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佣人變成家人,故事絕非只是電影《桃姐》專屬。
我家老佣人徐煥玉,人稱煥姐,我們姐弟從小都喊她「亞姐」( 讀音『謝』,應該是來自她的鄉音)。我們長大後,亞姐也老了,我們就叫她老姐。亞姐在我家待了40年,看著姐姐們和我成長/出生,直至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去世。
亞姐是廣東番禺人,來到我家時,穿著大襟濶袖衣褲,梳著油光水滑、長至及腰的大辮子,那是從前順德、番禺一帶女佣的特徵。當時大家姐剛出生三個月,亞姐月薪五十元,職責除了襁褓,還包攬一切家務,包括教育我們和三餐掌廚。她雖是個文盲,目不識丁,但對我們的管教卻比母親還嚴厲,對學業成績要求尤其嚴格。在我的記憶中,小時候便受過不少亞姐施予的體罰。但可能因為看著我出生,而且是男孩,亞姐特別「偏心」。她常常掛在口邊的故事,是有一次她的姊妹游說她轉工,當時還未滿三歲的我在床上假裝睡著,她早上卻發現我哭得枕頭也濕透,所以打消了這念頭。
我仍在唸小學,大家姐剛上中一的時候,父親因生病而離職,家𥚃再無財力聘請佣人,但亞姐自願分文不收,留在我家把持家務,讓母親外出工作賺錢養家。從此以後,亞姐就成為我們的家人。
我在基提道聖羅撒學校一直唸到小三,再轉到石硤尾街聖芳濟小學,老姐每天都送我返學。在大暑天時,她會一手拖著我,另一手撐著傘子,腋下則掛著白色手帕,替我抹汗。英國小說家Roald Dahl一篇短篇故事,說一個收藏家喜歡收藏拐杖,因為當他握著拐杖手柄時,彷彿能夠和拐杖主人溝通。亞姐的傘子,我一直保存著,有時候拿出來,握著雨傘的手柄時,好像也能和亞姐溝通。
昔日順德番禺的女佣,掌廚手藝特高,亞姐也不例外。據大家姐憶述,亞姐造菜並沒有食譜,油鹽調味只憑經驗,她和二家姐從小到大替亞姐在廚房遞鹽送糖,耳濡目染,日子久了,也學了點皮毛。 我們小時候家境不佳,家中伙食費用有限,但亞姐超凡的廚藝,卻令平凡食材和家常菜也變成人間美味。她的拿手好菜包括笋蝦炆豬肉、節瓜粉絲蝦米、老少平安、蒸三黃蛋、欖角蒸鯪魚、釀青椒豆腐苦瓜、芋頭炆鴨、煎薯仔餅、豉油鷄、煎薄撐等等; 她煑的原條煎釀鯪魚,美味更是無人能及。
那時代的香港人,生活樸實節儉,有喜事請客的時候,至親好友往往會把吃剩的菜餚打包回家享用。亞姐會把帶回家的菜餚,加入各式青菜,烹煑成美味大雜薈,且愈煑愈入味,往往可以吃上數天!親友嫁娶送來囍餅,亞姐又會把白糖做饀的白綾酥餅煑成美味的糖水。而種種由她炮製的節日家常菜,例如清明時節的燒肉炒蕎頭、端午節的煎鹹肉糭,都是我家的「時令菜色」,過年時的「龍家蘿蔔糕」在親友間更是赫赫有名! 在農曆新年過後吃不完的九江煎堆,她會將之切片,加上豆沙油角和切片的蕃薯,隔水蒸煮,變成另一道美味小點,在冬日午後,成為是我們姐弟的最愛,滋味更勝現代的 pizza ! 這一切美味,都成為永不褪色的美好記憶。
老姐的故事,也是我們三姐弟的故事和共同回憶。每當冬至或年末時節,更令人回味。未知今日與外傭相伴長大的孩子們,長大之後,在他們的記憶中,又會想起怎樣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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