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篇 「 Bob 你瘦了。西奈半島 」- 一種原始
熱氣不斷朝著滿臉汗珠的我襲來,我卻平靜地躺臥在內蓋夫沙漠的公路旁,望著浩瀚的星空,滿天繁星是如此的美妙,究竟是來自何方的藝術家畫作呢?左邊的星星不急不徐的閃爍著,「hey 來自東方的你,終於來了。我已等你億萬年了,你知道嗎?」似乎這樣對我說著。右邊的星星強烈的散發光芒,「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一部歷史,是過去所有不論或好或壞的經驗總和,來~我有美麗的故事要和你訴說… 」它慢慢陳述著。
當我靜靜的聽著星空的故事時,一旁傳來Avi 興奮的聲音:「我們的車修好了!修好了! 已經凌晨兩點了,我們趕快回家吧! 」
2019年台灣的夏天,我打電話給遠在以色列的Bob ,接起電話就和他說:「下週要過去以色列嘍,我去找你啊!」他大笑著說:「我以為你一直還在以色列流浪呢!哈哈,那太好了!快過來以色列,下週我和朋友要去西奈半島度假了!一起去吧!」
歷經12小時的飛行,終於到達了!注視著機上人們的身影和眼神,或許長途飛行、他們帶著些許的疲憊,當中有種期待與不安。這也讓我回想到,第一次到以色列的感受。但經過多次的造訪後,這空氣中熟悉的溫度與味道,已讓我有種安定的力量。
買了前往特拉維夫火車票,接著轉了3 班公車到達以色列西南邊Yalted,這裡已是觀光客不會前來的地方,因為這裡經常受到哈瑪士飛彈的攻擊。
離加薩走廊和埃及邊界,也僅僅不到幾公里的距離。
真的是經過長途拔涉,終於要到達了!
以色列阿,以色列,你看看我是很有誠意的台灣背包客吧~哈哈。走到一間民房前,院子裡堆滿了鐵匠的工具,大白狗熱情的吠聲,尾巴大幅度且快速的擺動,我想他可能認出我了,對!我又來了!拍拍它,好久不見啊!你還是一樣那麼愛流口水啊。
Bob 大胖叔打開大門,「my friend ! Welcome ! Come on in ~」他有力的丹田喊著。
要我立刻放下背包,他走進工作室,
他拿出冰庫裡的啤酒,和我乾杯的喝著,
咕嚕咕嚕冰涼的口感,真的如同沙漠中的綠洲,
真是舒服極了!
Bob和我說接下來10天,要下到西奈半島中部的小漁村- Dahab 達哈博,它是擁有世界第二大的海底藍洞,是潛水愛好者一生中必定來冒險的地方。
隔天一早,門口外有人按著長長的喇叭聲,原來是Bob兩位死黨朋友也到了家門,他們熱絡的寒暄,
得知原來他們已是多年的好友,Bob 說當他有什麼狀況時,他們會第一時間的出現,特別是加薩走廊的飛彈射中他家時,他開玩笑的說著。也許這就是以色列南部人的生死之交吧!
大家忙著將潛水器具、大小行李和食物放到車上,
我看著這台小破車?不禁開始懷疑,它真的可以到幾百公里外的地方嗎?不管了反正也習以為常,
在流浪旅行中什麼車都坐過了,也不差這一次吧,哈哈!
好了!我們準備上路了!這車程需要開10個多鐘頭,先橫跨西到東的內蓋夫沙漠,到了以色列最南邊的Eilat ,再接著進入埃及的邊界。
「Bob 你最近有撿到什麼很酷的飛彈嗎?哈哈!還是有作出什麼新的藝術創作呢?」
沿途中我問著。
其實我也大概問問而已,想不到他興奮的回應:「有!上次加薩走廊,瘋狂的哈馬士射了好多飛彈過來,還好我們的鐵穹防禦系統,攔截了許多。
後來我還撿了一堆火箭回來呢,這次我做成了裝置妥拉的盒子!酷吧!.. 」
其實Bob 是位開朗的大叔,他的興趣或是說他的工作,就是撿回加薩走廊射來的飛彈,再將它做出鐵玫瑰等藝術品,也把它送給政府領袖們。他的理念訴求就是:和平。「人民有權利過和平的日子,包括在加薩走廊裡的人民。這是政權統治的問題。」他堅定說著。
他的朋友AvI 開始回憶起,他在西奈半島的童年,
我疑惑著,Avi不是以色列人嗎?為甚麼會在西奈半島長大呢?
後來才知道,原來以色列曾在1967年六日戰爭中,
占領西奈半島,並且在1982年4月25日又將西奈半島歸還了。所以AVI 的童年是在西奈半島裡,歸還後全家就搬到以色列了。喔~沒有好好唸歷史的我,不知道啊!原來是這樣的歷史,讓以色列人對西奈半島有著特別的情感。
現在的以色列年輕人,都很喜歡去西奈半島度假,有著「以色列後花園」的美名,因為物價非常便宜,又有著他們過去的歷史背景。
車子要進入埃及邊界了! 大家下車依照慣例的辦理臨時簽證,車上的東西要全部拿下檢查,繁瑣的通關毫不馬虎,最後再換上臨時車牌。這樣的程序也花了2個鐘頭呢。
呼~終於過關了!景色與氛圍也馬上不同了,路旁多了許多埃及軍人,前幾年埃及狀況蠻多的,有恐怖攻擊,經濟也跌到谷底、連我們要去的達哈博,前年也有炸彈攻擊!現在才知道,好像也沒回頭路了!哈哈。
咦~等等!
怎麼車子慢慢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的,
「太熱的關係,車子有點過熱了!」Avi 說著。
果然過沒幾分鐘,
車子停了!嗯,沒錯,車子停了。
而且停在西奈半島的沙漠公路中!
我們一同將車子推倒一旁,打開引擎蓋讓它好好冷靜一下。我看著這片禿禿的山丘和沙漠,想到以前摩西帶領以色列人逃出埃及,在西奈這裡繞了40年!到底怎麼辦到的!也太熱了吧。難怪以色列百姓抱怨四起,嚷嚷著說要再走回頭路,回到埃及當奴隸。
現在我有那麼一點點懂,他們在炎熱沙漠裡的煎熬了,或許這就是逃往「自由」的必經過程吧,不容易,但值得!
說時遲那時快,車子好了!因怕再次過熱,所以決定關了冷氣!把窗戶都打開... 吹著40幾度熱呼呼的風,真是世界級水準的 Sauna 三溫暖呢!漸漸開朗的Bob 一路話變少了,得知胖胖的他非常怕熱!「到了目的地,你應該會瘦個5公斤吧!哈哈。」Avi 虧著他說。滿身大汗的 Bob也無奈苦笑著。
這段路程,車子就這樣停停走走了5、6次!
歷經10個鐘頭的車程,我們終於到了!
哇!終於看到紅海的廬山真面目,深藍又帶著一絲絲的神秘感,一望對岸還可以看到沙烏地阿拉伯的領土呢。
我望著紅海的美麗,似乎看見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勇敢面對未知的自由。但摩西真酷,可以這樣把紅海分開,帶領百姓走過!記得之前看過一個報導,科學家用電腦模擬,紅海海底地形,模擬出只要時速101公里的東風吹起12個小時之後,海水有可能分開露出陸地長達四個小時之久!所以分開是有可能的,是會發生的!也有一部紀錄片他們發現死海底下,竟然有當時埃及軍兵馬車的輪子!這也太太太酷了吧... 這讓我想到一個冷笑話,摩西小時候她媽媽一直無法好好幫他洗澡,因為他一直把浴缸的水分開.. ( 嗯。嗯。哈哈哈)
下了車,大動作的扭動身體,也是破紀錄的在以色列坐那麼久的車,看到滿身大汗的Bob,我默默覺得很有喜感,但感覺他好像真的瘦了點欸。哇哈哈!
在達哈博這幾天,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以色列人把這當作後花園,這裡的物價只有以色列的一半而已!而且步調極為緩慢與隨性。海底中五顏六色的魚兒與動人的珊瑚,我形容這裡的珊瑚的話,應該像棵樹吧!哈哈 ,使人非常驚豔。
這幾天的我,慢慢愛上這樣原始的自然、也慢慢喜歡自己在原始裡找回的簡單。或許「原始」般的簡單,是被都市人的我們,已遺忘的重要生活元素吧?
其實大多時候,我們是知道答案的,只是可能不想面對,被恐懼所覆蔽著。放逐時,與自己心對話,
心,會再次選擇慢慢顯出那覆蓋我們的懼怕,與自己的心面對面,誠實面對自己的渺小,是種重新認識自己的方式。當我慢慢發現,原來造成自己沒有安全感或是忘了自己是誰的原因,都與個人的慾望分不開關係。慾望,是原始的,也是經由比較而產生的。
對於外在慾望的追求,好比對財富、外表、物質、名聲或他人的肯定等,往往是因為經過刺激後,
因為與他人的比較,才浮現的一種自卑或卻乏感。
每當旅程結束時,我回想旅程中遇見的人、不經意的驚奇、甚至是那些不好的遭遇,我常常覺得這不就如「人生的縮影」嗎?在這縮影中,心,與我們說著那人生答案。
「謝謝你、西奈半島」
2019 夏天
波阿斯
都市陳大胖 在 波阿斯 Boaz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第十七篇 「 Bob 你瘦了。西奈半島 」- 一種原始
熱氣不斷朝著滿臉汗珠的我襲來,我卻平靜地躺臥在內蓋夫沙漠的公路旁,望著浩瀚的星空,滿天繁星是如此的美妙,究竟是來自何方的藝術家畫作呢?左邊的星星不急不徐的閃爍著,「hey 來自東方的你,終於來了。我已等你億萬年了,你知道嗎?」似乎這樣對我說著。右邊的星星強烈的散發光芒,「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一部歷史,是過去所有不論或好或壞的經驗總和,來~我有美麗的故事要和你訴說… 」它慢慢陳述著。
當我靜靜的聽著星空的故事時,一旁傳來Avi 興奮的聲音:「我們的車修好了!修好了! 已經凌晨兩點了,我們趕快回家吧! 」
2019年台灣的夏天,我打電話給遠在以色列的Bob ,接起電話就和他說:「下週要過去以色列嘍,我去找你啊!」他大笑著說:「我以為你一直還在以色列流浪呢!哈哈,那太好了!快過來以色列,下週我和朋友要去西奈半島度假了!一起去吧!」
歷經12小時的飛行,終於到達了!注視著機上人們的身影和眼神,或許長途飛行、他們帶著些許的疲憊,當中有種期待與不安。這也讓我回想到,第一次到以色列的感受。但經過多次的造訪後,這空氣中熟悉的溫度與味道,已讓我有種安定的力量。
買了前往特拉維夫火車票,接著轉了3 班公車到達以色列西南邊Yalted,這裡已是觀光客不會前來的地方,因為這裡經常受到哈瑪士飛彈的攻擊。
離加薩走廊和埃及邊界,也僅僅不到幾公里的距離。
真的是經過長途拔涉,終於要到達了!
以色列阿,以色列,你看看我是很有誠意的台灣背包客吧~哈哈。走到一間民房前,院子裡堆滿了鐵匠的工具,大白狗熱情的吠聲,尾巴大幅度且快速的擺動,我想他可能認出我了,對!我又來了!拍拍它,好久不見啊!你還是一樣那麼愛流口水啊。
Bob 大胖叔打開大門,「my friend ! Welcome ! Come on in ~」他有力的丹田喊著。
要我立刻放下背包,他走進工作室,
他拿出冰庫裡的啤酒,和我乾杯的喝著,
咕嚕咕嚕冰涼的口感,真的如同沙漠中的綠洲,
真是舒服極了!
Bob和我說接下來10天,要下到西奈半島中部的小漁村- Dahab 達哈博,它是擁有世界第二大的海底藍洞,是潛水愛好者一生中必定來冒險的地方。
隔天一早,門口外有人按著長長的喇叭聲,原來是Bob兩位死黨朋友也到了家門,他們熱絡的寒暄,
得知原來他們已是多年的好友,Bob 說當他有什麼狀況時,他們會第一時間的出現,特別是加薩走廊的飛彈射中他家時,他開玩笑的說著。也許這就是以色列南部人的生死之交吧!
大家忙著將潛水器具、大小行李和食物放到車上,
我看著這台小破車?不禁開始懷疑,它真的可以到幾百公里外的地方嗎?不管了反正也習以為常,
在流浪旅行中什麼車都坐過了,也不差這一次吧,哈哈!
好了!我們準備上路了!這車程需要開10個多鐘頭,先橫跨西到東的內蓋夫沙漠,到了以色列最南邊的Eilat ,再接著進入埃及的邊界。
「Bob 你最近有撿到什麼很酷的飛彈嗎?哈哈!還是有作出什麼新的藝術創作呢?」
沿途中我問著。
其實我也大概問問而已,想不到他興奮的回應:「有!上次加薩走廊,瘋狂的哈馬士射了好多飛彈過來,還好我們的鐵穹防禦系統,攔截了許多。
後來我還撿了一堆火箭回來呢,這次我做成了裝置妥拉的盒子!酷吧!.. 」
其實Bob 是位開朗的大叔,他的興趣或是說他的工作,就是撿回加薩走廊射來的飛彈,再將它做出鐵玫瑰等藝術品,也把它送給政府領袖們。他的理念訴求就是:和平。「人民有權利過和平的日子,包括在加薩走廊裡的人民。這是政權統治的問題。」他堅定說著。
他的朋友AvI 開始回憶起,他在西奈半島的童年,
我疑惑著,Avi不是以色列人嗎?為甚麼會在西奈半島長大呢?
後來才知道,原來以色列曾在1967年六日戰爭中,
占領西奈半島,並且在1982年4月25日又將西奈半島歸還了。所以AVI 的童年是在西奈半島裡,歸還後全家就搬到以色列了。喔~沒有好好唸歷史的我,不知道啊!原來是這樣的歷史,讓以色列人對西奈半島有著特別的情感。
現在的以色列年輕人,都很喜歡去西奈半島度假,有著「以色列後花園」的美名,因為物價非常便宜,又有著他們過去的歷史背景。
車子要進入埃及邊界了! 大家下車依照慣例的辦理臨時簽證,車上的東西要全部拿下檢查,繁瑣的通關毫不馬虎,最後再換上臨時車牌。這樣的程序也花了2個鐘頭呢。
呼~終於過關了!景色與氛圍也馬上不同了,路旁多了許多埃及軍人,前幾年埃及狀況蠻多的,有恐怖攻擊,經濟也跌到谷底、連我們要去的達哈博,前年也有炸彈攻擊!現在才知道,好像也沒回頭路了!哈哈。
咦~等等!
怎麼車子慢慢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的,
「太熱的關係,車子有點過熱了!」Avi 說著。
果然過沒幾分鐘,
車子停了!嗯,沒錯,車子停了。
而且停在西奈半島的沙漠公路中!
我們一同將車子推倒一旁,打開引擎蓋讓它好好冷靜一下。我看著這片禿禿的山丘和沙漠,想到以前摩西帶領以色列人逃出埃及,在西奈這裡繞了40年!到底怎麼辦到的!也太熱了吧。難怪以色列百姓抱怨四起,嚷嚷著說要再走回頭路,回到埃及當奴隸。
現在我有那麼一點點懂,他們在炎熱沙漠裡的煎熬了,或許這就是逃往「自由」的必經過程吧,不容易,但值得!
說時遲那時快,車子好了!因怕再次過熱,所以決定關了冷氣!把窗戶都打開... 吹著40幾度熱呼呼的風,真是世界級水準的 Sauna 三溫暖呢!漸漸開朗的Bob 一路話變少了,得知胖胖的他非常怕熱!「到了目的地,你應該會瘦個5公斤吧!哈哈。」Avi 虧著他說。滿身大汗的 Bob也無奈苦笑著。
這段路程,車子就這樣停停走走了5、6次!
歷經10個鐘頭的車程,我們終於到了!
哇!終於看到紅海的廬山真面目,深藍又帶著一絲絲的神秘感,一望對岸還可以看到沙烏地阿拉伯的領土呢。
我望著紅海的美麗,似乎看見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勇敢面對未知的自由。但摩西真酷,可以這樣把紅海分開,帶領百姓走過!記得之前看過一個報導,科學家用電腦模擬,紅海海底地形,模擬出只要時速101公里的東風吹起12個小時之後,海水有可能分開露出陸地長達四個小時之久!所以分開是有可能的,是會發生的!也有一部紀錄片他們發現死海底下,竟然有當時埃及軍兵馬車的輪子!這也太太太酷了吧... 這讓我想到一個冷笑話,摩西小時候她媽媽一直無法好好幫他洗澡,因為他一直把浴缸的水分開.. ( 嗯。嗯。哈哈哈)
下了車,大動作的扭動身體,也是破紀錄的在以色列坐那麼久的車,看到滿身大汗的Bob,我默默覺得很有喜感,但感覺他好像真的瘦了點欸。哇哈哈!
在達哈博這幾天,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以色列人把這當作後花園,這裡的物價只有以色列的一半而已!而且步調極為緩慢與隨性。海底中五顏六色的魚兒與動人的珊瑚,我形容這裡的珊瑚的話,應該像棵樹吧!哈哈 ,使人非常驚豔。
這幾天的我,慢慢愛上這樣原始的自然、也慢慢喜歡自己在原始裡找回的簡單。或許「原始」般的簡單,是被都市人的我們,已遺忘的重要生活元素吧?
其實大多時候,我們是知道答案的,只是可能不想面對,被恐懼所覆蔽著。放逐時,與自己心對話,
心,會再次選擇慢慢顯出那覆蓋我們的懼怕,與自己的心面對面,誠實面對自己的渺小,是種重新認識自己的方式。當我慢慢發現,原來造成自己沒有安全感或是忘了自己是誰的原因,都與個人的慾望分不開關係。慾望,是原始的,也是經由比較而產生的。
對於外在慾望的追求,好比對財富、外表、物質、名聲或他人的肯定等,往往是因為經過刺激後,
因為與他人的比較,才浮現的一種自卑或卻乏感。
每當旅程結束時,我回想旅程中遇見的人、不經意的驚奇、甚至是那些不好的遭遇,我常常覺得這不就如「人生的縮影」嗎?在這縮影中,心,與我們說著那人生答案。
「謝謝你、西奈半島」
2019 夏天
波阿斯
都市陳大胖 在 潘國靈書頁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為《號外》2018年7月號"In Memory of劉以鬯"撰寫了〈劉以鬯的現代主義〉一文,惜編輯將原文裡「他一九四八年來港」一句,轉換成阿拉伯數字後弄成「他1984年來港」!(不知情者以為錯的是作者,無辜,其實發每篇文章前我都會細心校閱),在此謹貼上原文分享吧。
劉以鬯的現代主義
“One must be absolutely modern.” – Arthur Rimbaud
劉以鬯先生仙遊,文學人不少說到他的現代主義,某程度上,劉以鬯的文學人生,也說得上是「絕對現代」的。他作品的現代特色毋庸置疑,但問題是,現代主義在西方從十九世紀下半葉至一戰後,匯聚文學、視覺藝術、建築等不同範疇,不獨於一支,故問題可以更進一步、更細緻地問──當我們說劉以鬯的現代特色,我們說的是甚麼?
或者先從「反面」來說明會比較容易明白。如果說西方文學上的現代主義奠基於法國的波特萊爾,劉以鬯的作品有波氏的城市遊蕩感,但他卻非嗜醜為美、栽惡如花的憂鬱者,雖也寫及酒、妓女、反資本主義,但他不屬耽溺於人性黑暗與破落的「頹廢派」,而毋寧說是更富中國傳統道德感,也因此在現在看來或稍有「潔癖」的。說到現代,劉以鬯也不屬杜象式的那種顛覆傳統的「壞孩子」,以破壞者、挑釁者之姿,燃起「反藝術」(anti-art)之火,在藝術史走到某個情境中,帶來驚嚇效果(但往後已被主流或布爾喬亞美學吸納)。劉以鬯創新,但他不離經叛道。
劉以鬯廣為流傳的創作格言「求新求異,與眾不同」,於此可更好地理解。「異」,非「異見者」(dissident)的異,而是different,其實是「新」和「與眾不同」的同義反覆。這更近於詩人龐德(Ezra Pound)的名言:「給它新!」(make it new!),前衛性主要在藝術本體上,突破美學窼臼,尋求新的表現手法。劉氏的著名短篇〈動亂〉、〈吵架〉、〈鏈〉等,最能見出這種以獨特形式來表現某個主題內容的實驗性。西方的Modern轉譯為「摩登」,其實也特重新潮、對新事物的崇尚(cult of novelty)的一面。形式上每有新意,但語言上劉氏多取簡單易懂之路,這點也有別於西方現代主義某些以艱澀見稱的作品風格(如喬伊思的《尤利西斯》),即使是劉氏的詩化小說,文字富意境但也不玄奧。
說到傳統,在杜象「否定傳統」與艾略特的「個人與傳統才能」兩者之間,劉以鬯更近於後者。不簡單視傳統為包袱或障礙,反之,創新往往建基於對傳統的吸納和突破,作品的存在不是單一的,而屬於一個藝術連續體或有機體的組成部分,每一次有真正創作的出現時,都會稍稍搖動這有機體萬花筒的景觀。劉以鬯的特點,是外接西方現代主義,但內承中國新文學的源流,年齡上他與張愛玲同代,可能是最後一位可放在中國現代文學史座標上來檢視的香港作家。這點或多或少可從其名著《酒徒》中看到,一方面它借用的是現代主義技巧,但它其中一個特色是重讀/重估大量五四文學作品。他的「故事新編」可與魯迅的《故事新編》比讀,傑作〈寺內〉以詩的形式寫小說,語言上的詩化實驗比《酒徒》更上層樓,而改寫的是傳統的《西廂記》故事。他其他篇章如〈蛇〉、〈除夕〉以至收在《黑色裡的白色 白色裡的黑色》中的〈盤古與黑〉,都是吸納中國傳統文學/文化,將之現代化的創作。
除上述之外,劉以鬯的「本土性」當然不得不說。王家衛稱劉以鬯為「象徵了戰後南來作家在香港異地開花之時代的終結」。要注意「南來作家」一說,作為事實陳述沒錯,眾所周知,劉以鬯來自上海。但「南來作家」一說有時也可以是一個負擔或固著(fixation),如一個從中國大陸來香港久住的人仍被稱為「南來」者,或多或少意味他還未完全融入本地,或仍未被看作一個地地道道的人。如是後者,以「南來作家」來稱呼劉以鬯便值得斟酌。劉以鬯編有《香港短篇小說選(五十年代)》,對早年南來作家知悉甚詳,也曾批評其中一些雖寄寓於香港,但筆下始終脫離香港現實。而劉以鬯本人的「本土化」卻是驚人的。他一九四八年來港(岔開一筆,不少南來者當年來港乃為避難,但據劉以鬯自述,他當時來港乃為自己創立於上海的懷正文化社續命,試圖為出版社尋找海外發行渠道,足見其文學之心的「純」近於「傻」),時年三十,正值壯年,以此年齡來說,要重新適應一個新地方,說易不易,說難也非完全。但來了不久,他便切入香港現實進行創作。這點,短篇小說〈天堂與地獄〉有其特別位置。這小說寫一隻「青年蒼蠅」(莫非是他自己的化身?),飛到皇后道一座高樓大廈的咖啡館內,目睹六張五百元鈔票從一個徐娘交到小白臉再至女子媚媚再至大胖子最後回到徐娘手上,側寫香港上流的「金玉其外」,這小說今天看來,擬人法、迴圈作為形式不算太新鮮,我看時倒特別留意它寫於一九五○年(收於一九九一年三聯出版的《劉以鬯卷》,作為一九五○──一九五九年的首篇;另小說末處注明「一九八一年三月二十日改」,隔相當日子改寫前作,是劉以鬯作品的另一特色,但篇幅所限,僅此一提),此時他來了香港不過兩年,此後他絕大多數小說都以香港為對象,特別善於城市空間的描寫(以至以場景描述來取代情節故事如《對倒》),即使多是批判性(尤其針對商品社會如《酒徒》),但肯定是切入香港命脈,與香港這城市同呼同吸。當然,他偶爾也把上海回憶或元素寫入小說中,如《對倒》、〈不,不能再分開了!〉等,這又構成有別於張愛玲「到底為上海人而寫」的香港傳奇,倒是另一種鏡像式將上海納入香港文學的城市書寫。是以,劉以鬯認為「在探索一條現代現實主義的創作道路」此說法頗得其心,他的現代主義,實匯聚了西方現代文學、中國傳統及現代、香港現實社會於一身,成就於香港這個曾幾何時也堪稱摩登都市的異地。
潘國靈
《號外》2018年7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