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 逃學
並非每一次的告別都要淚眼相送。
我選擇在一個寧靜的早晨離開。
是的,我逃學。
Bal Ashram 教書的日子還是畫下了句點。
而加爾各答的垂死之家是我的下一站。
躺在加爾各答旅館那乾淨舒適床上的我,才開始不捨。
我開始思念著那一間每逢夜晚便生機勃勃但暗到連鑿壁借光也沒用的土窯屋宿舍。
「Toast ! 祝一段新的旅程。」
我不禁想起和Bal Ashram 的學生們在早餐時將 toast 高舉的溫馨畫面。
一個章節的結束也是另一個章節的開始。
有些睏意,我起身把冷氣關了。
來印度這麼久第一次覺得冷,企圖用一次性的低溫彌補這幾個星期所承受之拉賈斯坦的燠熱。
「Home for the Dying」我在面試時不假思索的對著身穿白衣的修女說。
「Nirmal Hriday」 原本低著頭在寫字的她抬起了頭,眼神透過厚重的眼鏡看著我,有些狐疑。
垂死之家就如同避風港般位於加爾各答最混亂、遊民最多的卡利女神廟旁。
外頭是髒亂、喧囂貧民窟,和垂死之人的心之所向形成了無比強烈的對比。
早上六點一起在仁愛之家晨禱,修女們吟唱著玫瑰經的悠揚,總是可以輕易地讓人摒除雜念。
七點是志工們一成不變的早餐時間,一根香蕉一杯熱奶茶以及兩片吐司-乏味地暖起了志工間的友誼與熱枕。
「Kalighat站」我們搭上往卡利女神廟的無空調公車,在酷熱難耐的加爾各答盛夏,跟整個印度緊緊相依密不可分。
與其牽著婆婆們在寢室繞圈子走路復健,我還比較喜歡到屋頂上去毫無靈魂的曬衣服。
說穿了就是避免情感上的交流,我承認。
來自世界各地的志工們齊心合力,照顧她們也真的需要很多的齊一信念。
沒有洗衣機,我們必須手洗髒衣-擰乾-扛上頂樓並在在烈日下掛曬。
餵食一直是我比較排斥的項目,你必須用手或湯匙把生硬的炸魚切成小塊,
而婆婆們幾乎都沒有牙齒,所以利用淡如水的咖哩醬汁軟化米粒和肉類的責任就無比重大。
不知為何,她們的每一餐都吃便宜又有很多魚刺的炸魚,
一個西班牙的媽媽負責把魚刺挑出來,再由我切塊,一手扶著婆婆的下巴,慢慢地把食物送入口中。
餵食的工程浩大且費時,我盡我所能地不去記得她們的臉孔或名字,床位的號碼對我來說相對重要,為了避免離別的淚眼婆娑 - 我承認自己用盡了很多小聰明。
不累積感情是我的首要目的。
本來嘛,人世間總有太多的離情依依,避免無路可逃的傷痛就是保護自己。
為了防止摔倒,大部分的婆婆們都會被用繩子綁在椅子上,因為長時間久坐所她們四肢僵硬浮腫。
有些狀況比較好的會說她想要廁所,那我們就負責把僧多粥少的便器傳遞過去。
但是大部分的時候她們都是直接大小便失禁。
常常替她們換好乾淨的衣服之後,她們就默默地排泄在自己身上。
我們會聞到味道或是看到地板上的痕跡,直到麻木。
有一位婆婆頭皮的傷口腐爛發臭,她不停地哭泣哀嚎;
另一位婆婆脾氣很不好,常常指著我們用我們聽不懂的語言大駡;
還有一位婆婆習慣用頭去撞桌子,嘔吐聲更是此起彼落又司空見慣。
志工們沒有人帶口罩,就算是近距離的接觸幫她們擦身體換衣服擦藥或者是餵食-志工們沒有一個人帶口罩。
落實在臨走之前最後一點的尊重吧-我想。
一邊回想垂死之家的林林總總,一邊無意識的感覺到那混雜著的刺鼻消毒水,尿水以及淚水。
「你有什麼感覺?」我媽媽問。
「絶望。 深沉的絕望。」我無力地回答。
#Kalighat #Homeforthedying
#NirmalHriday #India #BalAshram
註:垂死之家是德雷莎修女生前所創立的收容所,她希望讓瀕臨死亡窮人,可以在人生最後一段旅程有尊嚴地離開人世。
同時也有10000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2,910的網紅コバにゃんチャンネル,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
balashram 在 謝忻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III 擦傷
Kumar 在自己都認不得的車站跟車站之間流浪了六年,他總是蜷曲地睡在比較溫暖的綠色座墊 - 我是說列車的綠色椅墊下方的空間。
那一年他只有四歲。
現在的他,十四歲,渴望長大地留著小鬍子,正看著生物課本。
每天下午學生們幾乎都會待在Bal Ashram 的圖書館,一邊看書,一邊享受拉賈斯坦沙漠吹來的無盡熱風,我和他用著簡單的英語吃力地的交流著。
「我四歲的時候就去火車站當乞丐喔!」
「火車移動的時候我就打掃車廂跟大人要錢。」
「什麼?四歲!?」我驚訝到抬頭紋嚴重加深。
僵固的腦袋一時無法處理四歲的homeless是什麼樣的概念。
「我媽媽生了一種重病,完全沒有辦法工作的一種病,yellow body,you understand ? 」
他還反問我。
「家裡只有我跟我爸」 - 他說得倒雲淡風輕。
黃疸,一定是。
幾十年間貧困的印度有非常多的人因為黃疸肆虐而離開人世。
「媽媽過世之後,爸爸就開始酗酒,只要一不高興就拿皮帶抽打我。」
「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待在家裡了。
我去了火車站跟那裡的小孩一起生活、一起睡、一起跟大人要錢。」
「那你每天要到的錢有寄給你爸爸嗎?」
(我到底問了什麼蠢問題)
他沉默半晌,搖頭,依舊低頭看著他的生物課本。
「我從離家之後就沒有見過他,一直到現在。
我要來的錢根本不夠用,我還和火車站的小孩一起抽煙和吸強力膠。」
他說他也不懂,大家做,他也就跟著做了。
「大概是想要被群體認同吧 。」
他又回到了一開始生物課本裡的雲淡風輕的他。
「天氣冷了你怎麼辦?」
天啊!我怎麼總是會問這種無腦問題。
「跟路人要衣服啊!我身上從頭到腳就只有一件衣服和一件褲子而且都是破的,從來也沒洗過。」
「有時候真的太冷就跟路人說『我好冷』請他們給我棉被或者衣服。」
「他們會給你嗎?」我再度秀下限。
「幾乎不會,還會對我吐痰、吐口水、罵髒話,沒關係啦,只要偶爾有要到錢或衣服就好,至少我沒有死掉。」
「你一路撐過來的動力是什麼啊?」
「被在乎啊!」
「這裏的老師在乎我,這裏的同學在乎我。這裡像是一個家,這裡給我很多的力量往前走。」
他刻意地專注盯著課本上的心房心室圖,但把這幾句話說得很清楚。
他再也沒有見過他爸爸,他也不想見到他爸爸。
他不在乎,愛的相反不是恨,是漠不關心。
我強忍著激動的情緒。
我打哈哈地跟他說我不能沒有網路,圖書館這裡不適合我,我現在要去警衛室上網查一些資料了。
我用一種比平常快速三倍的速度收拾好東西,深怕學生們望向我的眼睛 - 睫毛都溼答答地黏在一起了。
Kumar從四歲就努力的往前走了,那我自作自受的傷也不過只是擦傷罷了。
#BalAshram #India #Kumar #brui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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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 擦傷
Kumar 在自己都認不得的車站跟車站之間流浪了六年,他總是蜷曲地睡在比較溫暖的綠色座墊 - 我是說列車的綠色椅墊下方的空間。
那一年他只有四歲。
現在的他,十四歲,渴望長大地留著小鬍子,正看著生物課本。
每天下午學生們幾乎都會待在Bal Ashram 的圖書館,一邊看書,一邊享受拉賈斯坦沙漠吹來的無盡熱風,我和他用著簡單的英語吃力地的交流著。
「我四歲的時候就去火車站當乞丐喔!」
「火車移動的時候我就打掃車廂跟大人要錢。」
「什麼?四歲!?」我驚訝到抬頭紋嚴重加深。
僵固的腦袋一時無法處理四歲的homeless是什麼樣的概念。
「我媽媽生了一種重病,完全沒有辦法工作的一種病,yellow body,you understand ? 」
他還反問我。
「家裡只有我跟我爸」 - 他說得倒雲淡風輕。
黃疸,一定是。
幾十年間貧困的印度有非常多的人因為黃疸肆虐而離開人世。
「媽媽過世之後,爸爸就開始酗酒,只要一不高興就拿皮帶抽打我。」
「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待在家裡了。
我去了火車站跟那裡的小孩一起生活、一起睡、一起跟大人要錢。」
「那你每天要到的錢有寄給你爸爸嗎?」
(我到底問了什麼蠢問題)
他沉默半晌,搖頭,依舊低頭看著他的生物課本。
「我從離家之後就沒有見過他,一直到現在。
我要來的錢根本不夠用,我還和火車站的小孩一起抽煙和吸強力膠。」
他說他也不懂,大家做,他也就跟著做了。
「大概是想要被群體認同吧 。」
他又回到了一開始生物課本裡的雲淡風輕的他。
「天氣冷了你怎麼辦?」
天啊!我怎麼總是會問這種無腦問題。
「跟路人要衣服啊!我身上從頭到腳就只有一件衣服和一件褲子而且都是破的,從來也沒洗過。」
「有時候真的太冷就跟路人說『我好冷』請他們給我棉被或者衣服。」
「他們會給你嗎?」我再度秀下限。
「幾乎不會,還會對我吐痰、吐口水、罵髒話,沒關係啦,只要偶爾有要到錢或衣服就好,至少我沒有死掉。」
「你一路撐過來的動力是什麼啊?」
「被在乎啊!」
「這裏的老師在乎我,這裏的同學在乎我。這裡像是一個家,這裡給我很多的力量往前走。」
他刻意地專注盯著課本上的心房心室圖,但把這幾句話說得很清楚。
他再也沒有見過他爸爸,他也不想見到他爸爸。
他不在乎,愛的相反不是恨,是漠不關心。
我強忍著激動的情緒。
我打哈哈地跟他說我不能沒有網路,圖書館這裡不適合我,我現在要去警衛室上網查一些資料了。
我用一種比平常快速三倍的速度收拾好東西,深怕學生們望向我的眼睛 - 睫毛都溼答答地黏在一起了。
Kumar從四歲就努力的往前走了,那我自作自受的傷也不過只是擦傷罷了。
#BalAshram #India #Kumar #bruise