杜甫詩,長恨二人不相從。吾與東野生並世,如何復躡二子蹤?……我願身為雲,東野變為龍。四方上下逐東野,雖有離別無由逢!」
杜甫一生寫過《夢李白》《天末懷李白》等傳世的詩篇,韓愈對其風義景慕不已,但他也扼腕嘆息:李、杜二位前賢未能常相過從,遂成千古憾事。
憂戚傷人,勝過鉛刀割肉。孟郊之憂是謀生,孟郊之戚是落第。莫非長安真就不是他安身立命的福地?沒有上策,只有中策,韓愈送孟郊去謁見徐泗濠節度使張建封。貧寒書生做幕僚可算一條入仕的捷徑,倘若能得到封疆大吏的力薦,袞袞諸公或許會對他另眼相看,頂不濟,生活總歸有個著落。臨別時,韓愈再三慰藉好友,賦詩鼓勵道:「卞和試三獻,期子在秋砧。」卞和獻玉,稀世之寶無人識得,被誣為欺君而慘遭刖足之禍,可說是天下有名的苦人兒,但他最終獲得了楚王的接納,所獻之玉也被視為天下重寶。韓愈用這個典故激勵孟郊,是提醒他:衣褐懷玉者終必有遇。
命運肆虐,禍不單行。孟郊三次得子,一一夭殤。落第之悲尚可轉念,失子之慟如何釋懷?至此,孟郊被逼入了「積怨成疾瘳,積恨成狂痴」的絕境。
總會有否極泰來的那一天,天公鐵石心腸,也有歇手消停的時候。貞元十二年(796),孟郊四十六歲,終於榮登進士第,喜赴瓊林宴,置身在一群志驕意滿的青年人當中,其滿頭華發格外引人注目。這一天,他等待得實在太久了,徬彿等待了整整一百年。孟郊賦詩《登科後》,意氣洋洋,但知情人讀了無不為之泫然淚下。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宋人尤袤的《全唐詩話》評論此詩:「一日之間,花即看盡,何其遽也。」元人辛文房的《唐才子傳》據此而議,更進一層:「識者亦證其氣度窘促。卒漂淪薄宦,詩讖信有之矣!」莫非真的是「勢不可使盡,福不可享盡,便宜不可佔盡,聰明不可用盡」?居然連長安城的鮮花也不可一日看盡。李白朗吟「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同樣晚運不佳,這似乎又額外添出了一個強有力的佐證。
一生中,孟郊難得有如此極情盡興的日子,夙願已酬,懸而未決的功名終於到手,真是莫大的慰藉,在老母親裴氏眼裡,這不僅勝過人間的錦衣玉食,而且勝過仙界的靈丹妙藥。
四年後,孟郊出任溧陽尉。城東,古木蓊鬱,孟郊常去林中,棲息在積水旁,飲酒彈琴,徘徊賦詩,終日不倦。他厭煩曹務和案牘,請人代理,將自己那份微薄的薪水分給對方一半,終於窮到辭職。此後,由韓愈舉薦,孟郊追隨尚書留守鄭餘慶,輾轉數地,依舊沈淪下僚,毫無起色。正如韓愈所言,「物不得其平則鳴」,孟郊歷盡坎壈之後,昔日的樂觀悉數歸零。「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男兒久失意,寶劍亦生塵!」他怨恨命運,悵觸西風,終極的解決之道,唯有幡然覺醒。
「願存堅貞節,勿為霜雪欺!」從迷失的地方回到原點,孟郊依舊貧寒,依舊孤苦,但他參透了生之榮枯,心境遂如一泓秋水,波瀾不興。昔年,孟郊憤然絕叫過「我欲橫天無羽翰」,現在想來,皆因心中迷障太多。天穹猶如一張大幕,受苦的靈魂匍匐在蒼茫的原野上,吮吸清露,踐履嚴霜,就算所有的夢想凋落於眼底,只要能找到內心的寧靜,即可瞬間脫困。既然孟郊以鳳鳥自居,以俗世的功利為羅網,他久在羅網中苦苦掙扎,又豈能自由翱翔?
所有滴落的同情之淚都無法逆流到唐朝去,否則,它們將匯成大河,載起一葉又一葉擱淺之舟。孟郊病逝於元和九年(814),韓愈召詩人張籍會哭,出葬前,張籍說:「先生揭德振華,於古有光。賢者故事有易名,況士哉!如曰貞曜先生,則姓名字行有載,不待講說而明。」眾人無異詞,於是朋友們私謚孟郊為「貞曜先生」。孟郊的忘年詩友賈島賦詩《哭孟郊》,頗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意思,其中那句「故人相吊後,斜日下寒天」,讀者品咂再四,苦澀無比。
蘇東坡能夠在豪放派與婉約派之間從容來去,衣不沾塵,鞋不沾土,這門絕技罕有傳人。他瞧得起隱逸派,迷戀陶淵明的詩歌,無以復加,但他不喜歡苦吟派,對於孟郊的詩歌不無微詞,「初如食小魚,所得不償勞。又如食蟚蟹,竟日嚼空螯」。誠然,依照美食家的標準來欣賞孟郊的詩歌,不免大失所望,他的詩歌太苦澀,太生冷,能供人大快朵頤的「魚肉」、「蟹肉」少得可憐。孟郊的詩歌更像是毫不起眼的芥末,待它把你辣得倒吸一口涼氣,淚水奪眶而出,頓時忘記了盤中的魚和蟹,才會覺得它真強,認為它極好,微量品嚐才是王道。
金朝詩人元好問作《論詩絕句》三十首,其中一首針對孟郊:「東野窮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詩囚。江山萬古潮陽筆,合臥元龍百尺樓。」有人說,這是對孟郊的貶低。也有人說,孟郊就是詩囚,評價恰如其分。其實,做詩聖、詩仙、詩魔也好,做詩囚、詩丐、詩癲也罷,匆匆都是一生。千古愁也得放下,萬古悲也得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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