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油烙餅：孩子視角下的荒誕時代】
小編之前也分享過幾篇，中國作家汪曾祺的短篇小說。要說他比較出名的短篇，大概是〈受戒〉，但小編個人比較喜歡的，是這篇〈黃油烙餅〉。
要說對祖孫親情的描寫，應該是再樸素不過的主題。但他卻以這最平凡常見的情感，用平淡的筆觸，來刻畫近代中國最大的悲劇（但全文卻沒有一字提及）再沒有比從懵懂無知的孩童視角，更能映照這個時代的荒謬了。
來看看這部精采而感人的短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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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油烙餅 / 汪曾祺
蕭勝跟著爸爸到口外去。
蕭勝滿七歲，進八歲了。他這些年一直跟著奶奶過。他爸爸的工作一直不固定。一會兒修水庫啦，一會兒大煉鋼鐵啦。他媽也是調來調去。奶奶一個人在家鄉，說是冷清得很。他三歲那年，就被送回老家來了。他在家鄉吃了好些蘿蔔白菜，小米麵餅子，玉米麵餅子，長高了。
奶奶不怎麼管他。奶奶有事。她老是找出一些零碎料子給他接衣裳，接褂子，接褲子，接棉襖，接棉褲。他的衣服都是接成一道一道的，一道青，一道藍。倒是挺乾淨的。奶奶還給他做鞋。自己打袼褙，剪樣子，納底子，自己緔。奶奶老是說：「你的腳上有牙，有嘴？」「你的腳是鐵打的！」再就是給他做吃的。小米麵餅子，玉米麵餅子，蘿蔔白菜——炒雞蛋，熬小魚。他整天在外面玩。奶奶把飯做得了，就在門口嚷：「勝兒！回來吃飯咧——！」
後來辦了食堂。奶奶把家裡的兩口鍋交上去，從食堂裡打飯回來吃。真不賴！白麵饅頭，大烙餅，鹵蝦醬炒豆腐、悶茄子，豬頭肉！食堂的大師傅穿著白衣服，戴著白帽子，在蒸籠的白濛濛的熱氣中晃來晃去，拿鏟子敲著鍋邊，還大聲嚷叫。人也胖了，豬也肥了。真不賴！
後來就不行了。還是小米麵餅子，玉米麵餅子。
後來小米麵餅子裡有糠，玉米麵餅子裡有玉米核磨出的碴子，拉嗓子。人也瘦了，豬也瘦了。往年，攆個豬可費勁哪。今年，一伸手就把豬後腿攥住了。挺大一個克郎，一擠它，咕咚就倒了。摻假的餅子不好吃，可是蕭勝還是吃得挺香。他餓。奶奶吃得不香。他從食堂打回飯來，掰半塊餅子，嚼半天。其餘的，都歸了蕭勝。
奶奶的身體原來就不好。她有個氣喘的病。每年冬天都犯。白天還好，晚上難熬。蕭勝躺在坑上，聽奶奶喝嘍喝嘍地喘。睡醒了，還聽她喝嘍喝嘍。他想，奶奶喝嘍了一夜。可是奶奶還是喝嘍著起來了，喝嘍著給他到食堂去打早飯，打摻了假的小米餅子，玉米餅子。
爸爸去年冬天回來看過奶奶。他每年回來，都是冬天。爸爸帶回來半麻袋土豆，一串口蘑，還有兩瓶黃油。爸爸說，土豆是他分的；口蘑是他自己采，自己晾的；黃油是「走後門」搞來的。爸爸說，黃油是牛奶煉的，很「營養」，叫奶奶抹餅子吃。土豆，奶奶借鍋來蒸了，煮了，放在灶火裡烤了，給蕭勝吃了。口蘑過年時打了一次鹵。黃油，奶奶叫爸爸拿回去：「你們吃吧。這麼貴重的東西！」爸爸一定要給奶奶留下。奶奶把黃油留下了，可是一直沒有吃。奶奶把兩瓶黃油放在躺櫃上，時不時地拿抹布擦擦。黃油是個啥東西？牛奶煉的？隔著玻璃，看得見它的顏色是嫩黃嫩黃的。去年小三家生了小四，他看見小三他媽給小四用松花粉撲癢子。黃油的顏色就像松花粉。油汪汪的，很好看。奶奶說，這是能吃的。蕭勝不想吃。他沒有吃過，不饞。
奶奶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她從前從食堂打回餅子，能一氣走到家。現在不行了，走到歪脖柳樹那兒就得歇一會。奶奶跟上了年紀的爺爺、奶奶們說：「只怕是過得了冬，過不得春呀。」蕭勝知道這不是好話。這是一句罵牲口的話。「噯！看你這乏樣兒！過得了冬過不得春！」果然，春天不好過。村裡的老頭老太太接二連三的死了。鎮上有個木業生產合作社，原來打傢俱、修犁耙，都停了，改了打棺材。村外添了好些新墳，好些白幡。奶奶不行了，她渾身都腫。用手指按一按，老大一個坑，半天不起來。她求人寫信叫兒子回來。
爸爸趕回來，奶奶已經咽了氣了。
爸爸求木業社把奶奶屋裡的躺櫃改成一口棺材，把奶奶埋了。晚上，坐在奶奶的炕上流了一夜眼淚。
蕭勝一生第一次經驗什麼是「死」。他知道「死」就是「沒有」了。他沒有奶奶了。他躺在枕頭上，枕頭上還有奶奶的頭髮的氣味。他哭了。
奶奶給他做了兩雙鞋。做得了，說：「來試試！」——「等會兒！」吱溜，他跑了。蕭勝醒來，光著腳把兩雙鞋都試了試。一雙正合腳，一雙大一些。他的赤腳接觸了搪底布，感覺到奶奶納的底線，他叫了一聲「奶奶！！」又哭了一氣。
爸爸拜望了村裡的長輩，把家裡的東西收拾收拾，把一些能應用的鍋碗瓢盆都裝在一個大網籃裡。把奶奶給蕭勝做的兩雙鞋也裝在網籃裡。把兩瓶動都沒有動過的黃油也裝在網籃裡。鎖了門，就帶著蕭勝上路了。
蕭勝跟爸爸不熟。他跟奶奶過慣了。他起先不說話。他想家，想奶奶，想那棵歪脖柳樹，想小三家的一對大白鵝，想蜻蜓，想蟈蟈，想掛大扁飛起來格格地響，露出綠色硬翅膀低下的桃紅色的翅膜……後來跟爸爸熟了。他是爸爸呀！他們坐了汽車，坐火車，後來又坐汽車。爸爸很好。爸爸老是引他說話，告訴他許多口外的事。他的話越來越多，問這問那。
他對「口外」產生了很濃厚的興趣。
他問爸爸啥叫「口外」。爸爸說「口外」就是張家口以外，又叫「壩上」。「為啥叫壩上？」他以為「壩」是一個水壩。爸爸說到了就知道了。
敢情「壩」是一溜大山。山頂齊齊的，倒像個壩。可是真大！汽車一個勁地往上爬。汽車爬得很累，好像氣都喘不過來，不停地哼哼。上了大山，嘿，一片大平地！真是平呀！又平又大。像是擀過的一樣。怎麼可以這樣平呢！汽車一上壩，就撒開歡了。它不哼哼了，「刷——」一直往前開。一上了壩，氣候忽然變了。壩下是夏天，一上壩就像秋天。忽然，就涼了。壩上壩下，刀切的一樣。真平呀！遠遠有幾個小山包，圓圓的。一棵樹也沒有。他的家鄉有很多樹。榆樹，柳樹，槐樹。這是個什麼地方！不長一棵樹！就是一大片大平地，碧綠的，長滿了草。有地。這地塊真大。從這個小山包一匹布似的一直扯到了那個小山包。
地塊究竟有多大？爸爸告訴他：有一個農民牽了一頭母牛去犁地，犁了一趟，回來時候母牛帶回來一個新下的小牛犢，已經三歲了！
汽車到了一個叫沽源的縣城，這是他們的最後一站。一輛牛車來接他們。這車的樣子真可笑，車軲轆是兩個木頭餅子，還不怎麼圓，骨魯魯，骨魯魯，往前滾。他仰面躺在牛車上，上面是一個很大的藍天。牛車真慢，還沒有他走得快。他有時下來掐兩朵野花，走一截，又爬上車。
這地方的莊稼跟口裡也不一樣。沒有高粱，也沒有老玉米，種蓧麥，胡麻。蓧麥乾淨得很，好像用水洗過，梳過。胡麻打著把小藍傘，秀秀氣氣，不像是莊稼，倒像是種著看的花。
喝，這一大片馬蘭！馬蘭他們家鄉也有，可沒有這裡的高大。長齊大人的腰那麼高，開著巴掌大的藍蝴蝶一樣的花。一眼望不到邊。這一大片馬蘭！他這輩子也忘不了。他像是在一個夢裡。
牛車走著走著。爸爸說：到了！他坐起來一看，一大片馬鈴薯，都開著花，粉的、淺紫藍的、白的，一眼望不到邊，像是下了一場大雪。花雪隨風搖擺著，他有點暈。不遠有一排房子，土牆、玻璃窗。這就是爸爸工作的「馬鈴薯研究站」。土豆——山藥蛋——馬鈴薯。
馬鈴薯是學名，爸說的。
從房子裡跑出來一個人。「媽媽——！」他一眼就認出來了！媽媽跑上來，把他一把抱了起來。
蕭勝就要住在這裡了，跟他的爸爸、媽媽住在一起了。奶奶要是一起來，多好。
蕭勝的爸爸是學農業的，這幾年老是幹別的。奶奶問他：「為什麼總是把你調來調去的？」爸說：「我好欺負。」馬鈴薯研究站別人都不願來，嫌遠。爸願意。媽是學畫畫的，前幾年老畫兩個娃娃拉不動的大蘿蔔啦，上面張個帆可以當做小船的豆菜啦。她也願意跟爸爸一起來，畫「馬鈴薯圖譜」。
媽給他們端來飯。真正的玉米麵餅子，兩大碗粥。媽說這粥是草籽熬的。有點像小米，比小米小。綠盈盈的，挺稠，挺香。還有一大盤鯽魚，好大。爸說別處的鯽魚很少有過一斤的，這兒「淖」裡的鯽魚有一斤二兩的，鯽魚吃草籽，長得肥。草籽熟了，風把草籽刮到淖裡，魚就吃草籽。蕭勝吃得很飽。
爸說把蕭勝接來有三個原因。一是奶奶死了，老家沒有人了。二是蕭勝該上學了，暑假後就到不遠的一個完小去報名。三是這裡吃得好一些。口外地廣人稀，總好辦一些。這裡的自留地一個人有五畝！隨便刨一塊地就能種點東西。爸爸和媽媽就在「研究站」旁邊開了一塊地，種了山藥，南瓜。山藥開花了，南瓜長了骨朵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吃了。
馬鈴薯研究站很清靜，一共沒有幾個人。就是爸爸、媽媽，還有幾個工人。工人都有家。站裡就是蕭勝一家。這地方，真安靜。成天聽不到聲音，除了風吹蓧麥穗子，沙沙地像下小雨；有時有小燕吱喳地叫。
爸爸每天戴個草帽下地跟工人一起去幹活，鋤山藥。有時查資料，看書。媽一早起來到地裡掐一大把山藥花，一大把葉子，回來插在瓶子裡，聚精會神地對著它看，一筆一筆地畫。畫的花和真的花一樣！蕭勝每天跟媽一同下地去，回來鞋和褲腳沾得都是露水。奶奶做的兩雙新鞋還沒有上腳，媽把鞋和兩瓶黃油都鎖在櫃子裡。
白天沒有事，他就到處去玩，去瞎跑。這地方大得很，沒遮沒擋，跑多遠，一回頭還能看到研究站的那排房子，迷不了路。他到草地裡去看牛、看馬、看羊。
他有時也去蒔弄蒔弄他家的南瓜、山藥地。鋤一鋤，從機井裡打半桶水澆澆。這不是為了玩。蕭勝是等著要吃它們。他們家不起火，在大隊食堂打飯，食堂裡的飯越來越不好。草籽粥沒有了，玉米麵餅子也沒有了。現在吃紅高粱餅子，喝甜菜葉子做的湯。再下去大概還要壞。蕭勝有點餓怕了。
他學會了采蘑茹。起先是媽媽帶著他采了兩回，後來，他自己也會了。下了雨，太陽一曬，空氣潮乎乎的，悶悶的，蘑菇就出來了。蘑菇這玩意很怪，都長在「蘑菇圈」裡。你低下頭，側著眼睛一看，草地上遠遠的有一圈草，顏色特別深，黑綠黑綠的，隱隱約約看到幾個白點，那就是蘑菇圈。的溜圓。蘑菇就長在這一圈深顏色的草裡。圈裡面沒有，圈外面也沒有。蘑菇圈是固定的。今年長，明年還長。哪裡有蘑菇圈，老鄉們都知道。
有一個蘑菇圈發了瘋。它不停地長蘑菇，呼呼地長，三天三夜一個勁地長，好像是有鬼，看著都怕人。附近七八家都來采，用線穿起來，掛在房檐底下。家家都掛了三四串，挺老長的三四串。老鄉們說，這個圈明年就不會再長蘑菇了，它死了。蕭勝也采了好些。他興奮極了，心裡直跳。「好傢伙！好傢伙！這麼多！這麼多！」他發了財了。
他為什麼這樣興奮？蘑菇是可以吃的呀！
他一邊用線穿蘑菇，一邊流出了眼淚。他想起奶奶，他要給奶奶送兩串蘑菇去。他現在知道，奶奶是餓死的。人不是一下餓死的，是慢慢地餓死的。
食堂的紅高粱餅子越來越不好吃，因為摻了糠。甜菜葉子湯也越來越不好喝，因為一點油也不放了。他恨這種摻糠的紅高粱餅子，恨這種不放油的甜菜葉子湯！
他還是到處去玩，去瞎跑。
大隊食堂外面忽然熱鬧起來。起先是拉了一牛車的羊磚來。他問爸爸這是什麼，爸爸說：「羊磚。」——「羊磚是啥？」——「羊糞壓緊了，切成一塊一塊。」——「幹啥用？」——「燒。」——「這能燒嗎？」——「好燒著呢！火頂旺。」後來盤了個大灶。後來殺了十來隻羊。蕭勝站在旁邊看殺羊。他還沒有見過殺羊。嘿，一點血都流不到外面，完完整整就把一張羊皮剝下來了！
這是要幹啥呢？
爸爸說，要開三級幹部會。
「啥叫三級幹部會？」
「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三級幹部會就是三級幹部吃飯。
大隊原來有兩個食堂，南食堂，北食堂，當中隔一個院子，院子裡還搭了個小棚，下雨天也可以兩個食堂來回串。原來「社員」們分在兩個食堂吃飯。開三級幹部會，就都擠到北食堂來。南食堂空出來給開會幹部用。
三級幹部會開了三天，吃了三天飯。頭一天中午，羊肉口蘑饣肖子蘸蓧面。第二天燉肉大米飯。第三天，黃油烙餅。晚飯倒是馬馬虎虎的。
「社員」和「幹部」同時開飯。社員在北食堂，幹部在南食堂。北食堂還是紅高粱餅子，甜菜葉子湯。北食堂的人聞到南食堂裡飄過來的香味，就說：「羊肉口蘑臊子蘸蓧面，好香好香！」「燉肉大米飯，好香好香！」「黃油烙餅，好香好香！」蕭勝每天去打飯，也聞到南食堂的香味。羊肉、米飯，他倒不稀罕：他見過，也吃過。黃油烙餅他連聞都沒聞過。是香，聞著這種香味，真想吃一口。
回家，吃著紅高粱餅子，他問爸爸：「他們為什麼吃黃油烙餅？」
「開會幹嘛吃黃油烙餅？」
「他們是幹部。」
「幹部為啥吃黃油烙餅？」
「哎呀！你問得太多了！吃你的紅高粱餅子吧！」
正在咽著紅餅子的蕭勝的媽忽然站起來，把缸裡的一點白麵倒出來，又從櫃子裡取出一瓶奶奶沒有動過的黃油，啟開瓶蓋，挖了一大塊，抓了一把白糖，兌點起子，擀了兩張黃油發麵餅。抓了一把蓧麥秸塞進灶火，烙熟了。黃油烙餅發出香味，和南食堂裡的一樣。媽把黃油烙餅放在蕭勝面前，說：「吃吧，兒子，別問了。」
蕭勝吃了兩口，真好吃。他忽然咧開嘴痛哭起來，高叫了一聲：「奶奶！」
媽媽的眼睛裡都是淚。
爸爸說：「別哭了，吃吧。」
蕭勝一邊流著一串一串的眼淚，一邊吃黃油烙餅。他的眼淚流進了嘴裡。黃油烙餅是甜的，眼淚是鹹的。
蝴蝶夢小說 在 [普雷] 蝴蝶夢Rebecca 1940 & 2020 - 看板movie - 批踢踢實業坊 的推薦與評價
過去希區考克 1940 經典《蝴蝶夢》，記得我小時也跟媽媽看過，因為雖然它號稱希區考克驚悚片，但其實媽媽認證也沒啥驚悚 XD 相較之下以前我媽也帶我看過的《擒兇記》就令我好揪心、《後窗》就令我好緊張、《驚魂記》更令我有陰影也令媽媽認錯不該帶我亂看片 XD 至於這《蝴蝶夢》？平平淡淡地，我的印象就是女主角也沒啥危險、也沒啥威脅，有受到威脅的都是男主角、她只是待在家裡為男人擔心；然後女主角好美、明豔不可方物、一幕幕纏綿悱惻、含情脈脈、眼波流轉、梨花帶雨、不能自已... 這多少建立了我小時候心目中的「美女」形象與「演技」印象。
長大也很多年了，這些印象都改了，倒是都沒再回頭看過那 20 世紀前半的希區考克片。前天剛好 Netflix新片《蝴蝶夢》上架，就是我小時看過的那齣希區考克片舊片新拍嗎？於是我前晚先看 2020 版、昨天複習 1940 版、再複習 1938 原著小說，大致覺得兩版對原著各有其貼近與偏離。記得前晚開看前，還看到一篇外國影評說「能多享受 2020 版、取決於你對 1940 版記得多少，它其實還可以、但跟經典完全沒法比」，於是我就乖乖從 2020 開始看了；誰知，等看完 2020 再看完 1940 後，我竟覺得有些「經典」還是屬於歷史吧，新時代有人新詮是很好的更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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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管時代與社會，就先管一個藝術品本身，我認為 2020 版還是比較好看的，因為它的資源很多、景觀與天候很豐富、建築與室內很真實、色彩變化很細緻，簡單講就是 2020 的資源與技術一定贏過 1940 啦；但以風格來說，我認為 1940 在有限資源下手法精簡不少、戲劇張力更高很多、配樂較強勢而綿密、音畫合一節奏緊密，然後演員演出的戲劇化與渲染力、更是遠非 2020 那說好聽是深沉憂鬱說難聽是呆板平淡的演出風格可比。演員部分，1940瓊方丹令人屏息又憐愛、2020莉莉詹姆斯則超不討喜；1940勞倫斯奧立佛風流倜儻，2020艾米漢默人雖帥卻故作深沉憂鬱。
只是加進時代社會因素時，首先我們知道 1940 有限資源能做成這樣是真電影藝術！相較之下 2020 都是在砸錢砸景砸大宅砸華服砸派對，雖不能說沒靈魂、但灑錢搞排場比靈魂多很多。而且，我對《蝴蝶夢》興趣不大、對希區考克興趣也不大、真正有興趣的是 Ben Wheatley 呀！是那位《不良之家》《觀光客出沒注意》《英倫夢田》《摩天樓》與《玩命槍火》的 Ben Wheatley 呀！他過去導演的片票房評價好不好不一定、但沒有一部平庸的、而且不是驚悚就是搞怪、總有種黑色幽默的獨特韻味！結果怎麼拍起這部《蝴蝶夢》就這麼傳統放不開？像個新手導演還是乖乖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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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說回故事，我覺得兩片共同奠基的「故事」本身就是雷聲大雨點小的虛胖故事，都很風花雪月、都很小家子氣、也都很八卦，僅剩的一點「驚悚」感說穿了也很空虛、只是煞有其事地高高舉起、再若無其事地輕輕放下：故事從一位無名女主角開始，她出身不怎麼樣父母也雙亡了、她給一位腦滿腸肥的貴婦當侍女賺點卑微小錢、貴婦帶她來到蒙地卡羅想釣金龜婿、誰想到最金龜的 Maxim de Winter偏偏鄙視貴婦卻看上女主！於是兩人閃婚、跟著回 Maxim的康瓦爾古宅 Manderley莊園、卻發現雖然老公表面愛著她、這古宅卻有個前妻 Rebecca宛如高牆壁壘阻隔她...
這故事，表面看來完全可以是個哥德古堡鬼故事！而且不只大宅處處都有 Rebecca的影子、甚至還有個忠於她的哥德老女僕 Danvers、隨處都要皮肉不笑給女主釘子碰... 這恐怕已化作厲鬼的 Rebecca該有多麼恐怖啊？但故事到後來，親愛老公 Maxim口口聲聲怨嘆人生的「蕾貝卡贏了」，儘管一度看起來像是全片高潮令女主好緊張、但那背後大梗的揭露還真令人洩氣，更糟的是這緊張危機的解除、最後也順水推舟地太過好狗運。可以說，本片就只是有個人嫁了進去、先擔驚受怕、後來知道了個真相、緊張好一陣子不知能做什麼、最後也真沒做什麼就「船到橋頭自然直」XD
我個人認為，若要以懸疑兇殺故事來說，這故事體質是挺空虛的，真危機只是虛驚一場、鬼影幢幢啟人疑竇的驚悚「手法」倒是有很多可玩的空間。於是，1940希區考克版儘管演技身段光影構圖音樂場景處處是經典，對我來說也不過就是高明的「手法」而已，在故事上並沒有什麼重量與啟發；如今2020版呢，我覺得它有空間給這故事加上重量與啟發、但它終究沒往這方面做，它大體保持了那無病呻吟的故事內容、倒只在故事呈現的許多細節上給予了「新時代」的「新觀點」。以下做個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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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談女主角：1940的瓊方丹是古典美人、楚楚可憐、嬌怯畏縮、隨波逐流，她一開始就是老貴婦的禁臠任其使喚的、她遇到 Maxim慧眼青睞也是緣分所致、她與 Maxim之緣都是風流倜儻的 Maxim主動出擊來把妹、她每次得 Maxim寵幸也是一臉幸福陶醉的花癡樣；而美夢成真順利嫁進 Manderley莊園後，她也是卑躬屈膝地保持淑女樣、雖笨手笨腳但面帶笑容希望討好每個人、她大致也還端莊守分很少踰矩、只是前女主人「蕾貝卡」的影子不停地透過人們與物件向她襲來、總令她哀傷喘氣楚楚可憐覺得自己好命苦...
而2020的莉莉詹姆斯，觀眾應該都會覺得她「外型太剛硬」「戲路太強勢」「沒有天真無邪」的味道，不過整片看下來我認為這就是新片的新詮。這位女主雖然笨手笨腳和1940有拼，不過她可不是乖乖當人奴僕的：她跟貴婦來賺卑微小錢是有自覺的、她自己熱愛旅行見識也算有意找上這工作、她被使喚來去但也有不爽的意識、她被罵被盯也不會一味自省自責、甚至被歧視時還會試著爭取、也是這「歧視與爭取」戲得到 Maxim的注意；她從和 Maxim交往開始就外向而主動、她不是被追而是追人、她會主動製造機會把握機會；
她還會主動探聽 Maxim不願示人的秘密、而且 Maxim越不願說她越是好奇、從交往到嫁進大宅一次次主動探詢、簡直「藍鬍子城堡」好奇嫩妻般、甚至丈夫多次翻臉她只有更加堅定！除了意志堅定要查 Rebecca真相外，她面對身遭所有人時時處處提醒她「前女主人蕾貝卡」之存在感時，她雖然會傷心但更多倔強、絕非楚楚可憐受害者而是更堅打敗對方的意志！於是有別於1940版端莊謙遜，2020版的她從剛進大宅不久就展現強勢女主人作風！雖然莊園樓下基層是有自己運作規則、夫人您不懂也不勞您煩心，但這夫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啥都要插手、誓言要改朝換代宣示主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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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談男主角 Maxim：1940版風流倜儻，在摩納哥根本風度翩翩大方把妹，而且把得強勢又帶侵略性、吃定這小女子被我放電馬上如癡如醉手到擒來、甚至還有一段在餐桌上直接把女主當小妹使喚理所當然 XD 他雖然有個不願提起的 Rebecca，但1940版讓女主刺到他的次數很少、他被刺到頂多是生個氣吼一下、但吵架都會當場吵完和好、馬上又親親抱抱如膠似漆；他雖藏著關於 Rebecca的秘密，但 Rebecca並沒成為縈繞他感情而揮之不去的心結，他平常還是雲淡風輕心情好好地；甚至當 Rebecca秘密揭露時，他也沒激動糾結，就只擔心「東窗事發、官司來了」還能平靜談。
2020版，雖然艾米漢默只是這代眾多帥男演員之一、演技也非一流的，但我覺得把 Maxim de Winter演起來比勞倫斯奧利佛有重量多了！這主要應該還是角色定位的問題：2020的 Maxim不風流倜儻、反而很紳士，他在社交上鮮少主動出擊、總是被動而溫雅，他面對如胖貴婦這種討厭的人、他也絕不耍貴氣嘲諷、而是謙遜壓抑暗示對方識相退下；他與女主的交往，比較細火慢熬、沒有強勢把妹、而是共同探索興趣認識對方... 這比起1940的俊男美女彼此煞到的「把妹感」、更有彼此交心產生羈絆的「戀愛感」，毫無疑問地為電影後來的劇情進展奠定了1940版缺乏的重量。
然後，我覺得2020版 Maxim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劇情，是他一次次受到女主角主動挑釁地提起 Rebecca相關事情、一次次表現出臉色一沉心門一關轉頭就走的決絕！面對心理陰影被戳到，與其大呼小叫如暴風般痛罵對方、不如直接這樣自我封閉彷彿陌生人來得更絕望！這一方面讓 Maxim & Rebecca過去的愛恨交織有了重量感更添神秘感，另一方這面讓女主角由風花雪月少奶奶轉為強勢控制的大宅女主人、更添誓言掌握主權徹底改朝換代的決心！話說許多英美影評覺得艾米漢默「演技平淡」「沒表現出激烈個性」，但我覺得至少是比 1940 版進步好一大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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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談女僕 Danvers，與其背後的 Rebecca：1940版中，這女僕是全片最有哥德風的存在，可以說儘管賣純情嬌羞小鳥依人的是美女主角、在此片型中女僕 Danvers才是真正的性感偶像！難怪也提名了個奧斯卡最佳女配！不過她的動機與計畫是什麼呢？她基本上是近乎迷戀地忠於前女主人 Rebecca，彷彿有「銘刻」似地看到新女主人就不爽；她與 Rebecca有什麼特殊交情也沒人知道，總之她平常就會給女主打各種退堂鼓、會在關鍵時刻擺女主一道；她也有勾結 Rebecca的表哥、雖懷疑 Rebecca死因不尋常但也不像是要為受害者討正義、反而更像是要勒索 Maxim或毀了他。
甚至有一場戲、算是 Danvers對女主攤牌咄咄逼人的那場戲裡，她很明確地一心崇拜美麗高雅長袖善舞充滿品味的 Rebecca，我們雖不知 Rebecca是否貴族出身，但 Maxim都誇獎她 "Breeding, Brain & Beauty" 身具所有傳統貴夫人特質；相反地，出身低下的女主角，受到的誇獎是 "modesty"「端莊賢淑」，也就是啥也沒有只是個弱弱的小家碧玉 XD 於是 Danvers在這場攤牌戲對女主角的咬耳朵 (undermining)非常兇殘：「妳沒有留下的意義、妳也沒有活著的意義」！根本就已成為崇拜貴族踩扁小民的 snob 、而且還針對人家出身欺負人家父母雙亡！
相對地，2020版由Kristin Scott Thomas飾演的 Danvers，就人性了很多、而非一味賣哥德式恐怖的偏執瘋女。首先，她對 Rebecca表達出的不只奴僕對貴族主子的無條件忠心與崇拜、更有與其一起進來站穩腳跟同甘共苦、是情同姐妹或情同母女，Rebecca 死了她當然失落、而且企盼找到真相討回正義。其次，她對女主角也許面上冷酷、偶爾搞點小動作，但那都只是希望把女主推開、心底眷戀著 Rebecca；真要說來她也沒對女主有多基本的恨意與惡意，反而在小小撕破臉一次被女主開革後，還對女主悠悠道來她與 Rebecca的往日交情，女主聽了也心生同情化解了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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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談本片大梗：那場神秘的兇殺與復仇！在1940版中，我看了最覺得避重就輕、也真因「就輕」而致輕飄無感的處理，就是 Maxim那雲淡風清東拉西扯、彷彿事不關己純為討好佳人的自白，反正「死去的女孩不說話」通通由他說就好。某天很剛巧地 Rebecca的沈船找到了、發現可能是他殺、於是 Maxim不得不對女主角吐露所謂「真相」了：「Rebecca 把我叫去了、告訴我懷了身孕還是別人的、宣稱不只奪我婚姻人生還要奪我財產繼承... 我氣憤推她倒地、她剛好頭撞東西、就此不動了」，而命運很衰需要好女人同情的 Maxim只不過「把她拖入船艙鑿洞沈船」如此而已。
更糟的是，1940女主角聽到這件恐怖大事件、竟由風流倜儻的丈夫臉不紅氣不喘道來、還面無愧疚只擔心「官司來了」感嘆「蕾貝卡贏了」時，她臉上第一個反應竟不是「原來夫君過失殺人還藏了天大秘密」的驚悚，反而是「原來夫君恨蕾貝卡、真愛的是我」而喜出望外！哎，這到底是心機還是花痴呢？很遺憾，女主角的演出表現就是花癡、而且 1938 原著小說看來也是一個樣：既然這人愛我我就愛他、就算疑點重重一定毫不懷疑力挺到底、還要率先說出口「喔不，這不是你的錯」XD 然後說穿了她也沒幹嘛、就在家等著、等男人們解決案情後回家找她。
真的很糟糕，1940女主角中心的風花雪月敘事裡，就算劇情交代其實疑點重重，女主與她愛的男人都是對的、都是聖潔的、縱有什麼荒唐過錯都是不得已或運氣不好的，反之對立面的 Rebecca與她的萬惡女僕都是錯的、都是殘忍嗜血的、都是吃人夠夠的、都是死有餘辜的，甚至她們的死都不是我的 Maxim王子碰過的、我的王子只是很不湊巧犯了小錯、是值得法律與道德輕輕放下的 XD 甚至，這也是經過「官方干預」的電檢結果，小說可是貨真價實由 Maxim殺了 Rebecca需要負責的、但1940版必須符合善良風俗而改成「只是個意外」而不是殺害，把男主角保護得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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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就是我對這影像手法遠不如 1940 版、黑色風格也遠不如導演其他作品的 2020 版《蝴蝶夢》最欣賞之處：它有認真面對這個罪咎、並沒有逃避開來眼不見為淨、並沒有顧全王子主角的清白令名、也沒有塑造一個只要花痴什麼都可以的風花雪月女主角。這一回，正如同小說，人真的是 Maxim殺的、被害的 Rebecca也真有可恨之處，她甚至可能既然要死就順便設局拖 Maxim一起毀滅、但 Maxim也真的很不爭氣地出手殺了人，而 Maxim殺了人後對 Rebecca不只愛恨交織、更有罪咎繚繞他一生，就算努力走出來還交了女友娶了老婆希望展開新局、但這創傷走不出來必須面對。
而這 2020 版有趣之處，就在於女主角「如何面對」，絕不是舒服的風花雪月少女敘事：人是夫君殺的夫君也無法逃避、夫君也知道罪咎更無法鐵石心腸忽視罪咎，甚至夫君知道自己隱瞞罪咎已經不值得女主角的愛、還拿出了手槍給女主角要逼她拋棄自己這個罪人了... 然後經過一番痛苦掙扎、女主角終究選擇保護夫君當他共犯，她不只像1940版女主角般被動去旁聽審訊支持夫君、她更自有主見背著夫君要去自己查案子，結果雖然她仍然笨手笨腳被警探給抓包了、但也算是她引導警探查到了那 Rebecca關鍵的「不是懷孕、而是罹癌」之事實。（雖然這事實還是有點瞎 XD ）
看到 2020 這位為了捍衛愛人而走上魔道的腹黑女主角、有別於 1940 那位傻傻相信愛人一定不會有錯的花痴女主角，我終於了解為什麼這片要選 Lily James 這方臉剛硬女演員、要她去演不是那麼天真討喜反而處處充滿主動侵略的戲路，因為這就是在鋪陳一個處心積慮向上爬、不惜踏上魔道也要奪得主權得到所愛的心機女主呀！當然啦，說她「心機」也不全心機，畢竟她一開始當胖貴婦的「伴侶」時是笨手笨腳的、當到大宅夫人一樣在各種事務上都很天兵；但她並不因能力的天兵就放棄爭取權力、也不因自己沒資格或不值得就乖乖退下，她啥都不會但只要夠黑就是強者！
尤其，到了片尾，1940版是看著哥德式偏執女僕一把大火與大宅同歸於盡，2020卻是讓女主看著滄桑女僕絕望跳海、後面還加一段環遊世界到處「尋找家」暫時找到了埃及開羅的後話，在此女主角終於娓娓道來露出她「成長」後的新面目：「我知道我做了對的決定、一個值得我赴湯蹈火得到的東西」(!) 這東西雖然美其名為 "Love" ，但聽其言觀其行我們都知道更像是一個金龜婿：這個感情上會愛我、物質上會養我、權力上會放心讓我掌權、樂趣上會和我環遊世界的完美好男人，看到還有不把握的嗎？這驚天告白還不夠、最後一秒還要加碼：一個陰惻腹黑宛如反派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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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想想，一個 1940 花痴女主角、對比一個 2020 腹黑女主角，我比較認同哪一位呢？身為一個良民、也身為一個男性良民，我個人感性上還是比較偏好一個花痴女主角，畢竟我自己人生很單純沒想太多、當然也不希望我遇到的女生想太多甚至腹黑，既然我這麼單純很容易受騙、那遇上個也很單純的女生才是我良配；但若以一個男性獵食往往輕易電倒女性、甚至對女性多所隱瞞吃定女性都會乖乖順從、而女性自己也卑微求存的本片 1920s老社會來說，我還是比較認同一個腹黑女主的：世道很炎涼、與其當個乖寶寶、不如學腹黑掌握主權、有了主權不論善惡都收放自如。
只是 2020 版塑造出了這麼一個「腹黑女主」的誕生後，這腹黑故事又有什麼意義嗎？我們看了能得到甚麼啟發或呼應甚麼情懷嗎？很遺憾，我覺得還是沒有，2020版和1940版一樣是個皮肉不癢的故事，只是一個賣風花雪月一個改賣腹黑而已，畢竟這個原著小說《蝴蝶夢》本來就是個 20 世紀初文青女子的言情小說；倒是當 1940 版把它拍得風花雪月獵奇花痴時、這 2020 版的新時代新詮有要給這故事談出什麼意義嗎？很遺憾，我覺得仍然沒有，看 2020 版的架構完全沒有重讀文本賦予新詮的意思、而是一幕幕都緊跟著 1940 前片走、一切改編都是針對 1940 的修正。
這樣，豈不反而陷入 1940 版的陰影完全走不出？它的意義只在為 1940 版許多不公不義或性平落後的處理、提出一個體察其情兼顧女性獨立的修正罷了。談回小說，我認為這故事的意義在哪呢？不論要談個花痴妹洗一場熱水澡後陰錯陽差得幸福、還是談個有意識力爭上游的麻雀變鳳凰奮鬥故事，我想小說字裡行間那飄飄無所適的存在焦慮感，才是真正引起我對女主角感到關懷、對她異國戀情感到喜悅、對她找到家園感到欣慰、對她漸遭孤立感到憂慮、而對她面臨壁壘感到絕望的來源。她只是父母雙亡飄零天涯、誰也不想要的一個「無名」孤女，難道連丈夫都看不見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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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雖然這是個被分類為「驚悚」或「哥德」的大宅世家故事、也真有些惡念陰謀與案情，但我個人覺得它迷人的並不只是鬼影幢幢的外表現象、更是那渴望找到一個家的卑微孤心。就這點來說，我覺得 2020 版還是表現得較好，只是終究兩片都仍重視外功甚於內功、強調故事發展甚於心理抉擇、關注疑雲殺機甚於心路歷程、最終似乎仍是以一個帶有獵奇色彩的恐怖大宅為賣點... 兩部片基本任務都是類似的，只不過 2020 版隨著時代進步給了拍攝新技術、給了性別新視野、也去除了舊日黑白分明的妖魔化敘事。兩片值得比較看看，不過我更好奇有沒有其他拍攝取向。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IFUlQJ8Pj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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