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天使可能會微笑》
#24 可能會覺得痛
我呆呆地盯著Karl的手臂皮膚，久久不能反應過來。
『總有一點確定身份的東西吧？身上有沒有胎記什麼的？指紋？瞳孔？DNA？』
阿暉提醒過我的說話，在我腦中不斷迴響、擴大。
為什麼呢……為什麼我從來都不曾去確認過？
梓穎那疤痕在右臂的上方，平常的確會被衣袖擋住。但是，如果我有心去看的話，明明早就可以發現了。
是我不願意去確認嗎？
還是我根本早就忘了梓穎曾經為我留下疤痕這件事？
Karl發現到我不對勁，轉過身來低著頭看我︰
「瀠，妳沒事吧？臉色好蒼白啊。」
「我……」
我看看他那溫柔的神情，又看看那光滑的右臂，嘴唇抖擻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伸出手來摸摸我額頭︰
「滿頭大汗啊，不會是中暑了吧？」
我借機再看看他的左手手臂，以防自己記錯左右。
不過，還是沒有。Karl的兩隻手臂上，都沒有半條疤痕。
Karl望向我的神情有點焦急了︰
「可能這裡空氣太悶熱了，我們還是先出去吧。」
「……可是……那樣……梓穎的畫……」
「這樣啊，我幫它們拍下照片，等美術室老師回來了，我再向她提出要求取回，好嗎？」
看我一臉不能釋懷的樣子，他又補充︰
「不用擔心啊，Jimmy已經幫我在西環租了房子，我暫時不會回去星加坡。」
我的大腦被混亂的思緒霸佔，只能呆呆地點頭，依著他的說話去做。
Karl把梓穎的畫作逐一拍下照片、放完原位，然後拉著我的手離開美術室雜物房。
臨走時，我仍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回頭，捨不得離開記錄著我跟梓穎共度歲月的那些畫作。
「我們會再回來的，好嗎？」
什麼都不知道的Karl，臉上依然掛著溫暖的笑容。
乘著他去找校工叔叔鎖門的時間，我倚在學校的欄杆上，學著當年的梓穎那樣仰望天空。
如果，萬一，Karl真的不是梓穎的話……
不，先別急著下定論。Karl說過他十八歲失憶是因為遇到火災吧？既然是火災的話，那應該還有別的可能吧。
我稍為冷靜下來時，穿著校服的Karl正好從走廊另一端跑過來。
那身影，無論怎麼看都跟我的記憶一模一樣。
「校工叔叔說他待會過來鎖，我們先走吧。」
「嗯……」
我欺騙了自己，對他擠出一個微笑。
我跟在他的背影後面走出學校大門，一步一步拾級而下。
夕陽漸漸西沉了，天邊除了橘黃的陽光，還開始出現紫藍色的美麗晚霞。
簡直就像我們從前練完琴畫完畫，一起放學走回家一樣。
我們從來不會相約放學後到哪裡去，總是走到巴士站、小巴站，就分道揚鑣。
反正，明天上學又會再見到啊。那時的我，總是這樣想的。
Karl在坡道上停下腳步，遠眺日落的景色︰
「還真美啊。」
「嗯……沒想到竟然這麼美……以前每天放學看見的時候，明明覺得很普通的……」
他彷彿察覺到什麼，轉過頭來凝視著我的臉︰
「瀠，妳還好吧？看完那些畫之後，妳一直怪怪的。」
我瞄了瞄他已經被衣服掩蓋著的上臂，搖頭︰
「沒什麼……對了，你說你租了房子？會在香港住多久呢？」
「我想兩、三個月吧！上環那邊的畫廊、藝廊，真的好有意思呢！妳知道嗎，原來很多法國人在香港進行藝術創作啊，簡直意想不到。下次也帶妳看看吧！」
「嗯……又是法國嗎？還真巧呢。」
他望了望我，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收歛，連眼神也變得心事重重。
我們開始沿著坡道下山。
他有問過我要不要坐車，我說我今天想走走。
他有問過我要不要吃飯，我說我想先回家。
於是，我們只是沉默地走著，背負著我所不捨的過去，步向我們都不知道將會如何的前路。
我的家在山坡下的市區，離學校不算遠。坐巴士三、四個站，走路的話大概要半小時。
夕陽西沉，華燈初上，我走在路上踏著自己的影子，卻也看到他的影子一直在我旁邊。
這感覺明明既熟悉又親切。
懷念得，我寧可從來不曾發現他的手臂上沒有疤痕……
半小時的路程，遠比我想像中快。轉眼間，我們已經站在我的家樓下。
他還是以柔和的眼神看著我︰
「妳今天不舒服，早點回去休息吧。」
我點點頭，還是無法面對他的臉。
「那麼，我先走了。下次再約去學校找Mrs Lam吧。」
在他轉身的瞬間，我的心卻翻騰起來︰
「等、等一下！」
他回過頭來，又走到我身前︰
「忘了什麼東西嗎？」
我凝視著他的眼睛，嘴唇失控地抖震著︰
「你……你在火災之後……有沒有……有沒有進行過植皮手術？」
他一愣，凝思半晌。
我覺得等待的時間比我當年考高考還漫長，過了很久很久，才聽到他低聲說︰
「我不記得了……因為昏迷了幾天，在這中間可能做過什麼手術，我也不太清楚。對不起……」
我無法言語，只能茫然地點點頭。
還有希望的，我跟自己說，還沒有絕望的。
正想轉身走回家，卻突然有股力量拉著我雙臂，不讓我繼續走。
他在燈光之中注視著我，眼中彷彿有千言萬語。
我等待著，一直等待著，只覺得他眼裡的痛苦越來越深。
終於，痛到一個地步，他從咽喉深處發出了聲音︰
「如果……」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我恢復了記憶……如果我，不是他……妳……我就，不可以嗎？」
他那苦澀的表情，令我不忍直視。
這是我最不願意看到他難過的，那一張臉。
「……我不知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無法再面對眼前這一切，留下這句話之後，便匆匆轉身跑回家。
然而，他那沉痛地低著頭的身影，卻始終留在我心底，久久無法散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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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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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出版小說︰ 《#第二次初吻》
#六年前，天使可能會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