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道、深遠】
游了一個月，我今天才稍微領會打水。看著自己的倒影在水中慢慢前進的感覺，讓我浮出水面時，喜出望外地深深嘆了一口氣，吐出剛剛憋住的氣。
因為這條「水道」，真遠！
趕在夏天快結束前，我趕緊在家附近的泳池報名了游泳課。不為別的，為了復建。
過去這一年多來，很多醫師或物理治療師都建議過我，游泳是對我很好的復健方式。然而我都只能尷尬地說「可是我不會。」
過去三十五年，我一再逃過每次關於游泳的檢定。別問為何？反正我的高中就是沒教。大學，沒選。當兵雖然抽到海巡，但我受訓時正逢特勤隊訓練，人家是救國救難，泳池當然歸他們使用，我們表定的課就順理成章，沒上到。
我雖覺得僥倖，但也一直深知那是一項技能，卻又始終沒有動力真的去學。如果不是車禍太嚴重，復健太重要，我現在一定還沒開始。
去年此時，我當然願意學，但那時心理狀態最糟糕，根本不可能跨出那一步。到了今年，上個月我眼看夏天就要結束，跟自己說馬上又到冬天，錯過又要等上一年...
於是我算鼓起勇氣，報名人生第一堂「游泳課」。不過，上課第一天，我就傻眼了！
我竟然被分配到跟一群年紀跟我外甥差不多，五六歲的孩童一起上課。
帶我的教練二十出頭，體育系，感覺才剛畢業，他帶我一位成人和大概四位小孩；其他還有兩三位年紀相仿教練，各帶進十位小孩。整個泳池，鬧哄哄的....
原來，我趕上了人家的夏令營！
永遠記得第一堂課，教練在那群小蘿蔔頭面前問我「怕水嗎？」我都說怕了，他還接著說：「等下跟他們一樣，水中交互蹲跳來回一圈....」
然後我也不知道幾百年沒潛入水底過，只得硬著頭皮潛下去，偷偷在水下，自學著用鼻子吐氣...
如同自己在那些小孩的年紀時，被老師罰的交互蹲跳，只是這次有「水面」幫我覆蓋著自己的羞愧。
第一堂課後，我就打電話跟祥祥說：「酒啾今天好丟臉喔，跟一群和祥祥一樣的人學游泳，他們都會，可是酒啾不會耶」...然後祥祥還幫我說出我的心聲，他說：「所以你假裝你沒有害羞，其實你有喔？」
如果有人在岸上看，一定覺得那畫面太有趣，在那一個水道，一位成人配四個娃，四個娃都會游，那位成人卻還不會打水，他到底是教練？還是學員呀？
我報名課程表定十堂，我只上了六堂，幾乎都在這樣的感覺中度過。好在，從小被老師罰慣了，也練就了一身「不要臉」，對於那些羞愧，也不當一回事了。真正挫折的，是始終學不會打水，始終無法真正前進。
之所以只上六堂，實在是因為學習停滯了。不只是我停滯，而是我感受到教練也不想教我。當然，畢竟我和小朋友的程度差異很大，我是「零」。於是他就是教完小孩，讓小孩練習再來教我，這樣交錯互輪。
然而我始終浮不起來，雙腳很沉，打不到水。教練抓住我的雙腿打水時，我能領會一二，他一放開，我又打回原形，終究在水中原地浮沉。學習單上的每天進度，幾乎停滯在「適應水性」這四個字。
直到第六堂課時，教練的差異心到了極致，整個一小時裡，我跟他交會的時間不到十分鐘，跟我說過的話應不足一分鐘。這懸殊的比例，讓我覺得自己是花錢來找罪受的。
我們像是一對陷入冰點的戀人，他彷彿在用這種消極態度，逼我先開口？！
決定放棄的最後一根稻草是我外甥，那天他也來泳池，我在他面前完全不掩飾自己的弱點，甚至刻意呈現酒啾都不會，祥祥好棒棒，讓外甥教我，當他給酒啾上的第一堂課，給我的第一個指導是糾正我用雙手當浮板的姿勢有洞，會讓水漏掉，然後天真地親自示範給我看，童音說道：「你要想像你的雙手是一塊小浮板...」
祥祥用他的教練循循善誘的態度教導我，讓我「如沐春風」，也讓我驚覺我根本沒被教導，連這基本動作都沒做好，而對初學者來說，基本功有多重要！
這不叫教學，我，其實就是被放生。
這群年輕教練們對孩子的態度，基本上是高壓的，就是呈現一種：「這麼簡單，也不會喔」的態度，這和我國小三四年級的級任老師、板橋後埔國小前教師陳辰忠的態度，如出一轍。他就是一位只會羞辱學生的老師。
當然，教練對我這位成人，不曾怒目，然而他們對孩子的那種態度，基本上也表示了對我的態度。我推測那位年輕教練可能覺得，不就是個打水，有這麼難嗎？他永遠不會知道眼前這位成人，究竟為何會在這個應該上班的時段不用上班，跑來學游泳吧？
於是，我退掉後面四堂課，換成入場券，決定自己慢慢來摸索。當這個泳池沒有了那位教練，沒有了那群孩子，沒有那麼嘈雜，我好像也沒有那麼有壓力了。
於是今天，當我看著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漸漸地規律地往前移動，是不勉強地，是可以持續地移動，雖然只有幾次，之後又找不會那種感覺，但我決定紀念這個時刻，因為只有自己明白，眼前的這條「水道」，我走／游了多久，它有多深！有多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