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波娃逝世35週年紀念日》
35年前的今天,法國女性主義第二次浪潮重要推手西蒙·德·波娃去世。
* 《第二性》出版那年,波娃才41歲。
波娃見證過她父母之間完全不平等的關係。身為一個女孩,她反對被當作「女孩」來對待。自從被露陰癖書店職員騷擾之後,波娃在不認識的男性面前常常感到侷促不安。波娃也見證過自己的朋友在非法墮胎手術之後感染住院,波娃也和那些對自己身體的功能和樂趣一無所知的女人交談。
國外旅行的經歷讓波娃意識到,公序良俗之所以看起來是必要的,也許只是因為大眾都在遵守而已。
波娃讀過朋友維奧萊特·勒迪克的小說《蹂躪》(Ravages)開篇對女性性行為的坦率論述,感到震驚:書中以「從未有過的女性視角、真實和詩意的語言,講述了女性的性行為」。
*18歲時,波娃在日記中寫道:「愛情中有許多讓人討厭的東西。」
她在20世紀40年代的小說打破了哲學和文學之間的界限。
但在《第二性》中,波娃認為以「愛」之名發生的事根本就不是愛。
這次,波娃模糊了個人、哲學和政治之間的界限,這本書當時引起喧然大波:幾十年後,被公認為女性主義經典之作。
在《第二性》第一行,波娃毫不掩飾她對「女人」這個話題的猶豫和惱怒。
波娃寫道:「在寫一本關於女性的書之前,我猶豫了很久。但在過去的一個世紀裡,有許多傳統的長篇大論出版,它們哀悼女性氣質的喪失,告訴女性必須「當一個女人,保持女人的狀態,成為一個女人」——因此她再也不願意被動接受、袖手旁觀了。
*波娃對「女人是什麼?」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女人是男人「所不是的」。
波娃在提出「女人是男人所不是的」這個觀點的時候,借用了黑格爾的「他者」的理論。
人類有一種根深蒂固的傾向,即把自己與他者對立起來,因此男人把自己視為自由的「主體」,而把女人定義為客體。
但波娃想弄清楚這種情況為什麼會如此普遍持久。她想知道,為什麼沒有更多的女性站出來反對男性貶低她們呢?
波娃非常熟悉人們反對女性主義的常見理由:女性主義會毀了家庭價值觀!女性主義會降低工資!女人應該待在家裡!男性和女性早就是「獨立而平等的」!波娃本以為這些都是人們「自欺」的藉口。
蕭伯納曾批評,美國白人讓黑人給他們擦鞋,然後得出結論:黑人所能做的就是把鞋擦亮。
波娃認為,人們對女性的能力也做出了同樣無效的推論——人們認為女性在社會中所處的地位較低,但波娃指出這是因為女性總是處於劣勢的境況中,這並不意味著她們天生就低人一等。波娃寫道:「我們必須理解動詞‘是’(tobe)的範疇,‘是’什麼樣的人實際上就是‘成為’(have become)什麼樣的人。」
*《第二性》於1949年6月和11月以圖書的形式分兩冊出版。
從宣傳的角度來看,波娃在前幾期《摩登時代》雜誌上連載發表了《第二性》的部分內容,顯然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但她也因此受到了公眾的譴責。
1963年,波娃在《時勢的力量》一書中公開回顧自己的作品,她寫道,《第二性》使自己成了「諷刺的靶子」,而且面對的是前所未有的攻擊。
此外,諷刺還不是最糟糕的,針對波娃的人身攻擊也接踵而至。
*1949年11月,《第二性》第二卷出版了。其中有一句名言:「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後天成為的。」波娃認為每個女人的經歷都是一種成為(becoming)的過程,而不是一本緊緊合上的書。
所以波娃想要在書中展示女性對她們生活經歷的描述,展示她們在整個生命過程中被「他者」化的過程。
作為一個開放的人,波娃也仍然處在成為自己、試圖理解自己經歷的過程中。波娃意識到,她面臨的一些阻礙對其他女性的成長也構成了宏觀的威脅。
儘管時間流逝,波娃仍然受到阿爾弗雷德·富耶的影響。富耶認為「人不是生來自由的,而是變得自由的」。波娃認為,使得男女性生活迥異、女性屈從於男性的,並不是生物學、心理學和經濟學;在這個過程中,「文明」也發揮了重要作用。
*波娃對女性性行為的坦誠態度使她遭受了各種緋聞和攻擊,但她受到的最持久的抨擊則源自她對母職的分析。
波伏瓦認為社會沈浸在一種表裡不一的集體自欺當中:整個社會蔑視女性,卻同時尊重母親。「整個社會不讓女性參與所有的公共活動,不讓她們從事男性的職業,聲稱女性在所有領域都沒有能力,但是社會卻把最複雜最重要的任務——養育人類——托付給女性,這簡直是一種充滿罪惡的悖論。」
*波娃認為,男人在愛情中仍然是「至高無上的主體」——他們追求心愛的女人,同時也追求其他的事物,愛情是他們一生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僅僅是一部分。
相比之下,對女性而言,愛情被視為生命本身,愛情理想則鼓勵女性為了所愛的人自我犧牲甚至是完全忘卻自我。
男人在成長過程中被教導要積極主動地去愛,但同時也要有雄心壯志,並在其他領域有所作為。
女人則被教導她們的價值是有條件的——她們必須被男人愛,她們才有價值。
通往真愛的障礙之一是,女性被物化得如此嚴重,以至於她們物化自己,試圖從她所愛的男人眼中認同自己,不斷地追求他眼中的魅力。
戀愛中的女人試著透過她所愛的人的眼睛去看自己,圍繞著他,塑造她的世界和她自己這樣一個原本早已完整的人。
包括讀他喜歡的書,對他的藝術趣味、音樂、思想、朋友、政治觀念等感興趣。
波娃也反對性方面的不平等,她指出許多女人被當作男性享樂的「工具」,女性的慾望和快感,從來不在考慮的範圍之內。
*在波娃看來,愛的主要問題在於,它從來不是相互的。
男人希望女人用不求回報的方式給予自己愛。因此,愛情對女人來說是危險的,而但對男人來說則不是。
*波娃沒有把這件事完全歸咎於男人。女人在這裡面也有一定的責任,她們參與其中,因而使不平等的愛的壓迫性結構永久化。
但波娃寫道,要女人不參與其中是很難的,因為這個世界誘使女性,不得不應允了這種壓迫。
*梵蒂岡教會曾把波伏瓦的《第二性》列為禁書。在《第二性》,波娃就女性受壓迫的問題進行過一場哲學探討,她從女性(包括她自己)的生活經歷中得出結論:要想成為真正的「人」,就必須改變許多女性的處境。波娃認為女人的慾望應該影響她們的性;女性的事業應該影響她們的家庭生活;女性的主觀能動性應該影響這個世界。
但是波娃受到的攻擊大部分都是完全針對她個人的。這對於所有的成功女性,一點也不意外。
在世界及法國許多地方,波娃遭到諷刺、嘲笑、咒罵、和奚落。
但這不是全部——的故事。
下一代人歡迎和擁抱波娃和她的這部作品。
下一代讀者發現這部書前無古人,開誠布公地談論女性經驗這個曾經的禁忌話題:有些讀者迫切地想瞭解自己的身體狀況,甚至把《第二性》當作性手冊來讀。
《巴黎競賽畫報》(Paris Match)在8月刊發了《第二性》的部分節選,反對把波娃介紹為沙特的副手和存在主義專家,她無疑是出現在男性歷史上的首位女性哲學家。
波娃有責任從人類的偉大冒險中提煉出一種女性哲學。
托莉·莫伊在《西蒙.德·波瓦:一個知識女性的形成》(Simonede Beauvoir:The Making of an Intellectual Woman)一書中寫道,1949年底,「西蒙.德·波娃已經真正成為西蒙.德·波娃。就個人和事業而言,她都是‘被造就的’」。
托莉·莫伊認為波娃在1949年之後的作品大多是「回顧性的」,在那之後波娃「幾乎都在寫自傳」。
但是,從作者角度來說,那時的波娃還沒有寫出她日後的獲獎小說《名士風流》(The Mandarins)、另外兩卷小說和她的生命寫作,還有關於晚年的書。
當《第二性》會成為第二波女權運動的鐘鼎之作;那時的波娃作為女權主義的生涯,甚至還沒有開始。
—-摘錄自《成為西蒙波娃》
西蒙阿爾德雷德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遲暮之年的激情】
這次分享的短篇小說,是莫泊桑的〈在樹林裡〉。
故事本身沒太多的懸念,但是內涵卻挺值得思考。
一是在物質俗世中浮沉的我們,是否都錯過了年輕時的美好。
二是當年華老去,是否還能擁有愛情—包括精神上與肉體上的。
咳,有點嚴肅了,還是先來看看這部短篇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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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樹林裡 / 莫泊桑
鄉長正想坐到餐桌旁吃午飯,忽然有人來報告,說是農田巡查員抓到兩個人,正等在鄉長辦公室裡聽候發落。鄉長匆匆趕去,只見農田巡查員霍希多爾老人面容嚴肅地站在那裡,一雙眼睛注視著一對年紀已經不輕的城裡男女,儼然像看守著兩隻獵物。
那男的是個紅鼻子白頭髮的胖老頭,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與之相反,那女的卻容光煥發,雖是個早已發福的老太太,然而渾身上下衣裙嶄新,打扮得猶如星期天準備出門作客,並正以挑釁的目光注視著抓住他們倆的政權機構代表。
鄉長問道:「出了什麼事,霍希多爾老人家?」
農田巡查員報告事情的經過。
今天早晨,他按照慣常的時間從康比歐樹林巡邏到阿爾讓多葉的邊界。田野上天氣晴朗,莊稼長勢可喜,毫無異常情況。可是,正在葡萄園裡整枝的年輕人布雷德爾忽然對他喊道:
「哈咿,霍希多爾老爺爺,你到樹林邊第一個矮樹叢那兒看看吧!你會看到一對正在調情的小鴿子,不過他倆的年齡加起來准有一百多歲了。」
他循著年輕人所指的方向走去,才鑽進茂密的樹叢,就聽到一對男女的說話和喘息聲。他馬上想到,今天准能當場抓獲一對傷風敗俗的狗男女。
於是,他趴下身軀匍匐前進,活像去抓偷放套圈的偷獵者。果然,正當這對男女在發洩天性的時刻被雙雙抓住了——事情就是這樣。
驚訝的鄉長打量這對違法者。那男的看上去已是個花甲之人,而那女人至少也有55歲了。
他開始審問,先問那個男的。回答的聲音很輕,幾乎聽不清楚。
「你的姓名?」
「尼古拉‧博文。」
「職業?」
「小商人,巴黎,殉難者街。」
「你們在樹林裡幹什麼?」
「……??……」小商人沉默不語,低頭望著他肥大的肚子,兩隻手平貼在大腿上,一時羞於回答。
鄉長只得又問道:
「對鄉政一府農田巡查員所說的情況,你有什麼異議嗎?」
「沒有。」
「全都承認?」
「是的。」
「你有什麼為自己辯護的嗎?」
「沒有。」
「那麼我再問你,你是在哪裡和你的同案犯勾搭上的?」
「不,不是同案犯,她是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
「是的。」
「那麼……那麼,在巴黎你們不住在一起嗎?」
「我們住在一起。」
「住在一起,那麼……你們這時候在露天裡幹那種勾當,准是發瘋了,徹頭徹尾發瘋了,我親愛的先生!」
看來小商人羞愧得眼淚都要流一出來了,他呐呐說道:「是她要我這樣做的!我跟她說過,這是件不光彩的蠢事。可是,可是,當一個女人的腦袋裡轉出一種什麼念頭來……你是明白人……她就再也不肯改變主意……」
鄉長有點高盧人的詼諧,揶揄著笑道:「可是,對你來說,既然不能改變她的主意,那麼還是讓她光在腦子裡空想想為好,你也就不會被扣押在這這裡了,不是嗎?」
這樣一說撩起了博文先生的火氣,他氣呼呼對妻子的斥責道:
「你看,你的詩情畫意把我們帶到什麼地方來了!如今落到了如此尷尬的境地。我們這一大把年紀還要為妨害風化罪而上法庭!隨之而來的是不得不將商店關門,不得不把家搬遷到別處去住。否則今後我們的臉往哪兒擱?」
博文太太轉過身來,看也不看她丈夫一眼,神態自若,全無羞愧之色,嘴唇一動就呱呱呱地講開了:
「鄉長先生,我的上帝!我明白,我們是多麼可笑。不過,請允許我像一個律師那樣說得更恰當一些,實際上是一個可憐的女人為自己辯護,希望你發發善心放我們回家算了,免得追究法律責任而給我們帶來莫大的羞辱。說來話長,很久以前,當我還是少女的時候,就在這個村莊裡認識了博文先生。他是一家小商品店鋪的夥計。我是一家服裝店的營業員。一切往事我記得清清楚楚,就像昨天才發生的那樣。星期天我常和一個朋友到這裡玩。她名叫露絲‧雷維克。我和她一起住在比加香街。露絲有一個漂亮的男朋友叫西蒙,而我卻沒有男朋友。他們常常帶我一起到這裡來。有一個週末露絲的男友笑著對我說,下一次他要帶一個朋友來。我明白他那善意的弦外之意。我故意回答說:『大可不必,我會自己照料自己的。』不久,我們在火車上碰到了博文先生。當時他長得很帥,一點不像這今天這副模樣。可是,當時我並不因此而遷就他,以後也從來沒有遷就過他。」
「我們到了貝松。那天天氣特別好。那是一種令人心醉、令人神往的天氣。碰到這種好天氣,就是到了今天仍會使我像從前一樣地愚蠢,愚蠢到可憐巴巴。一旦我投身到大自然的懷抱就會頭腦發昏。一望無際的綠野裡和風如拂,鳥聲啾啾,麥浪滾滾,飛燕穿柳,青草芳香,還有罌粟花、白菊花。別提了,這一切怎不使我發狂!好比本來滴酒不沾的姑娘,如今喝下了整瓶香檳。」
「那天的天氣實在太美了,風和日暖,萬里無雲。如果兩個人彼此對瞅一眼,從對方的眼睛可以窺探到內心的一切,就是透口氣也是對方心田的氤氳。露絲和西蒙每隔幾分鐘就要接吻一次。他們這樣親熱,我深受感染。然而我們很自重,博文先生和我坐在他們背後,卻彼此沒有一句話。初次相見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這個年輕男子拘謹得很。我看到他一副尷尬相,覺得很有趣。後來我和他一起來到小樹林中。那裡很清涼,有如涼水沖浴一般。我們默默地坐在草地上。露絲和西蒙取笑我,因為我的表情太一本正經了。接著他倆又一次接吻,盡情心意,旁若無人;情話綿綿,如膠似漆,最後他倆站起身來,一句話也不說,逕自鑽進了綠叢深處,請想像一下,我和一個第一次見面的男青年對坐著,臉上是呆板的表情。他們倆一走開,我就陷入慌亂之中,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開始說話。我問他是幹什麼的。正如我前面已經講過的,他說是小商品店鋪的夥計。這樣我們才閒談開了。不料,這一來倒壯了他的膽,涎著臉要求這、要求那;但都被我嚴辭拒絕了,這對不對,博文先生?」
博文先生一雙失神眼睛凝視著自己的腳尖,默不作答。她繼續說道:
「當他覺察到我是個自重的女子,這個年輕的男子開始以正派人的面貌,以正派的方式向我求愛了。從那天起,他每逢星期天必到無誤。他深深地愛上了我,而我也深深地愛上了他。說句老實話,當時他的確很漂亮。長話短說,到9月份他就娶了我。婚後,我們接手了殉道者街上的那家商店。」
「我們的日子很艱苦,因為生意不景氣,幾乎無力支付郊遊的費用,而且也漸漸地喪失了這種興趣,頭腦裡塞滿了各式各樣的事情。生意人想到的首先是錢櫃,而不是鮮花。我們就這樣糊裡糊塗、不知不覺地都老了,成了循規蹈矩的人,幾乎不懂愛情為何物了。只要不感到缺什麼,也就不需要什麼了。最近營業情況大為好轉,我們不再為糊口擔憂。然而在身上卻發生了不可名狀的變化,莫名其妙的變化。我又開始像個妙齡女郎那樣沉浸于幻想之中,望著滿載鮮花穿越街道而去的車輛,我會流淚。當我靠在帳台背後的圈手椅上的時候,紫羅蘭的芬芳向我襲來,我心頭怦怦亂跳,我會神差鬼使地站起身來,站到店門前,從一排排屋脊之間眺望藍天。
從街心仰望天空時,天空成了一條河流——一條長河,它蜿蜒地流過巴黎。燕子宛如河裡的魚那樣游來游去。我明知我這年齡還有這等遐想是多麼可笑!但是,怎麼也抑制不住呀!」
「一個人長年不停地工作,偶爾也會想些別的什麼;於是就發生了令人後悔的事情。是的,實在令人後悔。您想想,鄉長先生,我本該與其他女人一樣,有這份權利在樹林裡讓戀人親吻30年。我忍不住嚮往躺在綠樹花叢之中和戀人做愛,那該有多麼美好。我白天黑夜都想。我夢想月光映在水面上,甚至想到情願跳下去淹死自己。」
「起先,有好長一段時間我不敢對博文先生吐露這些想法。我清楚地知道他會笑話我的。他會規勸我還是安心推銷線團和縫衣針為好。此外,不怕你笑話,對我來說博文先生已經沒有多大吸引力了。不過,當我顧鏡自憐時,發現自己同樣不再是楚楚動人的了。」
「終於我下定決心慫恿他到當初我們相識的那個村莊去作一次郊遊。他毫不遲疑地同意了。當我的雙腳踏進大自然的時候,我感到整個身心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顆女人的心一下就返老還童了。真的,身旁的這個老頭子仿佛又恢復為當年英俊倜儻的小夥子。我向您發誓,鄉長先生,我一下子醉了。我擁抱他。拼命地吻他,他卻嚇得跳起來,仿佛我會吃了他似的。他連連說:『你瘋了!你怎麼一下子發起瘋來了?你想要幹什麼?』我聽不進他的話,只聽得我自己的心在說話,我把他拖進剛才的事情,親愛的鄉長先生,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
鄉長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他站起身來,微笑著說:「你們放心回巴黎去吧,太太!可是,下次不要在野地裡孵小鴿子了……」
西蒙阿爾德雷德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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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當年華老去,是否還能擁有愛情—包括精神上與肉體上的。
咳,有點嚴肅了,還是先來看看這部短篇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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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長正想坐到餐桌旁吃午飯,忽然有人來報告,說是農田巡查員抓到兩個人,正等在鄉長辦公室裡聽候發落。鄉長匆匆趕去,只見農田巡查員霍希多爾老人面容嚴肅地站在那裡,一雙眼睛注視著一對年紀已經不輕的城裡男女,儼然像看守著兩隻獵物。
那男的是個紅鼻子白頭髮的胖老頭,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與之相反,那女的卻容光煥發,雖是個早已發福的老太太,然而渾身上下衣裙嶄新,打扮得猶如星期天準備出門作客,並正以挑釁的目光注視著抓住他們倆的政權機構代表。
鄉長問道:「出了什麼事,霍希多爾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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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晨,他按照慣常的時間從康比歐樹林巡邏到阿爾讓多葉的邊界。田野上天氣晴朗,莊稼長勢可喜,毫無異常情況。可是,正在葡萄園裡整枝的年輕人布雷德爾忽然對他喊道:
「哈咿,霍希多爾老爺爺,你到樹林邊第一個矮樹叢那兒看看吧!你會看到一對正在調情的小鴿子,不過他倆的年齡加起來准有一百多歲了。」
他循著年輕人所指的方向走去,才鑽進茂密的樹叢,就聽到一對男女的說話和喘息聲。他馬上想到,今天准能當場抓獲一對傷風敗俗的狗男女。
於是,他趴下身軀匍匐前進,活像去抓偷放套圈的偷獵者。果然,正當這對男女在發洩天性的時刻被雙雙抓住了——事情就是這樣。
驚訝的鄉長打量這對違法者。那男的看上去已是個花甲之人,而那女人至少也有55歲了。
他開始審問,先問那個男的。回答的聲音很輕,幾乎聽不清楚。
「你的姓名?」
「尼古拉‧博文。」
「職業?」
「小商人,巴黎,殉難者街。」
「你們在樹林裡幹什麼?」
「……??……」小商人沉默不語,低頭望著他肥大的肚子,兩隻手平貼在大腿上,一時羞於回答。
鄉長只得又問道:
「對鄉政一府農田巡查員所說的情況,你有什麼異議嗎?」
「沒有。」
「全都承認?」
「是的。」
「你有什麼為自己辯護的嗎?」
「沒有。」
「那麼我再問你,你是在哪裡和你的同案犯勾搭上的?」
「不,不是同案犯,她是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
「是的。」
「那麼……那麼,在巴黎你們不住在一起嗎?」
「我們住在一起。」
「住在一起,那麼……你們這時候在露天裡幹那種勾當,准是發瘋了,徹頭徹尾發瘋了,我親愛的先生!」
看來小商人羞愧得眼淚都要流一出來了,他呐呐說道:「是她要我這樣做的!我跟她說過,這是件不光彩的蠢事。可是,可是,當一個女人的腦袋裡轉出一種什麼念頭來……你是明白人……她就再也不肯改變主意……」
鄉長有點高盧人的詼諧,揶揄著笑道:「可是,對你來說,既然不能改變她的主意,那麼還是讓她光在腦子裡空想想為好,你也就不會被扣押在這這裡了,不是嗎?」
這樣一說撩起了博文先生的火氣,他氣呼呼對妻子的斥責道:
「你看,你的詩情畫意把我們帶到什麼地方來了!如今落到了如此尷尬的境地。我們這一大把年紀還要為妨害風化罪而上法庭!隨之而來的是不得不將商店關門,不得不把家搬遷到別處去住。否則今後我們的臉往哪兒擱?」
博文太太轉過身來,看也不看她丈夫一眼,神態自若,全無羞愧之色,嘴唇一動就呱呱呱地講開了:
「鄉長先生,我的上帝!我明白,我們是多麼可笑。不過,請允許我像一個律師那樣說得更恰當一些,實際上是一個可憐的女人為自己辯護,希望你發發善心放我們回家算了,免得追究法律責任而給我們帶來莫大的羞辱。說來話長,很久以前,當我還是少女的時候,就在這個村莊裡認識了博文先生。他是一家小商品店鋪的夥計。我是一家服裝店的營業員。一切往事我記得清清楚楚,就像昨天才發生的那樣。星期天我常和一個朋友到這裡玩。她名叫露絲‧雷維克。我和她一起住在比加香街。露絲有一個漂亮的男朋友叫西蒙,而我卻沒有男朋友。他們常常帶我一起到這裡來。有一個週末露絲的男友笑著對我說,下一次他要帶一個朋友來。我明白他那善意的弦外之意。我故意回答說:『大可不必,我會自己照料自己的。』不久,我們在火車上碰到了博文先生。當時他長得很帥,一點不像這今天這副模樣。可是,當時我並不因此而遷就他,以後也從來沒有遷就過他。」
「我們到了貝松。那天天氣特別好。那是一種令人心醉、令人神往的天氣。碰到這種好天氣,就是到了今天仍會使我像從前一樣地愚蠢,愚蠢到可憐巴巴。一旦我投身到大自然的懷抱就會頭腦發昏。一望無際的綠野裡和風如拂,鳥聲啾啾,麥浪滾滾,飛燕穿柳,青草芳香,還有罌粟花、白菊花。別提了,這一切怎不使我發狂!好比本來滴酒不沾的姑娘,如今喝下了整瓶香檳。」
「那天的天氣實在太美了,風和日暖,萬里無雲。如果兩個人彼此對瞅一眼,從對方的眼睛可以窺探到內心的一切,就是透口氣也是對方心田的氤氳。露絲和西蒙每隔幾分鐘就要接吻一次。他們這樣親熱,我深受感染。然而我們很自重,博文先生和我坐在他們背後,卻彼此沒有一句話。初次相見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這個年輕男子拘謹得很。我看到他一副尷尬相,覺得很有趣。後來我和他一起來到小樹林中。那裡很清涼,有如涼水沖浴一般。我們默默地坐在草地上。露絲和西蒙取笑我,因為我的表情太一本正經了。接著他倆又一次接吻,盡情心意,旁若無人;情話綿綿,如膠似漆,最後他倆站起身來,一句話也不說,逕自鑽進了綠叢深處,請想像一下,我和一個第一次見面的男青年對坐著,臉上是呆板的表情。他們倆一走開,我就陷入慌亂之中,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開始說話。我問他是幹什麼的。正如我前面已經講過的,他說是小商品店鋪的夥計。這樣我們才閒談開了。不料,這一來倒壯了他的膽,涎著臉要求這、要求那;但都被我嚴辭拒絕了,這對不對,博文先生?」
博文先生一雙失神眼睛凝視著自己的腳尖,默不作答。她繼續說道:
「當他覺察到我是個自重的女子,這個年輕的男子開始以正派人的面貌,以正派的方式向我求愛了。從那天起,他每逢星期天必到無誤。他深深地愛上了我,而我也深深地愛上了他。說句老實話,當時他的確很漂亮。長話短說,到9月份他就娶了我。婚後,我們接手了殉道者街上的那家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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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街心仰望天空時,天空成了一條河流——一條長河,它蜿蜒地流過巴黎。燕子宛如河裡的魚那樣游來游去。我明知我這年齡還有這等遐想是多麼可笑!但是,怎麼也抑制不住呀!」
「一個人長年不停地工作,偶爾也會想些別的什麼;於是就發生了令人後悔的事情。是的,實在令人後悔。您想想,鄉長先生,我本該與其他女人一樣,有這份權利在樹林裡讓戀人親吻30年。我忍不住嚮往躺在綠樹花叢之中和戀人做愛,那該有多麼美好。我白天黑夜都想。我夢想月光映在水面上,甚至想到情願跳下去淹死自己。」
「起先,有好長一段時間我不敢對博文先生吐露這些想法。我清楚地知道他會笑話我的。他會規勸我還是安心推銷線團和縫衣針為好。此外,不怕你笑話,對我來說博文先生已經沒有多大吸引力了。不過,當我顧鏡自憐時,發現自己同樣不再是楚楚動人的了。」
「終於我下定決心慫恿他到當初我們相識的那個村莊去作一次郊遊。他毫不遲疑地同意了。當我的雙腳踏進大自然的時候,我感到整個身心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顆女人的心一下就返老還童了。真的,身旁的這個老頭子仿佛又恢復為當年英俊倜儻的小夥子。我向您發誓,鄉長先生,我一下子醉了。我擁抱他。拼命地吻他,他卻嚇得跳起來,仿佛我會吃了他似的。他連連說:『你瘋了!你怎麼一下子發起瘋來了?你想要幹什麼?』我聽不進他的話,只聽得我自己的心在說話,我把他拖進剛才的事情,親愛的鄉長先生,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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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阿爾德雷德 在 文茜的世界周報Sisy's World News - 《西蒙波娃逝世35週年 ... 的推薦與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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