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阿爸
錢包被偷走的那週，是我第三十二週的產檢日。
醫師：「妳這個月害喜依然很嚴重嗎？」
我：「一直都差不多，幾乎吃什麼都吐。」
醫師：「我會開止吐的藥給妳，妳要盡量去多嘗試，看看有什麼食物是妳吃下去不會想吐的。」
我：「我知道。」
醫師：「妳…應該沒有刻意在減肥吧？」
上一次的產檢時，二十八週的胎兒，體重推估大概有兩千四百公克；經過了一個月後再回去產檢，胎兒的體重卻剩下不到兩千公克。雖然超音波的估算多少會有誤差，但是一整個月的時間，不論是胎兒的重量、身長、頭圍等等，全部的數據竟然一點成長都沒有，這是合理的嗎？
醫師：「這是個非常嚴肅的狀況，妳回去一定要多吃點東西，不然怕會影響胎兒的健康。」
我：「會…流產嗎？都已經三十二週了，應該不可能會流產了吧？」
醫師：「我沒辦法跟妳保證這樣的情況下，胎兒是不是還能夠平安成長。妳記得要聽話，多吃點營養的，就算會吐也要吃。知道嗎？」
離開醫院後，我只好硬著頭皮撥了電話回娘家，打算跟母親借點錢，至少這兩個月得要好好吃東西才行。我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只有在過年期間，才能夠穿上一套全新的衣服；只有在父親發薪水的日子，我們家才能夠吃上一支炸雞腿。
從小到大看盡母親為了家計，省吃儉用到了吝嗇的地步，我早已認定她愛錢財勝過於愛我；更正確來說應該是，母親根本就不愛我。因此毫不意外地，母親在聽到我要跟她借五千元時就開始問東問西，甚至還沒借就已經先問我要多久才能還她錢。
「我錢包被大伯偷走了，我現在身上完全沒有錢。」
「今天產檢時，醫生說胎兒都沒有長大，叫我多吃點東西。」
「醫生說如果再不多吃點營養的東西，胎兒可能會流掉。」
我抱著萬念俱灰的心情，簡單講完我的狀況，話筒彼端的母親聽完之後沈默了，久久沒有任何的回答。周圍的聲音讓我知道母親只是沒有講話，並沒有掛掉電話；此時的我也在為最壞的結果盤算著，如果是跟琦琦借錢的話，她會有辦法借我那麼多嗎？
「妳煮給她吃，叫她搬回來啦！」
話筒傳來的是父親的聲音，顯然母親在聽我講完後的沈默，是在跟旁邊的父親說明此事。聽到父親要我搬回娘家去住的那瞬間，我沒辦法再假裝自己很堅強，崩潰大哭向他們兩人道歉。我哭著對著母親說，自己非常後悔嫁到這裡；在這個家庭裡頭，每一個人都是神經病。
於是我搬回娘家了，我的母親變了個人似的，三頓正餐五頓點心再加上宵夜，每天都煮八餐給我吃。知道我愛吃炒飯更勝白飯，但是當時一聞到沙茶醬就會吐，母親就改炒醬油版本給我，且幾乎天天都出現在餐桌上。
回娘家待產的那兩個月，我所吃下肚的炸雞腿，可能比過去十八年的總和還要多。母親知道我喜歡吃香菇，幾乎每兩天就會煮一鍋香菇雞湯；而香菇這類乾貨也是只有特殊節日時，才會出現在我家餐桌的高級食材。
煎虱目魚肚、排骨湯、紅龜粿、蜜糖地瓜、粿條粉圓糖水、菜燕、綠豆湯、紅豆餅、雞蛋糕……族繁不及備載。只要我開口說想吃，母親就會想辦法弄給我，在那短短兩個月時間，我就胖了七公斤；胎兒也在母親的餵食下，出生時達到三千一百公克，母子均安。
「要感謝的話就去跟妳阿爸說吧。」
「是妳的阿爸交代我，想吃什麼都要弄給妳。」
「妳阿爸說，只要是妳愛吃的，花他多少錢都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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