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義不容情導讀#5 】
韋家輝是癲的!
這是過去四晚,睡前圍在電視機前細看四集《義不容情》之後得出的結論。不是嗎?才四集的故事,劇情既綿密又起伏,時間綫長達20年(1961-1982),僅穿插過場卻影響故事走向的人很多,如邱國忠(余家倫飾)李浩全(胡楓飾)和李立(江毅飾),少看一節,或者收看途中突然離魂出神,就有可能跟不上,假如集中精神由頭看到尾的話,則會有種誤以為一晚看了兩集的錯覺,角色之間的衝突(梅芬芳vs丁永祥、朱小山vs馮世邦、丁有康vs雲姨),引發周邊人物合理地情緒爆發,令人很想追看下去,看完之後卻很疲累,於我而言,這才稱得上是劇力萬鈞。韋家輝早年接受翟浩然的訪問中亦不諱言自己的劇本有以下特點:「我的劇本好密,往往幾分鐘一場,好多感情、好跌宕。」
就以第四集為例,明明以為只要捱過頭三集,至少也有一兩集喘息機會,結果韋家輝着編劇阮少娜(即後來《暴雨燃燒》編審)立即為廣大觀眾建立「崩潰現世2.0」。齷齪的牛下公屋裏(從丁有康晨早跑步的那個運動場計算位置,但其實是牛上也可),住了5個成年人,幾乎沒有私隱,夏天室內翳焗異常,熱汗伴隨生活疲累而出現對生活諸多不滿的情緒,終於掀起一場又一場世代之爭,丁有健作為家中長子,但求一家人齊齊整整平平安安,能夠擺平的擺平,安撫的安撫,最終他在茶餐廳裏,和三位弟妹發脾氣,因為他見證雲姨犧牲有多少,他絕不容許弟妹識多幾隻字就出言傷害一手湊大自己的養母,興許因為丁有健這種性格和想法,才會種下丁有康變壞的禍根。
這一場戲,丁有健需要由寬容,理解,好言相勸,去到無奈,最終捱不住怒火,情緒轉折的時間雖短,卻有層次,彰顯黃日華盛年時代的光芒和演技,就算是那個爛賭的丁永祥,有幾幕戲,我都覺得,嘩,當年的黃日華實在靚仔,不比梁朝偉和湯鎮業來得弱,也說實在,於今勻《義不容情》重播前,已很久沒有如此細心看黃日華的演出,有說這套劇,是他自從《射鵰英雄傳》(1983)之後的另一個事業高峰,我絕對認同,就算你這一刻不認同,去到第50集大結局完結時,你都會認同。往後的《還看今朝》(1990)和《馬場大亨》(1993)兩套韋氏作品,男主角都是黃日華,何解韋家輝對他情有獨鍾?在以往的訪問中,韋導沒有明言,惟獨《義不容情》例外,「我知道公司(無綫)很看重這個檔期,但我幾堅持,黃日華就是丁有健,而且我一向唔Buy老闆話想捧邊個就捧邊個,經驗大多會告訴你,老闆看好那些小生、花旦,結果都不能走紅,正如五虎將剛開始時不是老闆欽點,是觀眾選完之後逐漸成型,反而後來公司揀的那些多數不行。」這解釋了,縱然黃日華早已明言1990年不再續約無綫(後來更過檔亞視),無綫藝員部擺明不想選用黃日華在《義不容情》擔正,為何最終仍然由是他演丁有健,這亦間接促成蘇杏璇願意飾演雲姨一角。
黃日華一人分飾丁永祥和丁有健,連同奸到出汁的丁有康,《大時代》(1992)的丁蟹、丁孝蟹、丁益蟹、丁旺蟹、丁利蟹,以及《世紀之戰》(2000)的丁野、丁一野、丁二野和丁三野。如果說,韋家輝認定黃日華是丁有健,為何這些年來他令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的角色盡皆姓丁?原來有段古。當年他剛剛加入無綫當編劇,因為負責撰寫《天龍八部》(1982)、《神鵰俠侶》(1983)和《鹿鼎記》(1984)等改編金庸武俠小說的劇集,由於早已有故事基礎,於是天才如他,便會想到不如跟自己鬥快,當年他向翟浩然這樣說:「當時我看看最快可以多久寫一集劇本,公司容許三日寫一集,我寫字很快,《神鵰》最快只用六個小時,便能寫一集!」角色多姓丁,亦是因為要快,「以前全部用手寫,如果主角姓氏很複雜,天天都要寫會比較麻煩,所以我很喜歡用「丁」!」那《香城浪子》的應子輝(湯鎮業)與應子謙(梁朝偉)兄弟,姓「應」不是蠻多筆劃嗎?翟浩然問,韋家輝回答:「我可以寫簡體那個「應」嘛!」
【 義不容情導讀系列 】
第一篇:http://bit.ly/2qLKz2e
第二篇:http://bit.ly/2RSoxX2
第三篇:http://bit.ly/2qNnxbl
第四篇:http://bit.ly/2RXOTak
(1511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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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周年Special/《流氓大亨》最經典一幕Recap!】
《流氓》第27集《婚紗背後》劇場版:http://bit.ly/2HYsYLb
《流氓大亨》剛剛播畢第30集大結局,當中最令人期待想重溫的,必然是全劇,甚至是港劇史上其中一幕最經典場口 ── 萬子大叫「So What?!」終於在本劇最後一節出現。
這一集的幕後班底粒粒皆星,司徒錦源編劇、韋家輝編審、戚其義編導(即擔任導演之職),而最後一幕,據「Do姐」鄭裕玲之前在《口水多過浪花》中謂,是萬梓良親自創作,相信開拍之前,再經過司徒錦源和韋家輝細讀。「Do姐」直言,「萬子之前一晚真係通宵寫起呢一幕,佢晨早就打畀我,叫我返去聽佢講一次,好在我事前聽咗啫,如果臨拍嘅時候先知道,我一定會喊!」
故事講述,方謹昌(萬梓良飾)和宋楚翹(鄭裕玲飾)新婚後,新任女婿瞬即成為宋氏集團接班人,為此令到鍾偉舜(吳啟華飾)相當妒忌,決定要綁架這對甜蜜新人,楚翹因而遭受腦震蕩一直昏迷,最後一幕,就是說方謹昌希望透過在日本(其實是沙田八佰伴百貨取景)購買的音樂盒聲音喚醒太太,他那句「So What?!」的意思是「沒有你,贏了世界又如何?」:「所有嘢,就好似發咗場夢咁,我做差佬、賣牛雜、做茄喱啡,宋氏企業嘅總經理……So What?(那又怎麼樣?),冇你喺我身邊,做乜嘢都冇意思。」配合不斷播放到尾的憂怨鋼琴配樂,倍感悲傷。留意,萬子隨口哼出來的歌曲,是經典荷李活電影《齊瓦哥醫生》(Doctor Zhivago/1965)的主題音樂《Somewhere My Love》(詳見:http://bit.ly/2pxiv2i)。
事實上,韋家輝筆下的電視劇本,主角都是悲劇收場,《流氓大亨》的方謹昌、《義不容情》的丁有健、《大時代》的方展博、《馬場大亨》的李大有,不是自己要死,就是伴侶離世,「沒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真的喊得一句句。萬子這幕全情投入的演,當然是犀飛利,但我八年前曾經訪問過視帝黎耀祥,我當時問他心目中的視帝是誰,他說是萬子,但是是1980年《大內群英》飾演雍正皇帝的萬子,有時間一定要重溫。
(2303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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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重溫】2013年江毅叔逝世時,曾在報章專欄悼念,順勢亦談《大時代》以至《世紀之戰》,一連三篇,如今《大時代》即將重播,在此重貼,以饗同好:
(注意:含劇情透露)
悼江毅 (2013/3/19)
著名老戲骨江毅前輩上周病逝,許多香港人都甚惋惜。江毅叔縱橫影視舞台數十年,絕對是集體回憶,一時社交網絡上都被他的照片和影片「洗版」,未知會否激發電視台重播他的經典作品?
江毅叔在70年代加入電視台,我從小學的年紀就看他的戲長大。記憶中他常在《民間傳奇》演出,不過多沒印象。倒是早年改編名著《水滸傳》的電視劇《逼上梁山》,他演宋江則仍然記得,特別是怒殺閻婆惜那場(閻婆惜由林建明姐姐飾演),因當年很少會有這種男人殺女人的情節,江毅叔表現出的那股狠,記憶猶新。另外他當年也主演過《阿Q正傳》,那時未懂領略故事的諷刺意味,只記得劇集和演出都很重舞台感,但可想像江毅叔當年一定過足戲癮。
之後看他在《花艇小英雄》演出,還有《佛山贊先生》飾演紅船花旦兼詠春大師梁二娣,一直以為他是學大戲出身,後來看訪問才知他根本沒有正式學過戲,只是以前家境富裕看得戲多偷了師。之後就是80年代版《射鵰英雄傳》的江南七怪之首柯鎮惡了,極度成功,就像石堅叔的金毛獅王和秦煌叔的老頑童一樣,看小說都會想起他們的模樣。
不過我始終最欣賞還是他演的大奸角,尤其韋家輝監製的兩大作品:《大時代》的股壇大鱷陳萬賢及《馬場大亨》的聽骰賭王錢開,收放自如,大老爺般的舉止器度,還有用俗語罵人咒人,都充滿濃濃的老廣東味,甚麼「咁多人死唔見你死」、「趁地腍」、「你想我死,我亦無理由望你富貴」等地道又抵死的俗罵,雖然可能出於編劇手筆,但用江毅叔的腔口說出來,就是格外有味道。這種地道又老路縱橫的演出,隨着年月買少見少,更是令人懷念。江毅叔,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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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毅叔與《大時代》(2013/3/20)
江毅叔過世,絕大多數人回憶起的不是《射鵰英雄傳》的柯鎮惡,就是《大時代》的華人會主席、股市大鱷陳萬賢,又以後者較多。其實在《大時代》裏江毅叔擔戲不算甚多,但其中幾場重頭戲:與劉松仁飾演的方進新交手;跟林保怡父子對決;到股災前夕誤打誤撞教丁蟹(鄭少秋)奇招,每場都發揮精湛,讓人記憶深刻。
我跟許多行內創作人一樣是超級《大時代》迷,重看過許多次,真是不要「撩起我條筋」,要談此劇三日三夜談不完。近來興起一個名詞叫「神劇」,坊間和網絡上公認的「港產神劇」名單,這一套總是必入無疑。個人更覺得不論編、導、演,《大時代》皆是香港電視史上巔峰,目前為止仍難有另一套能望其項背。
更重要是,《大時代》的故事具有非常深厚的本土元素與象徵意味。從70年代初香港遍地貪污的黑暗時代起,一直寫到90年代,裏面穿插許多你我熟悉的風雲人物影子,包括今日仍掌控經濟命脈的大財閥。全劇以股票市場的爭鬥貫穿恩怨情仇,在這個資本主義城市亦有絕大的象徵性。更別提丁蟹父子引伸的政治恐懼隱喻,以至方展博一家與慳妹的公共屋邨生活,甚至股神葉天那充滿「九龍皇帝」書法味道的破屋……等等,或明或暗,處處都有香港本土味。
這套股戰劇的影響力更波及現實中的香港股市,著名的「秋官效應」理論不用多說了;而自從大概2007年開始,有好幾次港股在一個交易日內大幅反彈暴升,網絡上以至財經新聞都用了劇集裏發明的名詞「大奇迹日」來形容,今天已經成了習用語,更見影響之深。論到要找單一套香港最具代表性的本地劇集,捨《大時代》其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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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時代》的非官方續集 ——《世紀之戰》(2013/3/21)
經典「神劇」《大時代》有一特色,也是許多肥皂港劇望塵莫及的,就是它始終能貫徹一種對是非和果報的執着堅持,沒有流於「廉價的救贖」。常看不少公式劇集,奸角縱使害人害足19集半,只要最後30分鐘落得悲慘收場,或千金散盡,或身陷囹圄,就必定幡然悔悟,而主角們又必然會迅速原諒他,好像從來沒事發生。《大時代》的丁蟹最後家破人亡,自己也命難長久,卻仍偏執着於「我其實是好人」的想像中,並無任何反省;而主角方展博看着這個大仇人走到末路,也從沒有半絲憐憫,深仇得報,心安理得。
然而再到原班人馬製作的非官方續集《世紀之戰》結局,創作人又發展出更深的寓意,卻無偏離原有的世界觀:劇中丁野(丁蟹的延續)經歷了無數起跌和試煉,再次失去一切,卻目盲心開,最終大徹大悟而「得道」。一般的劇本可能就此打住,寫他立地成佛平安過活就算,但《世紀之戰》的結局不然,丁野雖悔悟也變成好人,但他仍知道不代表過去所犯的罪孽就一筆勾銷,最後選擇捨身去救敵人,一死才能補償。
韋家輝及其創作團隊最令人佩服的特點之一,是能把深刻的宗哲思維融入流行作品裏,卻不流於說教,而成就精彩的戲劇,後來的電影作品《大隻佬》、《神探》及《再生號》皆如此。韋家輝在2000年過檔亞視監製的《世紀之戰》,雖然因為製作條件及配角演出陣容上的不足,整體「完成度」及不上《大時代》,但故事構思之奇與表達的哲理又更進一步,是很多人至今忽略的上佳之作。
(上三篇皆刊於《東方日報》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