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名人堂】姚尚德／媽媽的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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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1-07 07:45
聯合報 今日登場／姚尚德
母親生前極重視居家整潔，一個禮拜總要把三層樓的屋子徹頭徹尾地打掃個兩、三次才會安心。為此，我常與她爭執，覺得她認為的髒亂言過其實，過度潔癖才是問題；母親則把矛頭指向我，說我是家裡最大的亂源，「我就看有一天我不在了，這個家會被你搞成什麼樣子。」母親此話不假。她過世後，再也沒有人會一邊叨念一邊打掃家裡，我被壓抑住的雜亂癌終於發作，大量的雜物從我房間向外噴發蔓延，三層樓的家短時間內便陷落成重災區樣貌。
前年，一樓裝修，在姊姊的壓力下，趁勢清理了一樓的雜物。說清理，其實是丟了一半，留了一半；捨不得丟棄的那半在二樓客廳找到了溫床，時間一久，各式書籍、CD、舊式卡帶、影音光碟、演出道具及服裝充塞在空間裡招惹塵埃。幾個月前，一位法國友人開始借住家中，也有潔癖的他先是動手整理了荒廢已久的三樓，將毀損的家具修繕妥當，患有壁癌的牆面也重新整理上了漆，陽台外的盆栽更是起死回生。然而，友人對於我房間所在，也是他上樓必經的二樓狀況頗有微言；走過二樓的拖鞋，只能在三樓樓梯口止步。有日，我在一樓桌旁工作，從外回來的友人駐足許久，似乎有話想說。「你不覺得一樓光線不夠？你這樣用電腦對眼睛很傷。二樓客廳白天陽光充足，你沒考慮把辦公地點移到那嗎？」我回答：「沒有。」友人悶哼一聲便上了樓。當晚，我接到友人的妻子，同時也是我的好友，「善意」地轉告：法國友人決定要幫我重整二樓以及規畫我的起居動線。我想，他應該是被我媽附身或至少同類，潔癖之餘，做事也雷厲風行。兩天之後，所有工具到齊，新購的書架已然入庫，二樓整頓工程就這樣在我還未明狀況時展開了。
友人還有一點與母親相同：就算出清雜物，也不願有絲毫浪費。在我一鼓作氣爽快地丟掉一箱箱較占地方的廢棄家電、老舊家具時，他卻從中拯救回許多「修一修就可以用」的東西。一幅掛在客廳、時代不可考，但看起來像廉價印刷而被我嫌棄的百花圖，也被他扣了下來。藝術背景出身的他說這是真的油畫，「而且，看起來是個家族記憶，留下來有意義。如果你不喜歡，我會幫它找到最適合的位置或是創造成新的東西。」他一邊整理，一邊挑出許多重複購置的書籍與CD，批評我盲目又浪費。他將白牆面漆上了悅目的青綠，以及和我默劇演出服裝相同的黑白條紋。且條紋延伸至也同樣重新處理過的老舊櫥櫃，但同時保留了牆垣底部舊有的暗紅油漆區塊。包裝在盒子裡的昔日玩偶，也被拿出來擺設在書架上，挺出未曾有過的昂然姿態。
經過幾日工程，二樓客廳煥然一新。我的辦公區從一樓被移至此處，舊的長型矮櫃經改造成為了我的書桌，沿著窗戶擺放，光線充足，白天不用任何的輔助燈具照明。友人最後用吸塵器和拖把來回清理已經髒亂數載的地板。然後，擺上新的地毯那一刻，他對著滿是感動的我笑著說：「這才是你應該住的地方。希望我搬走之後，你不要再把它毀了。」他的笑容裡有我媽的影子。我知道，這局，是我媽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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